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了许久,这消息总是不来,饶是胜券在握的解袅袅也不由奇怪。这时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尊上、尊上他病了!”
    解袅袅一惊!
    父亲的身体没人比她更清楚,只要不受伤,好端端的再活个几十年不是问题,怎么会生病?!
    她立刻起身,“请过大夫了么?父亲怎么样了?”
    侍女答道:“府里已经派人去请了,尊上现在还昏迷不醒。”
    解袅袅心底咯噔一下,她太了解自己的族人,父亲一生只得自己一女,亦有将戎州大业传承于自己的意思,族人大都不能对她服气。她本想借这个机会拿下并州证明自己,可父亲突然生病让解袅袅有些发慌,总觉得有什么稳操胜券的事从指缝中溜的一丝不剩。
    大夫到了之后给解天明诊脉,解袅袅擅察言观色,瞬间看出大夫表情变了。她摒退左右,问:“你大可直言,我父亲生得是什么病?”
    大夫嘴唇哆嗦了两下,扑通一声给解袅袅跪下:“姑娘饶命!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尊上、尊上这是染了瘟疫!”
    什么?!
    解袅袅大惊:“这怎么可能?!”
    她娇生惯养,虽自幼饱读诗书,却很少出门,大多是纸上谈兵,也因此对于旁人的生命不是那么在意,屠村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数字。
    都说瘟疫可怕,但解袅袅并未亲眼见过感染瘟疫的人是什么样子。她看向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甚至皮肤上开始隐隐出现斑点的父亲,心下恐惧,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随即觉得自己太过卑劣,居然连父亲都不敢接近,便强忍着恐惧问:“父亲可还有治?”
    大夫胆怯地摇摇头,“在下无能为力……尊上感染已久,只是不知为何这瘟疫潜伏期这样长,前段时间完全不察,却在临了彻底爆发。”
    他说的话太熟悉,解袅袅立刻想起她与父亲派去研究地牢里那小孩儿的人传回来的消息。他们用小孩儿的体液做感染源,又以活人做实验,得出的结论与这大夫说得完全一致!
    那孩子身上不知曾发生过什么,也不知是否有过奇遇,总之他感染了瘟疫却活了下来,身体却变成了一个移动的感染源,可只要不触碰到他的体液,他便是安全的。且即便触碰到了,潜伏期也非常长,恰好就是楚战从戎州离开到达并州之前,定会爆发。
    可现在这瘟疫却爆发在父亲身上……解袅袅再傻也知道他们父女俩是被人将计就计了,他们想要害楚战,楚战早早察觉,先下手为强,怪不得探子们始终没有消息传来,楚战根本就没有感染,感染的是她的父亲解天明!
    此时的解袅袅还太过弱小,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她完全无法与族人抗衡,那些个倚老卖老的家伙,联合起来想对付她一个弱女子简直不要太容易,父亲不能死,父亲一定不能死!
    解袅袅当机立断,命人将大夫扣押,便让他住在府中为解天明医治,不得回去医馆,同时勒令下人们守口如瓶,谁都不许把尊上生病的消息透露出去,如此先稳住局势,其他的之后再说。
    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解天明一倒下便没能起来,这瘟疫来势汹汹,且极其容易感染,解袅袅作为亲女都不敢太过靠近,门客们久不见尊上,自然心有怀疑,瞒是别想瞒住的!
    解袅袅登时焦头烂额,解天明偶有清醒,时机都非常短,她深知决不能让人知道父亲得的是什么病,只推说是急症,需要好生休养,奈何此时的她还不是那个不费兵卒拿下并州为人追捧的她,族人们并不服她,解袅袅没有办法,她可不是会以德报怨的人,父亲的身体明显是好不了了,她心中迅速有了取舍。
    与其让解氏一族其他人掌控戎州,倒不如做个人情真正归顺楚战,她一个弱女子,相信楚战也不会拿她怎么样。楚战其人虽然恶名远播,解袅袅却觉得他并非好杀之人,否则不会那样宠爱一个小孩子。戎州归顺楚战,她有谋略有胆识,尚有出头之日,可若是落到族人手中,她绝落不着好!
