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成何体统!”阮夫人捏紧帕子,又问,“甄哥醒了吗?”
    那边便有下人小声答:“没醒,少爷兴许是做噩梦了,正在呓语。”
    “派人回去告知老夫人。”阮夫人道,“甄哥这般模样,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兴许病就好了呢?老夫人一向疼爱甄哥,若是甄哥病好,往后便也好了。你且跟老夫人说,言明甄哥懂事了。”
    下人答应着,急匆匆离开水泥路边。
    大妖早已出城,道兵也吓晕许多,没有吓晕还清醒的便捞起吓晕的道兵准备出城,回京城大营。
    水泥路空荡荡,许多人家的下人骑着马飞奔,到处找大夫,亦有直接驾着马车,车中躺着昏过去的主子,准备直接打道回府的。
    “阮端熙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燕洵从鸿胪寺出来,背着手站在鸿胪寺大门口,看着从鸿胪寺门前的水泥路往前延伸,一直到城门口的兵荒马乱。
    镜枫夜沉稳的站在燕洵身后,眼中有一丝快意闪过,“有至少三波道兵骑快马追上去了。”
    他的语调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轻快。
    燕洵归还虎符,但还是钦差,如今若不是他拿了密旨,便是真的遭了皇上厌恶。明明接妖国使臣回城的人是他,如今路都铺好了,却被人摘了果子。
    那些贪婪的人实在是可恶,如今香喷喷的果子变成了恶果,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燕洵瞥了眼镜枫夜,见着他正在暗爽,便忍不住笑了下说:“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方才只有蛋弟弟暗爽,小蛋和他那些哥哥们都在想对策呢。”
    “他们欺侮大人,我不高兴。”镜枫夜梗着脖子道。
    “知道你不高兴,不过我也没有什么都没做。”燕洵握住镜枫夜垂在身侧的手,“这满朝文武都与我为敌,但他们应当也知道,这些所有人加起来,怕是也比不上周老一位。周老如今还住在河那边,帮我管着作坊,这些日子谁都没见,也没进宫,他这边是摆明态度,是站在我这边的。皇上可以用朝臣制衡我,却不敢制衡周老,否则天下学子便要反了。”
    “这些日子,你可看见哪位皇子趁机兴风作浪了?便是太子殿下不也老实的待在东宫?他们不敢,也不能。”
    “道理我懂,可……”镜枫夜抿了抿嘴,侧身帮燕洵挡住吹来的风,“可是大人受委屈了……”
    “是啊,我受委屈了,需要镜大人亲亲才行。”燕洵伸手摸了下镜枫夜的嘴唇,见着他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便忽然话锋一转道,“看到有人进宫了吗?”
    “无数。”镜枫夜也伸手按了下燕洵的嘴唇,低声道。
    路边倒下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贾家没能耐进宫,其他人家却都立即想到了宫里的太医,便都想法子要进宫。
    这消息原本就瞒不住,不消半个时辰,皇帝便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他狠狠的捶了下书桌,震惊道:“这、这……怎会这样?张瑞,你可知道燕洵上回都是如何选人的?为何这次吓晕这么多人?”
    大妖带着无边恶意,那双眼睛更是恐怖无比,瞳孔中仿佛有着尸山血海,但凡是看到的人都如坠深渊,轻则噩梦连篇,重则口吐白沫,眼瞅着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皇上,这个奴婢不知。”张瑞一脸惶恐的跪在地上。
    “罢了,你去太医院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法子。”皇帝挥了挥手,有些颓丧道,“再去问问燕洵……”
    “是。”张瑞低着头,弓着背退出来,微微松了口气。
    这一步至关重要,若是皇帝不提起燕洵,那便要他拐弯抹角的提起,只是那样一来,难免会让皇帝有所察觉。
    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一步都不能走错,否则便会粉身碎骨。
    外面愈发的乱了。
    没人想到那么多人会被吓晕,甚至还有道兵被吓晕。
    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这简直比天花病还要叫人恐慌,尤其是这回倒下的都是家中颇有银钱的人家,毕竟穷苦人家没得银钱买位置,便也没有机会面对大妖。
    “燕大人。”张瑞风尘仆仆赶来,冲着燕洵拱手道,“皇上让咱家来问问燕大人,此事可有法子?”
