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张三婆子的儿子娶妻了,聘礼摆满三条街,你说那些银钱都是打哪儿来的?”下属问。
    “还能从哪儿来!”曹献峰没好气道,“还不是从那里面来的。”
    他点了点鸿胪寺。
    下属就不说话了。
    曹献峰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饿死,或者相互残杀?”
    “老大,咱们的任务就是守着鸿胪寺,你可别去给里面送吃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咱们呢。”下属赶忙道,“我早打听过,听上面的意思,似乎是要给里面的妖怪幼崽一些苦头,死不死的他们不在意,但如果谁要是同情他们,偷偷帮了忙,那上面可得发疯。”
    所以张三婆子贪了最下面一层银钱,给自己的儿子娶了媳妇,非但没让上面发怒,反而还得了不少赏赐。
    “咱们虽然奉命盯着鸿胪寺,但盯着咱们的人可是多得多。”下属这么说。
    曹献峰就觉得牙花子疼。
    大丈夫在世,要么去边城杀妖,刀子里闯出一番名堂,现在蹲在这里不上不下的算什么。
    反正他观察这么久,里头那群幼崽跟攻城的妖怪不一样,虽然不能确定他们都是好的,反正曹献峰是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坏。
    可这话说出来没人信。
    且曹献峰虽然是个小队长,可放到京城大人物眼里,那就是芝麻粒大小的道兵,人家一个手指头就能碾压他全族,所以他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只是一直这样,曹献峰就不太盯着鸿胪寺里面了,虽然还是日日夜夜的守在外面,却放松许多。
    这一日,有几个出身贵胄的公子哥儿,听说了鸿胪寺的存在,又听说里头的妖怪幼崽一个个都弱的跟小鸡崽子似的,半点都不恐怖,便都喝了点酒,醉醺醺的来了。
    一个个穿着绫罗绸缎,瘦巴巴白斩鸡似的公子哥儿,非要闹着进鸿胪寺。
    可把曹献峰吓了一跳,他当然不能放人进去。
    “你、你、你是谁?瞧不起我是吧?”公子哥儿看不上曹献峰,对他指指点点的。
    其他人更是胡搅蛮缠,醉醺醺的往大门口走。
    曹献峰气的脸红脖子粗,偏偏不能直接动手,怕伤了这些尊贵的公子哥儿,也只能跟他们纠缠。
    也不知道怎么的,鸿胪寺的大门硬生生开了一道缝,有个公子哥儿差点就钻进去,曹献峰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关上门。
    等着送走这群公子哥儿,曹献峰又跑回去默默地数里头的幼崽,见着光明幼崽特有的银发,便以为他也在,却不知道光明幼崽已经趁机混出去了。
    光明幼崽一路跑,眼睛瞪的大大的。
    他总算是见识到了繁华的京城,见到了他在鸿胪寺听到的那些声音。
    年轻的妇人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守着院子里的几只母鸡,跟光明幼崽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脸上笑嘻嘻的,不停地喊着娘亲、娘亲。
    有走街串巷的货郎,带着许许多多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每一样都是光明幼崽没见过的。
    有年岁颇大的婆婆站在巷子里咒骂自家儿媳妇,嫌弃儿媳妇生不出儿子,要让儿子休妻,周围的邻居便跟着起哄,那婆婆就横眉竖目的,跟邻居对骂,说他们嫌弃自家儿媳妇。
    儿媳妇在家里羞愤谷欠死,差点上了吊,被儿子救下来了。
    儿子便跟婆婆吵。
    里里外外的,当真是好不热闹。
    光明幼崽搓了搓自己的脸蛋,哒哒哒跑上前,找到一户人家。
    他还记得在鸿胪寺听到的动静,有好几个小乞丐都说这户人家心地善良,每次来要吃食都能要到,小乞丐们还说,要是头一回来要吃食,就来这家。
    不过小乞丐也说了,要是对这边熟悉了,就少来这家,谁家的粮食得来的都不容易,不能总是来这一家。
    光明幼崽想着,自个儿这是头一回,便来这家要一回,等往后就不来了。
    他抬起爪子敲了敲门,有些忐忑的等着。
    小乞丐们说,只要敲敲门等着,里面的人看到外面的人是乞丐,不一会儿就会有吃食送出来的,不拘是一碗粥还是一个馒头,反正都会给吃的。
