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运气好,正好遇上当初跟着谢然书撤离京城,前往歧元县的小石头、小乞儿他们。不过一开始是小石头他们见着郝工匠可怜,就给了他些吃食,后来才知道郝工匠是木匠,小石头他们就做主邀请郝工匠一起去歧元县。
    那会子郝工匠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跟着这些人有饭吃,等到了歧元县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通天大道。
    等他在歧元县稳定下来,就特地去问了贾求孤,得知能把自个儿村子里快要活不下去的人叫来,便赶忙写了信。
    “郝工匠原本跟咱们一样不识字,可这才几个月就能写信了。”凉猫就说,“甭管这歧元县是个什么地方,我愿意相信燕大人,愿意相信郝工匠,咱们就应该来!”
    读书识字多么难,许多人便是想学也没有那个机会,更没有银钱,可郝工匠一开始又有什么呢,他同样是什么都没有。
    这话一说,凉猫就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歧元县……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村长叹息一声道,“可咱们眼瞅着要活不下去了,既然歧元县有吃的有喝的有活干,还能读书识字,那凭什么不去?”
    “叔,可要是歧元县有妖怪把咱们吃了怎么办?”就有人问。
    村长就说,“你是愿意在这里饿死,还是愿意去歧元县吃顿饱饭再死?”
    “当然吃饱饭!”那人毫不犹豫道。
    凉猫就笑起来,“那还等什么!那石头路我见了,平平坦坦干干净净,踩在上面感觉当真是不一样……”
    当即全村的人动了起来,一起上了水泥路。
    他们一个个的全都衣衫褴褛,小孩还好一些,好歹衣裳能遮住身子,可大部分大人都是胳膊腿都露在外面,天冷的厉害,都生了冻疮,有的甚至能看到腿骨,脸颊、耳朵也都冻伤了,血糊糊的。
    就是凉猫也是十个手指头全部冻肿,溃烂,一晒日头就发痒,恨不得把那块肉抓下来。
    大家伙儿上了水泥路,才没走几步就又不得不停下,因为前面有人来了。
    “你们要拦住我们吗?”凉猫站出来,一双眼睛忍不住在他们身上打量。
    这些冒出来的人都戴着厚厚的帽子,能遮住耳朵那种,身上都穿着厚厚的袄子不说,外面还穿着看上去就很暖和挡风的大衣,脚上穿着厚厚的棉鞋,就连手上都戴着手套,且他们个个面色红润,一看就是没挨冻受饿,享福的人。
    “不拦你们,进歧元县得按照章程来。”就有个道兵站出来,眼瞅着凉猫身上惨不忍睹的,他身后的人更惨,便不由得有些同情,语气也软了下来,就多说了几句,“你们且等等,这边马上安排好了。”
    “安排什么?”凉猫见着这些人没有凶神恶煞,胆子就立刻变大了,追着问。
    道兵就说:“甭管你们愿意不愿意投奔歧元县,都得休整休整。”
    现在这边的营地暂时作为服务站使用,章程中的一条就是:甭管来人是不是要投奔歧元县的,能帮忙一定要帮忙,钱物都从账上出,到时候账目从燕洵的私库走。
    也就是说这是燕洵单独交代的,给予需要之人的额外的照料。
    “啥?”凉猫没听明白,他还以为就是一口稀粥,这就已经很好很好了,只是他没想到等到的全都是他不敢想的东西。
    一碗碗熬的软烂浓稠的粥,每个人都有,完全不用抢,还有给他们把脉的大夫。
    喝了粥,看了大夫,凉猫还以为这就行了,却没想到他又跟着去了澡堂,洗了热气腾腾的热水澡,还用了味道特别好闻的肥皂。洗得干干净净出来以后,还有专门给他的又厚实又柔然的袄子。
    同样洗了热水澡,换上崭新地袄子穿上的青猪也出来了,看着凉猫就嘿嘿的笑,“凉猫,咱们留下吧。”
    营地里的人都跟他们说了,等大夫调配好药,他们拿了药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留在营地养伤,再等着去县城,到时候会给他们安排活计,正是安家落户。
    想走的话没有人拦着,而且以后随时都可以回来。
    但是这里这么好,为什么要走呢?