    “太医没有法子?”燕洵反问。
    张瑞摇头。
    动静那么大,即便是他不去太医院问,也早有一些人家使了手段,请了太医。
    “其他大夫有法子吗?”燕洵又问。
    张瑞还是摇头。
    若是其他大夫有法子,那又何必进宫找太医。
    “这可如何是好。”燕洵拍了拍手道,“我这师出无名啊……”
    “燕大人,这是密旨。”张瑞赶忙从袖子里拿出密旨递给燕洵,同时压低声音道,“另有皇上口谕,此事燕大人可以便宜行事。”
    燕洵打开密旨看了眼,叹息道,“没有虎符,便是不能便宜行事了。还望张公公去皇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便说……我这回要跟妖国不死不休了。”
    “这……为何?”张瑞有些瞠目结舌,不知燕洵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张公公,你可知道我养了一头蚂蚁行军妖,叫大黑?”燕洵说起别的,“大黑长得强壮,十分霸道,总是第一个吃东西,其他蚂蚁行军妖都必须等在后面。张公公你说若是也有蚂蚁行军妖比大黑更强,比大黑更大,他会甘心等在后面吗?”
    张瑞嗫嚅道,“自然不甘心。”
    这么多年,大秦举全国之力守卫边城,如今好不容易让妖国使臣改观,眼瞅着克鲁西和西风能扣在鸿胪寺,说不定还能从妖国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然而如今却又一招回到从前。
    或许大秦现在的实力还没有那么强,但边城的守卫能力有目共睹:蚂蜢狂灾妖攻城惨败,当初火车拉回来的骸骨摆在京城整整一天,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大秦正在愈来愈强的路上,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这人就是不想吃亏,哪怕是用上计谋,也想让妖国吃点苦头。”燕洵道,“妖国送来为质的幼崽都被我护在身后,我不但不会让他们回妖国,也不会让他们在大秦吃亏。如今这么些人疯魔了、病了、伤了,总该让一些人明白,妖国从来都不是善与之辈。”
    那些大妖只是一个眼神,只是吼了一嗓子,便有这么多人倒下,若是大妖出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从接妖国使臣离开边城,再到进京,燕洵一点一点构筑起来,保护道兵保护百姓的高墙轰然倒塌,让大妖肆无忌惮的露出獠牙,偏偏许多人还在算计着自己眼前的利益。
    “张公公慢走不送。”燕洵冲着张瑞拱手。
    他进宫归还虎符,称病不露面,给了皇帝用朝臣平衡他能力的机会。
    然而现在外面一塌糊涂,还是要他站出来。
    送走张瑞,燕洵理了下自己身上的战袍,轻声道:“若是能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用操心万事万物,谁不愿意呢?偏偏事事不如人意,算计来算计去,终究还是得走到人前。”
    那些诡秘的算计和防备,最终得到眼前的结果。
    “大人给了他们机会,若是他们能按照大人铺的路走,这回就不会出事。”镜枫夜双手捧着战伞递给燕洵,“这是大人拱手相让的泼天功劳,只是他们承受不起。”
    “是啊,逼得我不得不站出来。”燕洵叹息,“那样的功劳,谁想要,谁乐意要。”
    鸿胪寺的大门彻底打开。
    燕洵穿着战袍出来,身后跟着镜枫夜,再往后则是同样穿着战袍的小幼崽们。
    随即道兵蜂拥而出,一个个热血沸腾,目光炯炯的看向前方。
    秦穗站在最前面,激动道:“末将见过大人!”
