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事到如今,你以为是只要说出真相就能解决的吗?你的命,李氏的命,沐家人的命,都在你手上握着!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的身份泄露出去,会招来多大的灾祸?”沐夫人压低了声音斥责,“这样的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她只以为是女儿对李氏有愧,完全没想到女儿也会有想要恢复女子身份的一天。
    母亲的态度摆在这儿,沐少清便没有多说,很多心里话,他是没有诉说对象的,也因此,即便他爱慕的是太子,霸道又得知他秘密的渭阳王也仍然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因为他知道他所有的不能说的秘密。沐少清想过很多,如果他能从小做一个女子,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左右为难。
    他从前以和天下女子不同而自得,如今却又开始羡慕女子的生活。
    沐少清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院子,玲珑正在试几盒新首饰。说是新的那可一点不夸张,她走的时候太子塞给她的,还不许她不要,他真的想多了,玲珑怎么可能不要这些漂漂亮亮又亮晶晶的东西?这不,回来后换了身衣服,她就开始在镜子前面美了。
    丫头们在边上时不时发出赞叹声,声声发自肺腑,谁叫少夫人这么美,美得不管什么首饰跟她比起来都黯然失色呢?
    玲珑正在试一对琉璃耳环,两个小小的琉璃坠子愈发显得她绝美不可方物,脸蛋儿小小的,嘴巴又红红的,肤白胜雪,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儿!
    坐轮椅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不需要挪窝。
    听沐少清来了玲珑也没什么太大感觉,她摸了摸自己粉嫩的耳珠,笑眯眯地回头问沐少清:“相公,你看我这耳环好看吗?”
    沐少清不由得看向那对耳环,精致小巧,素净典雅,她戴起来说不出的好看。
    而自己,连耳洞都没有。
    他略微僵硬地点了下头:“昨晚……”
    “你说昨晚呀,没事儿,我知道相公喝醉了,跟渭阳王走了,两个男人还能闹出什么花儿不成,相公不用跟我解释。”玲珑美滋滋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这张脸比起她自己的还是要差上许多,不过勉强算是人间绝色,她还能接受,偶尔换张脸感觉挺不错的。
    其实太子给了她好几盒满满当当的首饰,里面更贵重更华丽的也有,可玲珑就是喜欢这对琉璃耳环,无他,这耳环不知是如何制作的,外面抹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介质,特别亮——没错,这就是龙女钟爱它的原因。
    沐少清本来准备好的说辞全没用上,他讷讷道:“那就好,我实在不该醉酒……”
    “没事的呀。”玲珑高高兴兴地转过身冲他笑,沐少清注意到她手里的那一盒珠宝,和她耳朵上戴的又是另一种风格,若是他记得不错,应是西域进贡而来,因为数量不多,当时太子又办事有功,皇上便全部赐给了太子……只有太子有的珠宝,为何会在玲珑手中?!
    不觉神色古怪起来,“这些首饰是哪里来的?”
    “嗯?”玲珑没想到沐少清也会在意这个,“你问这个啊,别人送我的。”
    “谁?”
    玲珑本来闲适的表情突然就变成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相公想知道啊?那我让她们退下,我只跟相公一个人说。”
    第619章 第五十二片龙鳞(十三)
    严格来说, 沐少清对玲珑是没有丝毫防备的,因为即便他不承认, 他内心深处也和他的母亲一样,将他的妻子当作一个挡箭牌,甚至是一个得了他庇佑的挡箭牌——难道不是么?如果不是他,李氏现在还不知在娘家过得什么生活。虽然他不能给予她寻常女人应有的婚姻与孩子, 至少给了她荣华富贵,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这是沐夫人一直在沐少清耳边说的, 沐少清嘴上总是反驳,其实心中也是认可的。他必须这样说服自己, 才能让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与惶恐变得心安理得。
    “我有件事,恐怕要跟相公说一下,不知道相公愿不愿意。”
    沐少清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夫人只管说。”
    玲珑笑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笑起来眉眼风流,格外风情,沐少清哪里见过这样的李氏,哪怕自己也是个女儿身, 也不由被这美色失了神。往日李氏美则美矣,却过于守旧刻板, 何曾像这样美得鲜活?也正是这样的鲜活, 勾起了沐少清的性别意识, 让他也开始渴望能够正大光明做回女子的自己。
    玲珑可不是那种迂回曲折也要给人留面子的人,她直接跟沐少清说:“我想这件事,相公很容易就能做到的。我与相公成婚两年, 迄今未有身孕,过去我总是怨恨自己身子骨不争气,觉得愧对相公,可昨夜过后我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我的问题。”
    沐少清顿时警觉起来,以为玲珑察觉了自己的身份,正在想要如何是好时,却听玲珑说:“……所以相公也不能怪罪我找别的男人了。”
    一时间大起大落,沐少清紧紧地盯着玲珑,玲珑却丝毫不惧,把自己红杏出墙的事儿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这人活在世上,难免都有欲望,我原先以为跟相公睡在一张床上就是圆房,不曾想根本不是那样。相公既然占了好名声,就不能阻拦我自己寻欢作乐吧?说不得日后我怀个孩子,还能给你们沐家传宗接代呢!”