    “我现在就跟做梦似的。”凉猫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让我不愿意醒过来的梦。我愿意永远留在这里,绝对不会离开,我还会让我的孩子也留在这里……”
    “以后,我们就是歧元县的百姓了。”青猪就说,“等将来咱们成了亲……”
    “谁说我要跟你成亲的?你可得好好表现,指不定我就看上比你更好的汉子呢。”
    “那可不成,我会好好识字念书的,实在不行我也能成为工匠。”
    两个年级都算不上大的孩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营地里溜溜达达,他们穿在身上的袄子其实是有些大了,倒不是袄子不合身,而是他们太瘦太瘦了,简直是皮包骨,袄子自然而然的就大了。
    苍雀拿着望远镜回来,恰巧看到这两个孩子走远,便喃喃道:“歧元县还没有安定下来,这就已经成了别人的梦境了吗?”
    *
    “蛋巨巨,歧元县来人了!”燕洵能察觉到。
    他感觉歧元县好像不一样了,就像沙漠行者忽然遇上真正的绿洲一样,沉默中的死亡终于遇上新生!
    “大人。”蛋巨巨开始猛烈地晃动。
    “就要破壳了。”燕洵肯定道。
    他的意识已经能清楚地触摸到蛋壳上的屏障,并且能够进行连续不断地冲击。
    蛋弟弟仰着脸看天上的云。
    运河中巨人小黑仅剩的一只脚也已经消失,腿骨更是细的几不可闻,仔细看才能看到仅仅是一排小团子靠在一起组成巨人小黑仅剩的腿,再往上延伸也同样只剩下一条线。
    云层以上,巨人小黑的身体除了双手,都只剩下一条线。
    “小黑。”燕洵试图说服小黑,“最后这只手,给蛋巨巨最后推一把吧。”
    化为薄雾的小黑依旧顽强地挡在老祖宗前面,薄雾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一次跟老祖宗相撞,薄雾被冲散,再也没能重新凝结。
    燕洵忽然觉得自己跟组成巨手的小团子重新联系上了,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却又顾不上去寻找小黑,赶忙控制着小团子,脱离巨手,形成巨型瀑布,冲刷蛋巨巨!
    护着燕洵身体的巨手终于开始缓缓消失,露出里面燕洵那形如干尸一样的身体。
    镜枫夜若有所感,他的意识忽的扑过去,就感知到了燕洵那惨不忍睹的身体。
    “大人。”镜枫夜心中着急,意识扑过去却又触碰不到燕洵的身体,便忽然心中一动,一头扎下去。
    镜枫夜站在河边一动不动的身体忽然动了,他仰着脸看着天上,眼睛一眨不眨。
    巨人小黑的巨手消失,同时最后组成身体的那条线也同时消失。
    最后的小团子们不约而同地飞到云层上面,重新化为河水冲向蛋巨巨。
    燕洵的身体没了巨手保护,开始下落。
    “我……要……破壳……”蛋巨巨发出最后的怒吼。
    巨大的蛋依旧裂开一道缝,因为没了巨手支撑,就那么翻滚着下落。他感知到了燕洵的身体同样在下落,便翻滚着冲上去,试图用蛋壳盯着燕洵的身体,给他当垫背。
    他好想飞起来,帮着燕洵。
    这样摔下去,会尸骨无存的。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蛋壳缝隙流出的血越来越多。
    终于,一半蛋壳脱离,从里面伸出一只手单手抱住燕洵的身体。
    “巨人小黑消失了。”蛋弟弟喃喃道,“蛋巨巨定然是破壳了,我要准备好迎接他。”
    “大人也会下来,咱们都准备好。”花树幼崽赶忙道。
    “潶姐儿!”撼山幼崽追着潶姐儿。
    只剩下一张人皮的潶姐儿身轻如燕,她始终都没能靠近巨人小黑,现如今巨人小黑消失,幼崽们的心思全都在天上,她便趁机扑入运河中。
    运河河水依旧高出河岸,聚而不散。
    撼山幼崽不敢贸然开槍,只能拔腿追上去,只来得及拽住潶姐儿的衣裳,扯烂一块布料,最终还是让她逃了。
    “莫慌,蛋巨巨和阿爹还有小黑要紧。”蛋弟弟就道,“马上我们的主心骨就回来了,潶姐儿绝对逃不了,我们会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
    “恩。”撼山幼崽便守在河岸上,同样仰着脸看着天上。
