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上下打量了驸马爷一番,摇摇头:“也不过尔尔。”
    她竟是表达出了瞧不起驸马爷这个父亲的意思,沽名钓誉、自恃清高这八个大字,就差直接说出口了。
    “你、你怎能这样与我说话?!”
    玲珑不惊不躁:“难道女儿说错了?父亲难道不知道,你之所以才名远播,难道真的是因为你胸怀大才无人能及?不过是因为你有一个优秀的妻子。可你既然觉得是你的妻子耽误了你的抱负,为何不与她和离?我娘可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你说要走,她绝不会留。”
    她又小小叹了口气,“希望父亲能明白,我以身为大长公主的女儿为荣,为不是以之为耻,真要说让我觉得羞耻觉得丢脸的,是有您这样一位伪君子父亲。”
    一字字一句句真是半点颜面都不给驸马爷留,刺的他面红耳赤再也待不下去,拂袖而走。
    看着他的背影,玲珑仍旧单手托腮,心想驸马爷这个年纪了,虽然还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出众风度翩翩,可到底不及美少年鲜活水灵,大长公主可真是长情。若驸马爷是一位忠贞不渝的夫君,那么为他守着也不奇怪,可这人,明明也不是多么好,怎么大长公主就能忍得这么多年呢?
    喜欢他什么呀!
    肤浅的龙女大人除了看灵魂之外就只看脸,如果灵魂足够甜美,即便长得丑她也喜欢,可如果灵魂都不怎么样了,还没有一个漂亮的皮囊,那对龙女而言真是废物的不能再废物了。
    ——不巧,驸马爷就是后者。
    她伸了个懒腰,新上任的贴身婢女梅香就走了进来,“禀告郡主,大长公主派人送了新的兰花来,问郡主要放到哪里?”
    玲珑想了几秒钟,才想明白可能是自己蹂躏兰花的事儿叫大长公主知道了。看吧,她就说嘛,大长公主永远不会对她生气,她弄坏了她心爱的兰花,她也只会再让人送来更名贵更美丽的给玲珑,让她尽情地玩。
    “我自己出去看看吧。”
    梅香连忙跟上,玲珑身边这回有了四个贴身婢女,都带香字,前缀梅兰竹菊各一个,各有所长,梅香是四香之首,虽然是刚来玲珑身边,但规矩好得很。
    外头搬来了好多盆兰花,玲珑有点苦恼,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爱玩花,只是当时在思考人生手上空空如也没事情做,所以就不小心把大长公主的花圃给毁了。
    她指挥着下人放哪里,期间有一个身形格外修长好看的青年冲她笑。玲珑大概花了五秒钟时间才想起这人是谁——那个为了给心上人出气所以乔装改扮混进公主府的世外高手。听说卸妆后的小脸蛋很英俊,但此时呈现在玲珑面前的只是一张普通的面容,就是笑起来很阳光很灿烂,让人忍不住生出好感。
    玲珑觉得这年头,怎么是个人,甭管男女,只要陷入爱河脑子就不好使呢?
    比如说看不出驸马爷有问题的大长公主,再比如说眼前这个二傻子。
    他有点脑子,进公主府这么久了,小郡主什么性格,他也接触了几次,就算没有全明白也该有点数了吧?小郡主那性格,说不好听点就是个任人欺负的小傻子,要不是有个厉害的亲娘,早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就这,此人还觉得她是装的呢,什么世外高手,跟个屁一样。
    对这个微笑,玲珑冷冷地看过去,对梅香说:“那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的,竟也敢在我面前眉来眼去,当我是外头那些不检点的女子不成!”
    梅香一看,还真是,男子面上的笑都没消,她立刻弯腰:“郡主恕罪,此事请交给奴婢处理。”
    “去吧,别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看了碍眼。”
    “是。”
    于是卫霆还没弄懂怎么回事,就被一个看起来很厉害不苟言笑的婢女给派人绑了起来,二话没说就打了板子,还说什么公主府不需要这样心思浮躁的下人,卫霆气死了,真以为他真想来这公主府当下人?!求他来都不来的好吗?!
    但他不能暴露身份,于是这二十个板子真的挨了,疼的他龇牙咧嘴,幸好当初进府没有签卖身契,不然他怕是要被发卖了。
    气得要死的卫霆趁着深夜潜伏进了玲珑的卧房,心想我被打了,你也别想好过!
