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缝补打扫,叫他心无旁骛一心读书考取功名,谁知榜上有名后,一朝被公主看中,春风得意做了驸马,却将海誓山盟的狐妖忘记了九霄云外。
    见狐妖现身,才知她是妖怪,要划清界限。
    可当初吃人手软,用人钱财,却又怎地不想一个孤女哪来的金银?
    深情的时候许下诺言,翻脸时说变就变,一丝温情也无,可不是荣华富贵迷人眼,柴米油盐叫人烦。
    青年道士也不知狐妖与书生竟有过这么一段,“便是如此,如今公主已与他定下婚约,帝王震怒,难道便要如此僵持?”
    “又有何不可?”夫人剥了个果子给小道士吃,细白的指尖沾染了红色的汁水,愈发显得娇艳迷人,“在这桃园仙地,只过自己的日子,不问明天。你若是想将那书生带走,须得问过我才成。”
    话是这么说,但狐妖道士都不一定打得过,更何况是这位夫人?
    青年道士在妖山被好生招待一通,终究是无功而返,他叹了口气,背着小徒弟满是无奈:“看样子,你师父的国师位子悬咯!”
    好在妖怪们都讲道理,好好把他送了出来,那位夫人也很是和气,不然真的被发现,打起来他可能会把小命葬送在那儿。
    小道士咔嚓咔嚓啃果子,才不管师父在说什么,反正师父这德性也就配去要饭,还想当国师呢,真是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师徒俩常年累月四处流浪,也是不经常照镜子,否则师父不会说出这种不着调的话来。
    却说那妖山之上,红衣的夫人站在山巅眺望远方,又回到自己的茅草屋,茅草屋内有一巨大木架,木架上披着一件红色未完成的嫁衣,这嫁衣热烈似火,一针一线似乎都倾注了绣者的心血。
    上头绣着无数翩翩飞舞的蝴蝶,十分逼真,活灵活现。
    而在狐妖洞府中的书生,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走,他被狐妖带回来后,先是无比慌张,怕这妖物要了自己的性命,谁知这狐妖却对自己毫无怨言,甚至十分温柔体贴,宛如曾经还是夫妻时浓情蜜意。他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便忍辱负重,与这妖物曲意逢迎,虚以委蛇,总算是套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这里居然是妖山!
    一想到洞府外会有无数妖怪,书生便两股战战,他心中不由想起貌美无双又高贵优雅的新城公主。狐妖虽然也美,可终究上不得台面,又生得媚态十足,做妾把玩倒是可以,当正妻却远远不行,哪里比得上帝王之女,金枝玉叶?
    他忍着内心的厌恶,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逃出去重回公主身边,此时此刻,狐妖便是那人人喊打喊杀的刽子手,而他与公主,是被拆散的苦命鸳鸯,他在狐妖身边,什么甜言蜜语都愿意说,哄得这痴情单纯的小妖精一愣一愣,待他回想起曾经红袖添香的夜晚,狐妖也不由得潸然泪下。
    是夜,书生哄睡了狐妖,从她身上偷走了证明身份的腰牌,有了这个就能找到离开妖山的路,在洞府里虽然也不愁吃穿,可已经见识了富贵的书生如何能满足于眼前?他早已不是那个因为一只小狐狸就能露出满足笑容的天真书生,人类的心一旦被欲望侵蚀,便会变得无比丑陋。
    书生顺利取走腰牌,按照狐妖所说避开妖物所在之地,想要离开妖山,眼看山门近在咫尺,一路也是风平浪静,无人打扰,顺利的不可思议,书生满心喜悦,迫不及待地便要离开——
    他脸上的笑容,在出了山门后,看见站在面前的狐妖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书生很聪明,很会读书,所以才能考中状元。
    他也很会说话,生了一张擅长甜言蜜语的巧嘴,把爱她挂在嘴边。
    但他最会骗人。
    狐妖安静地看着他,听着他结结巴巴解释,诉说不得已的苦衷与理由,请求她的谅解,不希望她误会。
    狐妖还是很爱他,真的,从她还是一只小狐狸开始,就很爱这个人,她真的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的,可他不愿意同她说实话,明明已经爱上他人,不要她了,见到她,却仍然要说想念,要抱她,要吻她,要许她无数美好却如泡影般的未来。
    “我相信你啊。”
    狐妖这样说,丹田处却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书生将刀子刺入了她的身体,这里是她的弱点,她对他从不隐瞒,取出妖丹,作为礼物献给公主的话,可以保公主年轻貌美不会衰老。
    被狐妖抓住这么久,总得带些礼物回去,才不至于叫人厌恶。
    她能杀了他的,但到底是舍不得,只眼睁睁看他满手是血捧着妖丹离去。
    狐妖的眼眸无比涣散,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身着红衣的夫人,夫人美丽的面容上并没有对她的怜悯或是可惜,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这就是你的选择?”