    燕洵的意识最后一次冲击蛋巨巨,他觉得什么东西裂开了,正想再次冲击,就觉得自己的意识忽然一沉,紧接着全身都觉得沉甸甸的,眼皮更是重如千钧,根本睁不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能感觉到自己在急速下坠。
    燕洵用尽全部力气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完美无瑕的侧脸。
    “蛋巨巨?”燕洵张了张嘴,十分艰难地开了口,嘴里灌了一股子风,难受的他咳嗽,身体都跟着痉挛。
    “是我。”蛋巨巨单手抱着燕洵,见着他咳嗽赶忙道,“大人切莫再说话,马上就到了。”
    燕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蛋巨巨,他就是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身体跟要散架似的,实在是难受的厉害,也只能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蛋巨巨。
    只能看到一张侧脸。
    当真是完美,跟蛋巨巨的声音一样,是燕洵所见过的最美的存在了。
    这么完美的蛋巨巨,燕洵只觉得心满意足,付出多少都值得了。
    穿过云层,蛋巨巨单手抱着燕洵出现在云层以下,也终于能被下面的小幼崽看到。
    “天哪。”蛋弟弟惊呼一声,连忙跑到一旁的大树上,举着望远镜看,“天哪……”
    “小花!”撼山幼崽也拿着望远镜看,盯着天上落下来的燕洵和蛋巨巨看了一会儿,忽然冲着花树幼崽喊。
    花树幼崽放下望远镜,神色凝重道:“且看不清楚,等下来再说。”
    “准备好充气垫!”利爪幼崽就大声喊道。
    “且没看到小黑呢。”蛇身幼崽也举着望远镜看,看了会儿变甩了甩尾巴尖跑去帮忙。
    幼崽们瞬间忙碌起来。
    镜枫夜仰着脸盯着燕洵看,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等着燕洵下来。
    *
    歧元县界碑处。
    凉猫伸着手指头,让大夫拿着小刷子在他手上刷药膏,“大夫,歧元县到底是啥样的?天上怎么都是云,看着古里古怪的。”
    “前些日子歧元县还大雨倾盆呢。”大夫帮着凉猫刷完药膏,示意他把脸凑过来,冻伤的脸和耳朵也都要刷药膏的,“歧元县古怪的很,你多住些日子就知道了。我还听说运河刚开通就出了事,河水逆流而上不说,还有个巨人小黑呢。”
    “我听说了,河水往高处流对不对?巨人小黑是啥?”凉猫瞪大了眼睛问。
    大夫就说,“是燕大人身边的小黑巨大化,变成顶天立地的巨人小黑。听说巨人小黑成型,泛滥的河水立刻收回,现在运河那边还没消停呢……我估摸着是咱们开通运河,叫巨河不愿意了,要找茬呢。”
    “河就是河,还能跟人一样啊。”凉猫就问。
    “那谁知道。”大夫就说,“人跟人都不一样,且还有妖怪呢,巨河愤怒有什么好稀奇的。”
    待在歧元县见识的多了,基本上见到什么也都见怪不怪了。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营地里的专属大夫,不但有机会跟着保育堂医馆安排的大夫学本事,还能申请一些良药,以后更是有机会去保育堂医馆坐堂,有这些就足够了,哪里还有精力去管其他。
    凉猫一琢磨,觉得也确实是这样。
    他在营地里差不多混熟了,已经知道这里曾经是蛋红红总领,后来蛇身幼崽也来过,更是听说了那风驰电掣的大妖车。就是不说那些,现在营地里还有妖灯呢,一到晚上就照的周围明亮如昼,凉猫头一回看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不过现在凉猫已经很淡定了,便是他知道了妖锅的存在,听说了蛋红红只有鸡蛋大小,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幼崽也很轻易的接受了。
    歧元县就是这样的,跟别的地方都不一样,这里的人也不一样,不会对妖怪大惊小怪,也不会觉得幼崽们都是妖怪就针对他们,反而把他们看成是跟大家一样的人,平等对待。
    凉猫在这里最大的感触就是没有人觉得他长得像姐儿就盯着他看,也没有人因为他穷就瞧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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