    语气轻柔乖巧,真心实意,沐少清一时分不清玲珑究竟是在讽刺还是别的什么。他唇瓣动了动,半晌道:“你、你也太……”
    “太什么?”玲珑在首饰盒子里扒拉,找出一支跟那对琉璃耳环配套的发饰,照着镜子戴在头上,愈发显得人比花娇。“世人都说相公是翩翩君子,对我情深爱笃,可谁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呢。”
    她叹了口气,“我刚知道的时候,心中也很是难过呀。”
    沐少清叫她嘲笑得面红耳赤,想反驳又奈何人家说得都是实话,想指责玲珑不守妇道又想起自己并不是个真男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拂袖而去。
    玲珑对着他的背影撇撇嘴,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两人算是撕破脸了,沐少清虽对玲珑有愧,可也没法正视自己头上那顶颜色鲜亮的绿帽子,他在心中说服自己是个女人不用在意那么多,却又因为这件事无比煎熬。
    这种情绪被他带到了日常琐事上,就连被渭阳王带在身边时,他都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
    渭阳王注意到了,很是不满,捏着他的下巴质问,沐少清如何能把这种丑事告诉这个对自己强取豪夺之人,可惜耐不住渭阳王手段高超,终究是破碎地说了出来,在一片狂风暴雨中溃不成军。
    要说渭阳王对李氏那也是调查的仔仔细细,祖宗十八代都查的差不多了。这个懦弱又温顺的女人,怎么可能做得出红杏出墙一事?不过他心中窃喜,若是这般,那沐少清对李氏的愧疚就会少些,那个女人在沐少清心里的地位自然而然会降低。
    他装模作样地安慰了几句,虽然他厌恶李氏占据了沐少清妻子的身份,却也见不得自己的人被人这样羞辱。李氏红杏出墙,惹沐少清不快,渭阳王怎么能放过她?一个残废,不知几斤几两重,还敢跟人谈条件了!
    她得认清楚她自己的身份!
    可派出去调查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与那李氏通奸之人是谁,渭阳王觉得奇怪,便让人盯紧了对方,总算是叫钻了空子!这李氏甚少出门,也不见外男,可每隔几日,那为她治腿的胡御医便会上门!渭阳王简直道尽胃口,这李氏也真是饥不择食!那胡御医保养的再好,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她倒也真的看得上!
    于是便当作笑话跟沐少清说了。
    沐少清没想到跟李氏通奸之人便是胡御医,顿时恶心的不行,他没有怀疑渭阳王查错,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即便他不想承认,也是信任渭阳王的能力的。
    第二日退朝后他便主动求见太子,提出不需要胡御医为妻子诊治一事,还觉得自己仁至义尽,没有将这桩丑事说出去,算是顾全了彼此的面子。
    太子不悦:“胡御医说令夫人的腿已经有了好转,假以时日必能行走如常,沐鸿胪不让胡御医医治,难道是有了更高明的大夫?”
    沐少清听出太子不高兴了,但他以为太子是因为面子,毕竟当初求胡御医的是自己,让胡御医不必继续的也是自己,便拱手解释道:“并非如此,还请殿下息怒,实在是……”
    他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解释,太子只觉得此人着实虚伪,道貌岸然,竟一心不想玲珑腿好,冷冷地质问:“实在是什么?”
    太子语气更冷,沐少清也没办法了,只好说出实情:“实在是胡御医与内人有染,下官好歹有些血性……”
    ???
    太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沐少清说谁跟他的玲珑有染???
    他匪夷所思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真想知道这结论是怎么得到的!
    沐少清并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自曝其短,但太子是他要效忠之人,家丑也不算外扬,一咬牙就说出来了,还把玲珑那天嚣张跋扈的原话给还原了一遍,说完一抬头,发觉太子面色柔和,似是嘴角含笑,顿时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殿下怎会笑呢?又继续道:“下官仔细想了想,内人不见外男,平日也不甚出门,惟独胡御医每隔数日都会前来,尤其是中秋过后,更是来得勤了……”
    太子清咳两声,胡御医为何去得勤他自然清楚……因为他每次都假扮药童去与玲珑私会,相思之苦难熬,自然去得勤……没想到却让人怀疑到胡御医了。
    太子爷的良心难得痛了一下,他知道沐少清是女子,也不介意跟他说开:“沐鸿胪误会了,此事与胡御医无关。”
    “殿下!”沐少清不敢置信,“下官知道殿下宅心仁厚,可——”
    “与令夫人有染的,是孤。”
    “……”
    沐少清话没说完,就听见太子说了这么一句。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太子坦然的面容,他当时就傻了:“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殿下怎会做出如此之事!”
    只是一瞬间,他对李氏的愧疚便烟消云散!他只敢在心中爱慕,连喜欢都不敢说出的人,居然被李氏……李氏她怎么敢!!!