    好伟大,好感人。
    狐妖断气之后,化出了原形,她大抵是早就想死了,才对书生毫无防备,明明夫人给了她机会把他永远留下来,但她还是选择放他回去,甚至连自己的命也要葬送到他手中。
    因爱而生的宽容,真的是非常感人。
    夫人将狐妖带了回去,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她的灵魂禁锢,放入一块小木牌中,手指轻轻拂过,吩咐了鸟妖,将木牌送到公主府中。
    从此之后,让附身于灵牌的狐妖,日日夜夜看着书生与公主恩爱,直到她认识到自己的愚蠢为止。
    扶不上墙的烂泥。
    青年道士还在城里瞎晃悠,突然看见皇榜被撤去,一问才知道,那位驸马爷不愧是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被狐妖捉去,不仅没有被狐妖所迷惑,还反杀了狐妖,甚至为公主带回了能够延年益寿的妖丹!
    这可真是太流弊了,青年道士差点以为那书生是什么扮猪吃老虎的人物,杀了狐妖,取走妖丹,还能毫发无损光鲜体面的回来——请问这是什么神仙人物?如果他也有这样的本事,至于现在带着小徒弟蹲在路边要饭吗?
    小道士哭唧唧,“师父根本当不成国师……”
    那么多和尚道士来救人,结果谁都靠不住,是人家驸马爷自己救了自己,人跟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青年道士一时间也非常羞愧,但在徒弟面前是必不可能承认的,他雄赳赳气昂昂抓起小徒弟还有面前豁口的破碗:“走!师父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小道士一脸生无可恋,趴在青年道士肩膀上,还吃香的喝辣的……空气也有香辣味儿的是吗?
    这回青年道士还真不是胡说八道,他是要去给人驱邪赚钱的,虽然捉妖他可能不擅长,但驱邪还是可以的,毕竟他受过严格的训练,驱邪这种事,跳个大神装个神经就能捞到一碗饭,何乐而不为?
    可惜的是他每次都只能接那种小生意,爱贪便宜的人家才请他驱邪,正经人家谁要他啊,是护国寺的大和尚不和善,还是清风观的道士不厉害?青年道士这种三无人员,用用得了。
    青年道士一边背着小徒弟一边吹牛,“世上哪有什么鬼,咱们驱了这么多次邪,你可能见到有鬼?”
    今儿要去的这可是个大户,说不得能多赚一些银子呢!
    到时候买上十个八个肉包,蹲在路边吃,羡慕死那些乞丐!
    小道士幽幽道:“……之前咱们也没见过妖怪……”
    青年道士顿时有点尴尬,立刻道:“你这么小懂什么,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今天为师就带你好好去见一见世面!”
    他们要去的这户人家,还有个不小的官位,至于是什么官儿,青年道士忘了,反正这家人请人来驱邪,护国寺的大和尚铩羽而归,清风观的道士也没能成功,要不然这么一桩生意能落到青年道士身上?
    虽然他看着一点都不体面,且油嘴滑舌像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但司马当成活马医,姓尚的这家人还是把他迎了进去。
    听尚家人讲述事情经过时,师徒俩不约而同抓起糕点往嘴里塞,甚至还要往包裹里装,一副几百年没吃东西的饿死鬼样子,看得尚家人微微皱眉,只是眼下也没有靠谱的驱邪人选,只好勉为其难,装作看不见也就是了。
    这是青年道士跟小道士多年来招摇撞骗的经验,有时候拿不到钱,那就要多吃一点,甭管最后生意能不能成,自己的肚子反正不能委屈了。
    一边吃一边听讲。
    原来这尚家老爷与夫人仅有一独子,因着只有这一个孩子,便溺爱了些,尚老爷还好,还想着督促儿子上进,只是他平日公务繁忙,没多少时间放在儿子身上,而后宅的夫人与老夫人又一心惯着纵容,所以尚少爷年纪不大,却学了一身恶习,终日吃喝嫖赌,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如今还未正式娶妻,后院已经有了十几房的小妾,不仅如此,此人还相当没节操,府里的丫鬟是看上眼就睡,睡过就算完,尚老爷为此没少打过,可惜性子已经定型,再难更改。
    三个月前,这尚少爷看中了一个农家女,那农家女生得英气美丽,与他之前的小妾是截然不同的类型,立时叫他上了心,想方设法把人给弄到了手,谁知这农家女进了府做妾,大概也就一个月多一点,便投井死了!
