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拎着这半桶水,拖着虚浮的脚步进屋。
    这座屋子是典型的“一堂二内”民居,他任意选了一间卧室,推门而入,只扫了一眼,便确定房中无人。
    房内很黑,郑平却似不受影响,阖上木制的门板,在角落的矮几上找到一盏油灯与燧石。
    点亮油灯,火苗在云兽的衔口中跳动。郑平借着暗昧的光线,粗略地将房中的景象扫入眼中。
    一张挂在墙上的藤榻,几口箱箧,两只矮几,以及一个盛着铜盆的木架子。
    身上的疼痛随着体温的回暖逐渐明晰,郑平打开箱箧翻找,未找到任何药材。
    他便取了水,倒入铜盆,找了块干净的丝绢清理身上的污渍。
    在水被染浊之前,明亮的铜盆照出一张年轻而桀骜的面容。
    “啪——”
    水被沾满泥污的丝绢搅混。郑平匆匆擦去身上的尘土,取下藤榻,用刚找出的衾被把自己裹成一颗圆润的蚕。
    捂了大半天,那行尸一般冰冷僵硬的身子才终于缓过劲来。
    四更天,约莫是凌晨1至3点,离宵禁解除还有几个小时。
    虽然不知道这是何处,可但凡古代,大多有“宵禁”一说,在非特殊情况的前提下,官方不允许平民在天黑的时候出门晃荡,否则严惩不贷。
    而他初来乍到,人事不熟,即便可以用“急症就医”之名躲过宵禁令的惩罚,也没法在摸黑的情况下迅速寻找医馆。
    在“冒险出门吹冷风,极有可能加重病情”与“苟在床上躺一躺,在温暖的被子里睡到天亮”之间,郑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然而,才闭上眼睛不久,郑平就做了一个险些让他面目扭曲的梦。
    梦境的开始,是一个狂傲不驯、意气狷狭的青年,不屑地对劝他去司空属官陈群、荀彧等人那儿找寻门路的学子道:
    “杀猪卖酒之辈,岂可让我屈从?”
    “荀文若(荀彧)?徒有虚表,借着俊秀的面容去做吊丧的事罢了。”
    说完,似犹不满足,又将“司空”账下的其他幕僚、武官全部喷了一遍。
    “荀公达(荀攸)之辈,可叫他独守坟茔;郭奉孝(郭嘉)其人,可叫他捧卷念赋……”
    听到这,郑平蓦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画面有些眼熟,仿佛似曾相识。
    他将脑中的数据迅速过了一遍,发现以上几句话像是《三国演义》里——某个叫祢衡的狂士当着曹操的面贬低曹营所有人的场景。
    虽然用词和记忆中的不完全对得上,但内涵基本相差无几。
    郑平被迫倾听青年的慨然陈词,听他一个不漏地把曹营有名的人物挨个喷了一遍,什么“程昱许褚于禁”,一个都没放过,最后还来了个点睛之笔的总结:
    “除了以上诸人尚能赞一句‘可圈可点’,其余匹夫,皆不过是无骨屏风、酒囊饭桶、案上俎肉罢了。”
    ……把曹营的中坚力量全部损了个遍,最后还要强调“上面几句都是我发自真心的夸赞,剩下的花瓶、饭桶以及菜鸡,连让我提一嘴都不配”?
    即便是以“口不留德”著称的郑平,此刻也不得不震惊于青年拉仇恨的能力。
    随后,他有幸目睹了青年的各种作死——四处损人,脱衣鼓曲,击鼓骂曹,把曹操气得胡须倒翘,恨骂一句:
    “竖子祢衡,孤杀你,如杀鸟雀尔!”
    被许都实际掌权人清晰地表现出恶感,无异于被判了死刑。
    许多曾被祢衡口头得罪、怀恨在心的路人甲乙丙,如同得到了特赦的信号,对祢衡目含讥嘲。
    祢衡在骂完曹操后,对曹操的反应毫不在意,随手把鼓槌往地上一丢,赤身果体、大大方方地往家里走。
    然后……
    然后他就被人半路套了麻袋。
    郑平:……
    如果他看到的这一切是祢衡生前的记忆,如果他借体还魂的人确实是祢衡……那就难怪他为什么会大半夜倒在院子里,浑身赤/裸、一身是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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