    “既然沐鸿胪寻孤说这些,孤便不瞒沐鸿胪。孤见了玲珑一面,心甚爱之,若是可以,希望沐鸿胪能割爱。”
    说是这样说,但这明显不是建议而是命令。
    沐少清声音不觉尖利起来,平日为了男子形象他都是可以压低的:“殿下说得甚胡话!强夺臣妻殿下未免欺人太甚——”
    “沐鸿胪。”太子慢悠悠地叫了他一句,眼神冷淡,略带嘲讽,看得沐少清心里一凉。“沐鸿胪在孤这里惺惺作态,未免显得太过虚伪。你一个女人,跟孤说什么强夺臣妻欺人太甚?真要说起来,难道不是骗婚的沐鸿胪欺人更胜一筹?叫玲珑好端端一个清白姑娘,承受了这么些年的骂名,也不见沐鸿胪愧疚几分啊。”
    沐少清已是彻底惊了!他惊恐地看着太子,为那双黑眸中的轻视阵阵齿冷。他以为世界上没有人知道的秘密……除了渭阳王外,又有人知道了!而这个人居然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
    可除了惊恐外,他心中又难免有丝丝奢求,希望太子不会揭穿自己,甚至于因为自己女子的身份,他能够接受自己。
    太子却并没有将沐少清收入麾下的打算,观此人所作所为,着实令人难以信任。
    他只是告诉沐少清:“孤不会揭穿你的身份,同时,孤也不许你为难玲珑。她在沐家,从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孤不管,日后,你们要将她当作太子妃侍奉。”
    沐少清惶恐害怕未过,嫉妒就先一步袭来,他声音尖锐:“她是人妇,皇上不会答应殿下纳她为妃——”
    “那是孤的事,无需你操心。”
    太子神情冷淡,“胡御医日后也会上门为她诊治,沐鸿胪是个聪明人,沐家宗族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都握在沐鸿胪手中,孤想,沐鸿胪应当知道取舍。”
    沐少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殿下这是为了李氏,拿沐家威胁他!
    他眼睛不受控制变得酸涩,“殿下是在威胁下官?”
    “威胁?”太子轻笑,“你觉得是便是。”
    沐少清就这样浑浑噩噩回了家,沐夫人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问了几句,沐少清也不知作何回答,游魂般回自己院子去了。可当他听到玲珑与那些小丫头的欢声笑语时,在东宫压抑许久的愤怒、嫉妒、怨恨,此时一股劲儿地朝头顶涌,他愤而起身冲了过去。
    阿馒正笑看着小姐跟小丫头们玩耍,突然瞧见姑爷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那张被称为仙人之姿的俊秀面容上,满是怒火与杀意,惊得她立刻挡在了玲珑身前!
    玲珑也看见了,不过她向来是煽风点火嫌事儿不够大那种,沐少清气得快死了,却见她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对着自己示威、显摆!他一把抓住玲珑的手腕:“我有话问你!”
    威风还没耍完,他的手腕就叫阿馒给握住了,阿馒说:“放开小姐,你弄疼她了。”
    她可不管这是姑爷还是别的什么,反正谁都不能欺负她家小姐,否则她阿馒第一个不答应!
    沐少清疼得龇牙咧嘴,他何时受过这样的罪?饶是渭阳王强迫他,也不过是用软绳绑住他的双腕,阿馒却是实打实地捏,沐少清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只觉手腕一阵剧痛,哪怕阿馒撒开了也还是没有停下。
    玲珑施施然道:“是在这儿说,还是回房说?”
    端看沐少清要不要脸了。
    显然此人是极度要脸的。
    阿馒不放心两人独处,玲珑拍拍她的手:“他一对我动手我就喊救命,你来救我。”
    一根筋的阿馒连连点头,她出去带上门,就把耳朵贴在门上,生怕听漏了小姐的呼救。
    只剩下两人的房内,玲珑见沐少清那一脸吃了屎的衰样儿,就忍不住笑:“有话想说?说吧。”
    她坐在轮椅上,人舒舒服服朝后一躺,两只手搭在两边,别提多惬意多嚣张了。若是太子在这里,自然觉得她可爱娇俏怎么看都讨人喜欢,然而落在沐少清眼里,那便是没有坐相轻浮放荡,真不知道殿下怎么会被蛊惑。
    他咬着牙问:“与你有染那人……是太子殿下?!”
    “你不是都知道了,还问?”
    “你这是不守妇道!”
    玲珑哎呀一声:“别说了相公,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呢,什么叫我不守妇道,说得好像你很守妇道一样。你在渭阳王身下嗯嗯啊啊的时候,也没见你想过我啊?”
    嘲讽十级。
    沐少清先前一肚子怨言,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跟见了鬼一样盯着玲珑看,偏偏玲珑还很无辜地说:“干嘛,我说错了?你一个假男人,我平时没拆穿你,就算对你有情有义了,怎么,你还要求我给你守身?不带你这么赖皮的吧?你跟渭阳王一夜七次的时候,我说什么了?”
    她更嚣张了,威胁道:“以后我在沐家,我要当横着走的那个,你可别想把我给弄死,我要是死了,你第一个倒霉。”
    沐少清心头就冒出四个字:小人得志!
    可他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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