    他偷笑,手里捏了一条无毒的菜花蛇,但小郡主养在深闺,肯定不知道什么蛇有毒什么蛇没有,他就是要来吓唬她的!
    趁着玲珑在睡觉,他掀开床幔,正要将蛇放入她被窝,却见床上的少女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可能她的睡相不是很好,翻滚的时候寝衣微微有些凌乱,露出里头雪白如瓷的肌肤,看着跟刚出锅的水豆腐似的,又嫩又滑。
    鼻息间萦绕的是少女身上的甜香,卫霆突然紧张起来,手里捏的蛇怎么也放不下去了,他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个坏女孩居然长得这么美丽?
    而且她睡觉的样子很乖,看起来一点都不坏,不像是那种会因为一言不合就把人推进湖里的骄纵贵女。
    卫霆有点犹豫,一个犹豫,手里的蛇自己窜了出去,直接窜到了玲珑的脸上,直接把她吓醒了!
    房内只有一颗罩着纱的夜明珠,光线很淡,是婢女怕吵到郡主睡觉,可眼下,卫霆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包括那双眼睛里的害怕与惊慌。
    太、太可爱了!
    他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下意识捂住玲珑的嘴,他的手很大,她的脸蛋儿又很小,捂上去几乎就盖住了大半张脸,长长的睫毛因为眨动还能触到卫霆的手掌,他忍下紧张,压低声音:“你不要叫,我帮你捉蛇。”
    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不停地打转,却很要强的点了点头。
    卫霆趁势将蛇又捉了回来,在少女惊慌的目光中缠到了自己手上,开始睁眼说瞎话:“那个……不好意思啊,其实我只是路过,好久没吃饭了,就想捉条蛇补一补,结果这蛇太滑溜了没抓住,一路追它才跑进来的……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啊!”
    老子信了你的邪!
    獠牙都拔了你跟我说是没捉住让它跑了,但玲珑还是点头相信了,卫霆看着她纯真无邪的模样,一阵心虚,就挠了挠头说:“那、那我走了哈。”
    脚步迈得贼慢,因为他居然很不想走,还想跟她再多说几句话。
    可要是再留下来,怕不是要被当成采花贼,而且如果惊动了公主府的人也不好,之前挨板子的时候卫霆就看出来了,那几个观刑的婢女个个都是练家子,他可不想把动静闹大到时候给师父丢人。
    可他刚走到窗边,身边那只小羊羔般的少女就怯生生地开口了:“等、等一下。”
    卫霆惊喜回头,就看到她眨着水灵灵的眼:“你饿了吗……我这里有好多好吃的。”
    说着她抿着小嘴儿露出一个笑,甜的要死,卫霆稀里糊涂地就转了回来,看到她打开床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好多吃的堆在桌上,喜滋滋地跟他说:“这些你都拿走吧?”
    太、太可爱了吧!
    第332章 第三十片龙鳞(四)
    玲珑点到即止, 大长公主不去说,不代表她什么都没有察觉, 女人在这方面的洞察力绝对称得上惊人, 她是愿意给予驸马爷信任, 觉得两人多年夫妻,怎么也会携手到老, 万万不曾想过最终会走到那般田地。1
    玲珑没能在记忆里见到大长公主是如何死去的,但用脑子想想,她本身会武, 身边又有身手高超的护卫, 什么人能够将她一击毙命?那必然是她极其信任的人——而驸马爷也的确需要做出选择, 从而让皇帝相信自己的投诚。
    大长公主摸了摸玲珑的头说:“不要这样说你父亲。”
    “娘,我可没骗你, 这样的话,我只同你说。”玲珑满心依赖地看着大长公主, 让她都到了嘴边的教导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我觉得父亲这段时间有些奇怪, 经常有事没事出神, 上回他跟我说话, 走的时候还不小心掉了这个。”
    说着,她慢慢伸出手, 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月白色的荷包。荷包上绣着文人雅士最喜欢的梅花,看得出来那个绣荷包的人女红一定很好, 因为梅花的意境和傲骨都跃然其上, 布料对大长公主而言自然称不上名贵, 可摸起来却也十分顺滑,下面的绺子看得出来亦是精心制作,不用说话,女子的爱慕都表现的淋漓尽致。
    可大长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她对琴棋书画略通一二,却并无太大的兴趣,至于女红?根本是连针线都没怎么拿过,更不可能跟寻常人家的妇人一样为自己的夫君亲手缝制衣袍鞋袜。而这个荷包……能送出荷包的人,能收下荷包的人,必然都知道这是怎样暧昧的东西。
    女儿说是从驸马身上掉下来的。
    玲珑装作看不出大长公主沉下来的脸色,继续天真无邪:“这个荷包我捡起来的时候还很香呢,里面不知道是塞了什么香料,可我后来问父亲是否丢了荷包,他却矢口否认,可这明明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呀!”