    当时尚夫人只觉得晦气,叫人把那井给填了,谁知道井一填,府里便开始闹鬼,尤其是尚少爷,更是恶鬼缠身,终日噩梦不停,看到貌美丫鬟都硬不起来。
    第1041章 第九十六片龙鳞(三)
    听到这里, 青年道士疯狂吃糕点的嘴巴顿时停了下来,他露出些许尴尬之色,啊这,不会是硬不起来所以找他来开药方吧?这话说得可过了啊, 他虽然是个道士, 但并未传承到什么炼丹的技能, 这个忙他可帮不上。
    好在很快就叫他知道自己是想岔了, 青年道士大大松了口气, 想岔了才好, 想岔了才好,他可不会给人治那不举的毛病。
    岂知尚大人也相当无语,他说的话, 重点是儿子如今被恶鬼缠身,这位道长倒好,居然以为是……
    青年道士听完,问:“不知公子爷现今如何?”
    提到这个尚夫人与老夫人便止不住的落泪:“好好的孩子,如今是吃不下睡不着,还怕见光,明明都派人里里外外守着了, 那恶鬼却偏要缠着她!香也给她烧了, 经也给她念了,她究竟还要如何?难道非要我儿偿命?”
    青年道士点点头:“要是偿命了, 想必怨恨也消了。”
    他这话一说,屋子里三个主子都齐刷刷看过来, 这青年道士却无辜道:“看贫道作甚,贫道说的都是大实话。”
    可不是吗?那恶鬼从何而来?是尚家公子强抢的民女,她为何纠缠尚家公子?是因为尚家公子害了她, 不管怎么说,这善恶有因,尚家公子先造了孽,才结了这果,怎地到这尚夫人嘴里,全成了那女子不知好歹了?人家也没求你把她抢进来当小妾啊,说不得人家当个农女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真当尚家是什么风水宝地,人人都想来?
    惯子如杀子,此话果然不假。
    尚大人尴尬道:“道长,犬子当真已知错,只是那恶鬼还是缠着她,人死如灯灭,难道非要活着的给死了的赎罪不成?”
    青年道士嘴角一抽,他有点搞不懂尚家人的脑回路,叫他说这才叫活该呢,冤有头债有主,人家姑娘好端端活着,你仗着权势欺人,害得人家断送了性命,死后化作厉鬼要来索命,这种情况,难不成还要怪别人?
    “那女子好生不懂规矩!”尚夫人忍不住说,“我儿纳了她,是百般讨好,便是首饰就给她打了不少,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富贵?不懂珍惜,自己投井死了晦气不说,死后还要纠缠不休,我儿当初真是瞎了眼!”
    青年道士:……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夫人别说了……”
    谁知尚夫人心头恨极,抱怨的话说不完:“为何不能说?今日请道长来,便是望道长将她收服,打个魂飞魄散,叫她以后再不敢害人!如此恶鬼,人人得而诛之!”
    青年道士正要开口,忽地刮起一阵阴风,那阴风吹来,竟是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浓重的怨恨不需要法眼便看得一清二楚,整个尚家都被一层怨气禁锢,那姑娘死于非命,本就心中有恨,尚夫人不说求她原谅,还仗着她生前是农家女身份卑贱大放厥词——乖乖,人在生前分三五九等,死后可只分谁凶!
    尚夫人这是唯恐尚少爷死得不够利落!
    果然,下一秒便传来尚少爷杀猪般的惨叫,惨叫声响彻云霄,愣是把两个妇人吓得面色惨白,尤其是老夫人,一口一个我的乖乖,要冲进去看尚少爷,尚夫人更是哭喊:“有恨便来找我!儿债母偿!你不要害我的儿子!不要害我的儿子!”