    门终于千呼万唤的开了。
    “我帮你看看外面是什么人。听说总有乞丐来敲门,你就是太心善,那些乞丐不用给好脸色,他们就知道蹬鼻子上脸,要是再来,你尽管打出去。”张三婆子开了门,一看是个下乞丐,脸顿时拉了下来,“你不舍的,我帮你打。”
    张三婆子抬脚踹向光明幼崽,紧跟着她扑出来,一边踹光明幼崽一边喊,“儿子啊,儿子啊,你还不快出来,你老娘我要给打死了。”
    张三婆子的大儿子刚成亲没多久,宅子就在附近。
    这大儿子能成亲,全靠张三婆子给银子,这会子听到老娘这么喊,那还得了。
    五大三粗的壮汉扛着木棍就出来了,见着张三婆子踹光明幼崽,二话不说上前就跟着打。后面大儿媳妇也跑出来,也跟着打。
    这两口子多精明啊,知道张三婆子手头还有不少银钱,那可得哄着顺着,张三婆子说一不敢说二,让往东走不敢往西走。
    见着张三婆子打光明幼崽,大儿子、大儿媳妇哪里管那么多,跟着张三婆子一起动手就是了。
    他们下手又快又狠,光明幼崽本来就没多少力气,饿的厉害,根本没有还手的力气,他倒是可以动用妖力,终究是想着自己没做错什么,还想着鸿胪寺的幼崽们还被道兵看守着,他便没有动用妖力。
    那一下一下的打在身上,很疼很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看上去血肉模糊的光明幼崽恍惚间听到那户人家的大门再次打开,里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张三婆子就带着大儿子、大儿媳妇走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光明幼崽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一个放在树叶上的白面馒头,有他两个拳头那么大,很大很大了,还有一把草药。
    不知道草药是干什么用的,光明幼崽捡起来放到怀里,又小心翼翼的捧着白面馒头,到鸿胪寺附近躲起来,找机会回去。
    也是光明幼崽运气好,又有公子哥儿来缠磨,他便抓住机会溜了进去。
    “你们快看,我真的讨来吃食了。”光明幼崽欢快道。
    他临走的时候,屋里蛇身幼崽状态最差,每日里只是喝点水,已经瘦的脱了形了。
    光明幼崽便左右看看,寻找蛇身幼崽,“快看又大又圆的馒头,每个人都能吃到的。”
    “你怎么这样了。”蛇身幼崽挣扎着爬起来,靠着墙抬起头,正眼看向光明幼崽,直接吓了一跳。
    镜枫夜又要咬手腕。
    光明幼崽赶忙道:“不用。我的伤不要紧,过些日子就好了。咱们毕竟都是妖怪,跟寻常人不一样的,也更能活下去。没事的,没事的,咱们快把馒头分一分,等以后找机会我再出去。”
    两个拳头大小的馒头,已经有些干裂了,但粮食特有的香味一点都没有变化。
    光明幼崽做主,给蛇身幼崽分了大大的一块,剩下的其他小幼崽平均分开,最后把草药给了镜枫夜。
    晚上,幼崽们都躺在窝里睡觉。
    肚子里有了那么一小口馒头,感觉就立刻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很饿很饿,但也能感觉到能活下去了。
    蛇身幼崽吃的馒头最多,他扭着身体,有些担心光明幼崽,便睡不着。
    等到深夜,蛇身幼崽用尽积攒的所有力气,探出尾巴尖摸了摸光明幼崽的额头。
    很烫很烫。
    光明幼崽没有像以前那样蜷缩着身体躺在小窝里,他已经没有力气蜷缩身体了,身上也烫的厉害,身上的伤口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血肉模糊的伤口还夹杂着许多土石,散发着臭味。
    蛇身幼崽忽然想起来,他偷偷听到的,外面有孩子也是浑身发热,跑去看了大夫,可还是没保住,孩子当天晚上就没了。
    孩子是人,发热了,后来没了。
    就算是妖怪,其实也是会死的,更何况他们只是妖怪幼崽,本身妖力就很弱,比寻常人强不到哪里去。
    蛇身幼崽用尽全身妖力弄出许多水浇到光明幼崽身上,想到光明幼崽是因为自己状态不好,这才铤而走险出去讨食,蛇身幼崽的眼睛慢慢的变红了。
    如果不是他状态不好,光明幼崽就不会出去讨食,就不会发热。
    就不会有可能死。
    蛇身幼崽蜷缩着尾巴尖,抿着嘴。
    他前所未有的难过,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无能,是这么的拖后腿。
