方才地动塌陷,不知是因火药触引,还是遭遇地震,幸好只是那么一晃,大多数人安然无恙,可那个“襄仪公主”,却彻彻底底的陷入地底之中,再也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了。
    宋郎生屈膝跪坐在废墟之上,半个人都陷在泥沙之中。
    风雨吹人睁不开眼,而他却呆呆的低头看着,仿若“襄仪公主”还在他的跟前一般的看着。
    我从未见宋郎生有过这样茫然的神情。
    周围的人都在哭,为“我”而哭,有人痛哭失声,有人喃喃不绝,只有他岿然不动。
    他身上被烧伤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而他浑然未觉,像是不曾经历过灼骨之痛,身躯连晃都没有晃过。
    他极慢极慢的抬起头,看着天,眼中尽是空洞无物。
    就在所有人以为驸马爷会因为痛失公主而仰天哭哮时,他忽然俯下身,开始用手挖起瓦砾沙土来。
    一时间,众人都被驸马的举措所震惊,柳伯一路摸爬滚上前去,拽住宋郎生的衣裳哭道:“驸马爷,公主、公主殿下已经去了……”
    宋郎生却反手狠狠推开他,眼中渐起怒意,“公主还活着!公主还在等我们救她!”
    “驸马……”
    “够了!”宋郎生叱道:“哪怕……哪怕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救出襄仪!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一齐把这石头搬开!”
    侍卫们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哪怕知道“公主”绝无生还的希望,仍不得不冒着大雨,在焦黑的灰烬中刨开石土。
    风卷雨,雨裹人,我怔怔的看着他,这一刻,像是失去了一切思考和行动的能力,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阿棠。”
    我听他哑声唤道。
    “阿棠。”
    他的双手被割破,染满了鲜血,仍未停下动作。
    他垂着睫,眼底的情绪都被这倾盆大雨所覆盖,那张秀雅无双的脸上沾满沙土泥水,什么神情都看不出来。
    但为何我却感觉到,他在哭。
    “阿棠!”
    前一刻刚挪开的泥石,下一刻又被雨水冲了回去。
    “阿棠……萧其棠!”他的声音多了许多惊惧,每喊一遍我的名字,浑身颤抖的更加厉害,“阿棠!”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浑身也早已被雨水打湿,麻木的心脏越揪越紧,疼到无可发泄的地步,心中便只剩一个念想——
    宋郎生,就算这只是一场戏,我也不许你再这样下去了——
    我转过身想要冲出阁楼,成公公却伸手拦住了我,“公主三思……”
    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方才若不是天降大雨,他已经死了!”
    成公公道:“此乃驸马的苦肉计,殿下绝不可掉落他的陷阱之中……”
    我正待张口辩驳,突然的,自四面八方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我心中一惊,回头自窗外望去,顿时须发皆立——不知何时府中已有层层叠叠军士手持弓箭,一整排将去路堵死,那箭头寒光逼人,直指向宋郎生。
    我慢慢推后,奔至观景阁另一面的窗前,推开,不知数目多少的士兵军阵整齐的将大半个府邸层层围住,冷冷长弓,蓄势待发。
    府中所有人都被这阵仗吓呆了,连原本忙着一起挖土的侍卫们也停了下来,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些士兵,蹲也不是,站也不是。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唯独宋郎生依旧专注的埋头挖土,对四周所有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天地间,仿佛只剩一件事,只有他一个人。
    然而,一个声音高声响起:“让开!”
    所有军士闻言如潮水般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道来,动作整齐,毫不拖泥带水。
    一人身着铠甲,自人群中鱼贯而入,气势汹汹的朝宋郎生的方向走去,然后寒光一闪,抽出腰间长刀,刀鞘直指宋郎生,声音浑厚而有力:“叛贼宋郎生,勾结前朝余孽谋害公主,还不束手就擒!”
    我这才看清,这个人,是亲军都尉府的总统领,贺平昭。
    贺平昭见他不回应,冷冷重复道:“叛贼宋郎生,勾结前朝余孽谋害公主,还不束手就……”
    话未说完,一支利箭凶猛的从箭阵中掠向宋郎生,宋郎生侧身一避,“夺”的一声,射入倾倒的木柱之上。
    贺平昭回头怒道:“谁放的箭!”
    一个士兵颤抖的跪下,表明他是因为太过紧张所以一时手滑。
    贺平昭不再追究,见宋郎生避过箭后仍自顾自的埋头挖土,遂怒不可恕将手中刀刃逼近一步,再次道:“宋郎生宋大人,你若再不降,休怪本将军不留情面……”
    宋郎生缓缓的偏过头,无视了指着自己的刀锋,睨向贺平昭。
    仅仅是那么一眼,贺平昭竟然连话也说不下去,“你……”
    我一时看不明白,贺平昭究竟看到了什么会如此失态。
    直待宋郎生用嘶哑问:“为何不救公主?”
    那声音悲戚的不像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贺将军,公主还在等我们救她,你为何无动于衷?”
    贺平昭原本就睁大了双眼,听完便惊得更大,“宋郎生,分明便是你害死了公主,你休要再惺惺作态……”
    “公主没有死!”宋郎生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剑,当当几声,堪堪斩开了贺平昭的刀,目呲欲裂,“公主不会就这样死的!她还活着,她还活着!你们这么多人,为何不搬开这些沙石去救她!”
    贺平昭连连倒退数步,一时间傻了眼,居然连话也接不上。眼前这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沙的狼狈之人,哪还像是那个风华无双的大庆第一驸马大理寺卿宋郎生?
    我甚至连继续看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转眸看向成公公,问道:“为什么,亲军都尉府的人,会出现在公主府?”
    成公公一怔,道:“奴才不知,或许是他们见此突生变故……”
    “贺平昭见府里毁成这样,问都不问一句公主人在何处,”我忍住自己的手指不要颤抖,朝窗外指了指,“就一口咬定是宋郎生下的毒手……你当本宫是好糊弄的吗?”
    成公公张了张口,却什么也答不上来,我不怒反笑,“不如成公公告诉本宫,现天底下,除了太子外,谁还敢下令兵马围堵我襄仪公主的府邸!”
    成公公乍然一惊,忙跪下身,慌忙道:“公主息怒……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俱是为了公主……”
    “为了我?”我心中一悸,“今日之计不是为了铲除神机营总督万翼么?”
    成公公登时垂下头。
    我忽然回想起那夜太子弟弟收到飞鸽传书后将锦条纳入袖袋中的姿势,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说了一个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可能性:“太子……不可能能未卜先知宋郎生什么时候回府……”
    除非,是宋郎生亲自告诉他的……
    成公公猛地抬起头,望着我结结巴巴地道:“公、公主……
    我蹲下身,揪起成公公的衣领,呐呐盯着他,“那夜飞鸽传书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宋郎生……”
    成公公闻言呆住,一时间竟是无法反驳。他慌慌张张地道:“太子是担心公主一时心软……”
    “心软?宋郎生的那封飞鸽传书里究竟说了什么会让太子认定本宫必定心软?”
    成公公连连摇头,“不,不,那锦书之中并未详说什么,驸马只是告之太子他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夏阳侯聂光欲要谋反,京中有人将要对公主不利,让太子务必要保护好公主……”成公公见我浑身震了震,又道:“但,但太子认为这必定是驸马的缓兵之计,若是公主见了又要掉入驸马的陷阱之中……”
    我咬唇,哽咽道:“可挖陷阱让我跳下去的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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