    于是解袅袅立刻修书一封令人连夜送去并州,希望楚战能在父亲去世前赶到并接管戎州,信件内容极为恭敬,与先前假降大为不同。
    楚战几乎是在展信的一瞬间便笑了,他道:“此女不容小觑。”
    寥寥几句便言明了她此时境况,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解氏族人身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楚战想,他还真是难以拒绝啊!且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解天明一死,他便能顺利接管戎州,总不好让戎州百姓干等着不是?人家也想着顿顿吃上大米饭娶上个漂亮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呢!
    七日后,解天明没能熬过去,解袅袅大哭了一场,抹了眼泪神色坚毅,父亲没了,她却还要活下去,要为自己的以后盘算。楚战害她父亲,今日她虽俯首称臣,但总有一日定要报这血海深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可是对着再次来到戎州的楚战,解袅袅却彻底放下了身段,她处处以楚战为尊,完全不将解氏一族放在眼中,他们想从她手中夺走戎州,她便要亲手将戎州送到楚战手中!
    但未来,她一定会再拿回来,还要拿楚家人的人头祭奠父亲。
    楚战吞并戎州后势力更大,如果说并州是天下最大的粮草地,那么拥有数座铁矿的戎州,便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武器。戎州地势不像并州,因此农作物尤其是水稻小麦大多不丰收,百姓们除却交出去的赋税外,剩下的只够勉强糊口,对百姓来说,衣食住行是天大的问题,戎州地势陡峭土地干旱,有了并州做粮仓,楚战便命人大力推广百姓们改种耐旱的高粱花生及药材,而这些恰恰是并州所缺的。
    解袅袅眼看戎州百姓的日子蒸蒸日上,高兴之余又十分遗憾。她不想做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并州便有女子为官的记录,可她也知道,楚战并不会信任她。
    虽然她信上所说献上戎州是一片真心,可她跟楚战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事实上真相是她与父亲算计楚战的命,结果却被反算计罢了。这种情况下想要楚战用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解袅袅镇日心事重重。
    比起她的忧愁,玲珑可就开心多了!
    她现在成日被楚战带在身边,每日都有好吃的好玩的,楚战忙完了还会陪她做游戏,至于系统所说的什么神女女帝之类的,玲珑完全没放在心上,天塌下来都跟她没关系,自然也不会将解袅袅视为敌人。
    但解袅袅还挺想讨好她的。
    许是玲珑曾对她笑上那么一笑,解袅袅见惯了楚战对玲珑的宠爱,便想着从玲珑身上着手,从而得到自己被重用的机会。她终日无事,便主动提出陪玲珑玩耍——楚战怎么可能答应!解天明的女儿跟他一个德性,骨子里都不安分,万一要拿小孙女来威胁他怎么办?他辛辛苦苦把戎州搞成这么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难道是为了他人作嫁衣裳?
    想都别想!
    而解袅袅也没想到,一个四岁大的小孩子,居然如此难讨好……
    第659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十)
    四岁的小孩子, 不应该是很好哄的吗?
    至少在解袅袅的记忆里是这样子的。
    她生来便有一种旁人没有的亲和力,又生得粉面桃花,眉眼温柔, 铁石心肠的人见了她都不觉轻声细语, 给人的第一印象向来极好。但凡是她有意伪装,从未有人察觉她心中沟壑,她也正是凭借这一点成功扮猪吃老虎多年——谁会想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心中却有大抱负?
    饶是楚战,与她说话也都一改往日暴躁,口气称得上是温和。惟独这小小的女娃儿,解袅袅同她说话, 她也回答,哄着她玩儿,她也愿意玩儿, 然而一提别的,小女娃儿便眨巴着一双天真烂漫的眼睛,什么都“听不懂”了。解袅袅又怕她年纪小到楚战面前学舌,连引诱她说话都经过深思熟虑,玲珑还偏偏就不吃这一套,解袅袅给她好吃的好玩的她照单全收,可要是想从她这儿得到回报, 那必不可能。
    从玲珑这得不到什么好处,反倒浪费了不少心血,又送出去许多好东西, 饶是解袅袅这般能隐忍之人也难免焦躁起来。
    她是不愿在后宅做一辈子的妇人的,更何况父亲一死,她便是想嫁,也嫁不到什么好人。楚战看着对她颇为礼遇,谁知道哪天就会对她出手?如此继续下去,不过是坐以待毙。
    “姐姐,你怎么了?”