    尚大人也是面色泛白:“道长,快想想办法,道长!”
    青年道士刚进来时还不曾发现这样浓烈的怨气,如今这简直是怨气冲天,他连忙问:“尚大人先前请了人来作法,可是都失败了?那些人可还好?”
    尚大人露出一点犹豫的表情,青年道士想都不用想,冲他这表情都知道前面那些人估摸着都给这厉鬼送饭了,怪不得这怨气能这样浓厚,想必是那些人前来镇压,无人听她冤屈为她伸冤,只一心想将她打个魂飞魄散,才惹恼了她,越刺激越凶神恶煞,更何况方才尚夫人还说出那样一番话——
    她身为尚少爷的母亲,但凡对他行为多有教育约束,也不至于闹出这样一桩惨事,可事情发生后,尚夫人不思悔改,还要怪罪恶鬼害她独子,换谁谁不气啊?青年道士作为局外人都觉得尚夫人说的话委实不是个东西,更何况身为当事人的恶鬼?
    只是人命关天,也不能坐视不管,小道士早吓得躲到桌下,青年道士给他点了个赞:“在这等着,师父去去就来!”
    说着便朝声音来源处而去,越往那去,怨气越是浓烈,这股子怨气,便是不针对凡人,普通人被冲撞了,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才好,若是身体虚弱些,直接一命呜呼也不无可能。
    青年道士是方外之人,虽然平日不着调,但却有些真本事在,竟真的叫他闯进了尚少爷的屋子。
    尚少爷被怨气缠身,他的院子都没人能进来,恶鬼怨恨于他,怎么可能让他这样轻快就死了,自然要折磨的他生不如死才能消去心头这口怨气,只是这怨气叫青年道士来看,未免也太大了些,大的都有些离谱。
    并非他不度化世人,只是这世上颠倒黑白之事太多,活在苦难中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若每个人死后都能化作厉鬼生出怨气,那能得了?据说八百年前,人间灵气四溢,人死便生灵,有怨则化鬼,然而如今人间道法退步,连妖怪都躲在妖山不敢轻易出来生活,这鬼什么时候也是说成就成的了?
    只是他没有功夫多想,冲进去后,悬在怀里的一串破铜钱立时经由红线成了能够降妖伏魔的铜钱剑,可是抬头一看,却叫青年道士目瞪口呆。
    这……玩得也太开了吧?!
    却见那尚少爷被剥光了衣服,绑在半空,浑身的窍都叫堵着,怪不得惨叫声瞬间就没了,原来是嘴也没落下,这可不是什么快活事儿,而是酷刑,尚少爷青筋乱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要炸裂一样可怖,鲜血滴滴拉拉,犹然冒着热气。
    一时间,青年道士只觉得很尴尬。
    他拿着铜钱剑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时,尚少爷被从半空丢了下来,摔在床上人事不知,怨气也瞬间消弭。
    没等青年道士琢磨出什么味儿来,外头已经有人闯进,扑到床上抱住尚少爷便是一阵哭喊,正是尚夫人与老夫人,紧接着青年道士晕晕乎乎被请到花厅,尚老爷原本以为这道士与先前那些人一样乃是沽名钓誉,不曾想还真有几分本事,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语气也变得郑重尊敬。
    青年道士虽没驱过鬼,但理论知识还是有的,他这铜钱剑乃是师父留下,虽说有些道行,但也不到刚亮出来就把恶鬼吓跑的地步,他也不知那恶鬼为何见他就跑,但无论如何,尚少爷的小命暂时是有了。
    “若要救令郎,还是要还那无辜惨死的女子一个公道。”青年道士对尚大人说,“她心中怨气冲天,若是不平复怨气,恩怨难消。”
    尚大人头疼:“可是她已死了,难道要我儿偿命不成?”
    青年道士道:“不知尚大人可愿将令郎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再将那女子尸体挖出好好埋葬,请高僧超度,由令郎为她守灵七七四十九天,兴许能有化解的机会。”
    尚大人一听,脸都绿了,他是何等好面之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独子去为一个农家女守灵?更别提是将独子所做之事公开,那他的脸面也别要了,皇上若是得知,兴许连自己也要遭殃!
    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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