    就差没直说驸马爷在外头有人了,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还没嫁人呢,什么都不懂,更何况大长公主的颜面也不能不顾,玲珑便只能做出一副我觉得很奇怪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样子。大长公主也不想在女儿面前发怒,她努力压制着心头怒气,哄着玲珑:“这事儿交给娘来处理吧,你累不累?皇帝给你气受了,你可不能自怨自艾,娘觉得,天底下没有本宫的女儿配不上的人,若有,也是他们配不上你。”
    玲珑点头,跟大长公主愉快地达成了共识:“好巧哦娘,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母女俩相视一笑,这荷包的事儿玲珑就当做不知道了,她又跟大长公主说了会话,娘俩一起用了午膳,便回房休息去了。结果玲珑一走,大长公主就冷了脸,叫了自己的心腹来,将荷包交给对方,让他们去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头的布料跟金线摸起来都很不错,想必是出自有名的铺子,查一查这些铺子里的收支明细,抽丝剥茧,自然能知道是谁买了东西。
    大长公主心情格外平静,除了感觉到被背叛的耻辱以及怒火之外,她居然没有痛彻心扉的难过,也许多年平淡的夫妻生活早已冲淡了她对驸马的爱意,也许,这么多年来,驸马的改变让他们夫妻俩逐渐离心。
    当年驸马爷是能说出天下女子若类卿这样赞美的人,那个时候他觉得她坚强果断又勇敢,而如今,那份美好的品质已经让驸马感到了厌倦。他看惯了大好河山,就开始渴望细水长流。
    最终手下呈上来的结果让大长公主顿觉可笑,她还以为驸马有多么好的眼光,原来是看上了个穷酸秀才的女儿!他怕是贴补了人家不少,否则就以那家人的家境,如何买得起这荷包昂贵的布料及金线?人家姑娘真心实意地为他绣了个荷包以表情思,他不敢佩戴便罢了,被女儿捡了,居然连承认都不敢。
    驸马怕是万万没想到,从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女儿,这回直接把这事儿捅到大长公主面前了。
    大长公主把自己关在屋里许久,直到天都黑了,婢女禀报说驸马爷回府了,她才嘲讽一笑。
    说是出去会友,饮酒作诗,可谁知道他会的这个友,是至交好友,还是红粉知己?
    “把郡主和驸马爷都请到正堂去,本宫有话要说。”
    “是。”
    玲珑睡了一下午美美的觉,刚醒过来没多久,她一听大长公主叫她,还叫了驸马爷,立刻就知道大长公主要做什么了。如果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大长公主大可不必叫上玲珑,直接私下跟驸马爷解决就是,可她既然叫了,就说明她决不会委曲求全。
    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哪怕驸马爷并未和那女子发生实质上的关系,可精神上的移情别恋,难道就不是背叛?她堂堂长公主,曾经上阵杀敌视死如归,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天底下没有人能让她这般作践自己低看自己!
    驸马爷一进正堂,一个月白的东西迎面而来,他是个书生,不通武艺,大长公主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登时砸在他的脑门上。待到驸马爷定睛一看,顿时脸色惨白:“公主……”
    “不必解释。”大长公主冷冷地看着他,“本宫既然敢跟你摊开了说,就代表本宫什么都知道,也下定了决心。”
    “当年本宫舍身救你,你说爱慕本宫,本宫亦对你有情意。你我二人结为夫妻数十载,也当好聚好散。本宫已派人送信给皇上,许你我和离,你的东西本宫已让人给你收拾好,你可以走了。”
    她骄傲到一句狡辩都不听,也不给驸马爷否认的机会。甚至连和离也要自己先出口,无比决绝。有那么一瞬间,驸马爷甚至觉得变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大长公主,否则她为何能做到这样冷漠这样绝情?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他只是、只是怜惜了那柔弱又有才情的姑娘,仅此而已。
    妻子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然不会像平常人家的姑娘一般讨好伺候自己,他们之间是平等的,可这世间夫妻,哪有他们这般?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妻子说了算,他又有什么地位呢?更何况直到如今,大长公主都不肯再为他孕育子嗣,玲珑是女儿,难道还能继承香火?