    玲珑扑闪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问正在出神的解袅袅。解袅袅被她一唤,立即回神,面上露出一抹瞧不出异样的笑来:“不好意思,姐姐刚才在想明儿个要做什么好吃的给玲珑吃呢,来,咱们继续玩儿。”
    她在陪着玲珑玩翻花绳,天知道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小孩子才会玩的玩意儿,可为了讨好这个小丫头,她纡尊降贵陪玩陪吃好几日,小姑娘不信任她不说,就连楚战也时刻派着下人在边上守着!活似她会对小姑娘怎么样一般!
    玲珑甜甜一笑,用短短嫩嫩的小手指翻了个漂亮的花样儿,解袅袅看着她翻出的新花样,沉默数秒无奈道:“玲珑真厉害,姐姐输了。”
    她便不高兴地噘起小嘴,没说话呢,就听见楚殷的声音:“这是怎么了,玲珑嘴儿上都能挂油瓶了?”
    玲珑一听到楚殷的声音,立刻就抛弃了解袅袅,她人小腿儿短,坐在椅子上两条腿儿都不着地,这会儿奋力扭动小屁股跳下石凳就朝楚殷跑去,楚殷蹲下来接住她,把她抱起来抛高高,嘴角含笑:“又是谁惹得咱们小乖乖不开心了?”
    他本是冷静自持的性子,奈何不管什么样的人,与玲珑相处久了,都是忍不住要对她掏心挖肺的。楚殷很是细心,他平日繁忙,但每次回来都会给玲珑带礼物,这次他一出去就是半个月,心里也有些想这娇俏可爱的小侄女。
    “姐姐好笨。”玲珑跟楚二爷告状,“她每次都输给我。”
    楚殷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解袅袅一眼。解袅袅起身行礼:“见过二爷。”
    “解姑娘不必客气。”
    说完他单手抱着玲珑,另一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人家那是让着你,怕你输了哭鼻子。”
    玲珑不高兴地抱住他的手拿开:“才不是。”
    解袅袅在边上听得很是尴尬,这真不是她故意藏拙,而是她确确实实玩不过玲珑。
    这要玩得过才叫有鬼呢,对玲珑来说,跟解袅袅玩唯一的难度就在于人家有一双纤纤玉手,而她的小手又肉又短。除此之外,她是活了多久的龙?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最擅长的就是玩,解袅袅翻花绳的技术不是她说,还不如她跟人类初学的那会儿。
    楚殷见解袅袅的耳朵红了,很是守礼地移过视线逗玲珑:“二叔给你带了礼物,要不要去看看?”
    听说有礼物,玲珑眼睛一亮,高兴地在楚殷怀里就踢动起小脚来:“要要要!”
    楚殷笑着圈住她不让她掉下去,又对解袅袅颔首:“告辞。”
    解袅袅也福了福身,眼见楚殷抱着玲珑走去,她陪着玩了几日的小姑娘那是一个眼神也没留给她,实在是让解袅袅气不打一处来。她就不明白了,这姓楚的一家子都这么难讨好么?楚战就不说了,楚殷休妻不久对女子暂时心灰意冷也能理解,可这四岁的小女娃到底是怎么做到抽身无情的?
    想到自己送出去的那些奇珍异宝,解袅袅心都在滴血。
    楚殷给玲珑带了一套木娃娃回来,这套娃娃身上都抹了很鲜艳的油彩,看起来十分精致逼真,有大有小,俨然是一家人,还配备了诸如锅碗瓢盆桌子床铺之类的道具,属于小女孩最喜欢的豪华版过家家必备主演。
    虽然玲珑对这个其实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表现的非常高兴,抱着楚殷的脖子亲了他一口,把楚战看得那叫一个嫉妒。
    小孙女越来越活泼是好事,但这样的亲吻,他这个阿翁是没有的!
    凭什么!