    “秦将军。”燕洵冲着秦穗拱手,“麻烦秦将军,去把所有身体有恙的人抬过来,其余的人也都拉过来。”
    “是!”秦穗立刻道。
    边城道兵,海边驻扎的道兵,京城大营出来的道兵,这些保护钦差大人的道兵都被打上了燕洵的标签,阮端熙选人的时候,直接无视了他们,如今这些人重新集结,再次得了立功的机会。
    绿鸟等汉子迅速分散开,把鸿胪寺门前的宽阔水泥路隔出一块块区域,拿着战伞站在自己守护的地方,虎视眈眈的盯着前方。
    白象疯了似的跑出去,他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他们这些道兵过的日子并不怎么好,但是自从跟了钦差大人,便有红烧肉罐头了,还有这些想都不敢想的功劳。
    皇上似乎忘了他们,阮端熙摇身一变成了护送妖国使臣的红人,同样忘了他们。
    “我以为过些日子便要回海边继续驻扎,没想到……”白象两眼放光道,“都把招子放亮了,这可是天载难逢的好机会。”
    “晓得。”
    “这些人也是惨,前面只有一层道兵挡着,这怎么能行呢,他们又不是燕大人,心智哪有那般坚定。”
    阮夫人听到了,便赶忙问:“这是为何?一层道兵?”
    “是啊,寻常人心智没有那么坚定,前面必须有三层道兵挡着才行,这话燕大人早就对所有道兵说过。道兵有修为有气势,只要挡在前面三层,寻常人想晕都难。”
    “也不一定,有些病弱之人和小孩,是不能见到大妖的。燕大人说这种人身子弱,受不住大妖冲击。”
    “若是运气不好,小孩会被吓出病的。”
    贾不甄口吐白沫,两眼发白,都快要不喘气了。
    两个道兵抬着两个下人走到一边扔到木车上,又来抬贾不甄,跟抬下人一样。
    阮夫人有些不忍,但此时所有人都是这般,为了活命也没人敢拒绝,她只得挪开视线,追问道:“那若是吓出病,能治好吗?”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得看看小花大夫怎么说。”
    “哎,听说当初燕大人还写了折子递上去,小孩和老人,以及病弱之人一律不准靠近路边。就连当初分配名额也是要提前见见大夫的,听说他们有那个什么听诊器,能听到心跳声,过关了才行。”
    两个道兵说着,抬着贾不甄扔到车上,贾不甄身上很快又砸了个下人。
    阮夫人咬紧牙关,她可没听说这些,只知道交够了银钱就能得到路边的一块地方,其他人家约莫也是如此,小孩、老人,病弱之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她还是不可抑制的有了一种错觉,好像大妖到了燕洵手里,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惹得京城人人争相去看,然而到了旁人手中,大妖就还是大妖,有着翻云覆雨,翻江倒海的能力。
    “这是少爷,你们怎么能把他跟粗鄙的下人放到一起。”
    “小姐,小姐,你们不能……你们都是汉子,怎么能……”
    两个道兵赶忙放手,把昏过去的姐儿放到地上,跑来找秦穗。
    秦穗冷笑着过来,“想活命就不要拦着,燕大人说了,如今病人之分男女,不分贵贱。在人命面前,人人一样。若是不愿意的,便自己去找大夫。也别想则先藏起来,回头再找燕大人,他们手上都有号码圈,小花大夫按照号码看诊,谁想插队,嘿嘿,别怪燕大人不客气。”
    “抬走!”秦穗挥手。
    两个道兵便重新抬起地上的人,扔到车上。
    见着还有些人不甘心,秦穗便道:“他们今日抬的主子不知道有多少,如今人命关天,可别去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各位尽管放心,我等不会有丝毫非分之想。”
    “是呢。”
    两个道兵赶忙道。
    路边倒下的人那么多,这些道兵分散开,不知道要抬多少人,只看人脸都看的麻木恍惚了,哪里还能去想别的?
    一车车的人推过来,又被道兵抬下来,并排着放在路边铺好的干草上。
    燕洵瞥了眼水泥路上一片片躺着的人,问:“药熬好了吗?”
    “还得一刻钟。”花树幼崽拿出小巧的怀表看了看道,“大人,咱们这银钱如何收?”
    “看人下菜碟吧。”燕洵想了想道,“他们花多少钱得了路边位置的,便再拿多少钱买命。至于下人,自愿来的收一两银子,不是自愿来的,不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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