    林林总总的事情加在一起,便促成了驸马爷对小情儿的心动。
    他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大长公主越发失望:“你说你醉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稀得这些铜臭繁冗之物,因此本宫便亲自打理中馈,你喜欢的孤本,你爱的笔砚,高雅的花草,但凡是你喜欢的,本宫都为你一一寻来。如今本宫才知道,你心中竟是认为本宫说一不二,不听你的意见?那你倒是告诉告诉我,公主府一月需要多少米粮,多大开销,每季度裁衣服又要多少尺布?本宫同你说了,你就觉得麻烦、庸俗,扰了你的清雅人生,你竟还怪在本宫身上?”
    “本宫就在这里告诉你,本宫从不认为女子嫁人后便要对丈夫卑躬屈膝,本宫认为夫妻之间本是平等!亏你读了三千圣贤书,见天的体谅下人无视阶级,若是没有本宫,你哪来的本钱清高?”
    “你想要儿子继承香火,你外头那小姑娘正适合,本宫得知她今年也不小了,又才貌双全,本宫也不做这棒打鸳鸯的缺德事儿,且放你去,只愿你们得偿所愿后,也能日日举案齐眉共享红袖添香之乐。”
    她连再看驸马爷一眼都不想,只觉得心寒的厉害。这么多年的夫妻情谊,在驸马心中竟是那样想她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也许驸马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
    玲珑安静地坐在一边示意梅香偷偷给自己剥松子,剥了一颗就接过来一颗塞进小嘴里,对大长公主这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处理方式非常满意。
    对嘛,废话不用多说的嘛!驸马爷不过是个白身,大长公主却是金枝玉叶!更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她手上还有一支军队,何必跟这样的窝囊男人浪费口舌?
    根本不值得。
    “玲珑!”驸马爷见大长公主已经铁了心,便慌乱地看向女儿,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觉得压抑窒息想要逃离,可当大长公主真的要放手了,他反而恐慌起来。“你就这样看着爹娘离心么?”
    “先离心的不是父亲么?”玲珑反问,“又不是娘先心灵出轨的,父亲怎么来问我啊,我只是个女儿家,不能继承香火,也没有儿子值钱,父亲可真是折煞我了。”
    驸马爷顿时哑口无言,他看着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妻女,天旋地转,竟有种众叛亲离之感。
    大长公主挥了挥手,无力道:“你走吧。”
    驸马爷还要说话,却有人强硬地将他带走了。玲珑嫣然一笑,正要开口,却见大长公主面上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第333章 第三十片龙鳞(五)
    玲珑心里一咯噔, 糟糕, 不会是后悔了吧?
    可大长公主只是安静地落泪,察觉到女儿看着自己后慌乱抹去, 她不希望女儿觉得自己软弱可怜, 她永远都不是软弱可怜之人。没等她擦去泪水,玲珑就起身过来,细细的手臂张开, 将大长公主搂到怀里, 有点笨拙地学着大长公主安慰自己时的姿态:“乖乖不哭,娘又厉害又漂亮,我以身为娘的女儿为荣。”
    然后玲珑就坏坏地笑了:“娘身边那么多英俊年轻的小哥哥, 哪个不比父亲好看?和离之后,娘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呢。”
    大长公主完全不伤心了!因为她被女儿这开放前卫可怕的说法给吓到了!她自认为已经比较离经叛道,外头的风言风语不绝于耳, 可她的女儿……这、这比她还夸张啊!
    “玲珑!”大长公主失声, “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是我自己想的呀!”玲珑理直气壮地回答, “怎么了嘛,我说错了吗?为什么皇帝表哥就能有那么多女人,我就不行?难道我没有皇帝表哥好?”
    厉害了大半辈子的大长公主结结巴巴地说:“他、他是男人——”
    “方才娘可不是这样说的。”玲珑皱皱鼻子,“是男子又如何, 当初娘不也是以弱女子之身征战沙场?这些人就是太闲了,闲着挑刺, 才忘了当初亲王叛乱, 他们流离失所, 是谁给他们带来了安定。”
    大长公主很感动在女儿心中自己地位如此重要,可对于玲珑“英俊年轻小哥哥要多少有多少”的说法,她还是感到惊世骇俗,老天,她的宝贝玲珑是怎么了?怎么一夕之间变化如此之大,难道是被皇帝和那女扮男装的小太监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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