    他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
    蛇身幼崽缓缓爬出自己的窝,慢慢爬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眼正在熟睡的幼崽们,头也不回的爬出去。
    鸿胪寺看似守卫森严,墙也重新垒砌过,看上去根本不能随意出去,但蛇身幼崽并没有放弃,他跟其他幼崽不一样,他只有脑袋跟寻常人一样,身体是长条条的一条,很多小孩子钻不进去的洞,他都能强忍着疼痛挤进去。
    把土石挖出来,就能继续往前挤。
    缝隙总能找到,慢慢的也总能挤出去。
    蛇身幼崽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时间挤出去,当到了外面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了,脑袋扁了,身上也乱七八糟的,尾巴尖因为经常挖土,也血肉模糊的。
    他定了定神,慢慢往前爬。
    张三婆子不敢惹,他这个模样也不能去讨饭,非得把人吓到不可,但外面有很多杂草,听说一些牲畜会吃,蛇身幼崽觉得自己也能吃,于是他就慢慢的吃。
    草的味道一点都不好,也特别难以下咽,蛇身幼崽强忍着吞下去。
    他想自个儿填饱肚子,然后就有了力气,再想法子去一些大户人家家里,偷点吃食出来,他也不白偷,顺带着把人家家里的老鼠什么的都给撵跑就是了。
    他是听过的,大户人家都有粮仓,年年招惹老鼠,单单是因为老鼠的存在就损失不少粮食。
    蛇身幼崽觉得自己能撵跑老鼠,前提是他得有力气行动才行。
    草不好吃,但为了填饱肚子也得吃。
    还有一些发霉的树根,看上去五颜六色的蘑菇,破木头,不知道是什么人扔的稀奇古怪的药渣,甭管是好的坏的,霉的臭的,蛇身幼崽都来者不拒,一点一点吞下去。
    他饿得太久太久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感觉这整个天下都能吞到肚子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的太多了,蛇身幼崽觉得肚子很疼很疼,但是想到光明幼崽血肉模糊的样子,他便觉得自己能忍下去。
    长条条身体疼的扭曲,蜷缩,蛇身幼崽却无比的清醒,他还有空想着,自己没有去招惹任何人,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唯一不该做的是就是从鸿胪寺跑出来,可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这么做。
    要是将来东窗事发了,那蛇身幼崽也甘愿接受惩罚,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哪怕是为了活下去,错了就是错了。
    肚子不那么疼的时候,蛇身幼崽就继续吃。
    有户人家总是扔药渣,味道很苦,吃下去的感觉也很不好受,可蛇身幼崽实在是肚子疼的厉害,没力气去别的地方吃草,便只能继续吞药渣。
    他想着,肚子疼点没关系,好歹自己还活着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蛇身幼崽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吃饱了,他甩了甩尾巴尖,感觉自己有了点力气,便打起精神,慢吞吞往前爬,准备找一大户人家帮忙干活。
    京城大户人家何其多,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粮仓的,粮食反正是很多很多,还都是特别新鲜的粮食,那香味跟发霉的粮食完全不一样。
    蛇身幼崽闻到香味就不听地咽口水,他很想吃,但是忍住了。
    粮食多的地方,果真是有许多老鼠。
    蛇身幼崽就藏到一边,等老鼠路过的时候,就迅速抓住老鼠,尾巴尖灵活的卷着老鼠,勒死老鼠,扔到一边。
    一直捉老鼠,一直捉老鼠,直到蛇身幼崽确定这户人家的老鼠都没了,这才去卷了这户人家大厨房里的一个白面馒头,慢吞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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