    他不平衡的一问,玲珑就拒绝地别开脸:“阿翁胡子好痛!”
    每回楚战抱起玲珑就喜欢蹭她软嫩小脸,全然不想自己那一脸胡子,楚殷却不曾蓄须,一张面容仍旧俊美,也难怪解袅袅最初还打过他的主意,后来见他实在油盐不进才罢休。
    楚家男人个个不吃美人计。
    玲珑收了礼物就不让楚殷抱了,她从他腿上下去,在阿翁与二叔含笑的注视下跑到已经有了名字的小孩儿面前,“不忘哥哥,你陪我玩。”
    不忘比玲珑也就大了三岁,却因为大变性情格外早熟沉稳,让人难以相信他过去曾是个顽皮不驯的少年。他给自己改了名字叫不忘,便是提醒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被屠戮的村庄,虽然解天明已死,可那场瘟疫给他留下了可怕的后遗症,为了保护他人,他贴身穿着一层细甲,就连手指与面容都被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旁人看到他,总会第一时间认为他是个怪胎。
    惟独这小小的女娃,非但不怕他,还总是想让他陪着她玩。
    不忘没有妹妹,但村子里有许多蹒跚学步的小女娃,他那时候不爱跟小女娃玩,总觉得她们爱哭又胆小,看着小小一只的玲珑,他就想起那些小小的孩子来。
    但他是不敢靠近玲珑的,便摇摇头,轻声说:“姑娘找别人和你玩吧,我很笨的。”
    玲珑抱着娃娃不高兴,扭头去看楚战楚殷,楚战立刻道:“玩!必须玩!今儿老子就给你放半天假,下午你就陪着我小乖乖玩!”
    不忘:……
    后来他真的陪玲珑玩了一下午的过家家。
    神奇的是他完全不觉得麻烦,也不觉得枯燥,连听她那些稚嫩可爱的话语都很温和平静。
    他的体质到现在都是未解之谜,楚战召集的大夫们想尽了法子也不能让他变回正常人,同样也无法找到让被他的体液感染到的人痊愈的方法,似乎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关起来,就像是解天明父女对他做的那样。
    楚战却不同意,他特意命人用珍贵的冰天蚕丝做了一套贴身细甲让不忘穿上,这样隔绝他与旁人在肢体上的接触,自然也就不会危险了。
    不忘对此毫无异议。
    他自己戴上了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罩,对谁都退避三舍,哪怕追随尊上,跟在尊上身边,不忘也总是离得最远的那个。与此同时,他受训练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拼命,也更能吃苦。这神奇的体质赋予了他常人达不到的强大,因此虽然年纪还小,但不忘已经非常厉害了。
    也惟独在面对玲珑的时候他会笑一笑,但这笑没有人能看到,只是根据他眼睛微微弯起的弧度以及柔和的眼神感受到的罢了。
    解天明虽然死了,可他还有一个仇人。
    但解袅袅聪明的选择了归顺,那就代表不忘无法不管不顾的去杀了这个女人给村子报仇。楚战也知道这一点,他还知道解袅袅想要什么,然而即便这个女人有经世之才,他也绝不会重用。
    不用暗地里对解袅袅做什么,只让她当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她自己就会受不了,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想通过玲珑得到他的青睐。
    楚战不理会她,她早晚会待不住。
    可戎州已经姓了楚,楚战接管后戎州更是蒸蒸日上,对老百姓来说,上头坐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很显然,这位新主公,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是远远胜于解天明的。解袅袅做主把戎州送出手,就绝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她认识到留下来决出不了头,甚至还有可能被楚战想办法打发掉,便生出了铤而走险的念头。
    不过她也知道,楚战是不会放她离开的,如果想要走,就只能不告而别,寻求机会东山再起。
    好在解天明虽死,却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旧部,解袅袅动了离开的心思,便私下派心腹去联系,他们大多愿意效忠于她,这让解袅袅很欣慰,至少离开的时候,她不至于一无所有。否则一个弱女子在行走于乱世,脑子再好使,也不安全。
    她做了一份详细周密的计划。
    却万万想不到,有人等她离开,已经等了许久。
    第660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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