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侥幸之时, 皇帝话锋一转, “贵妃《周礼》抄到第几章了?”
    “好像、好像已经抄完第三章了。”
    “明日开始, 每日下午来御书房继续抄《周礼》。”
    “为何?!”她心境瞬间崩溃。
    “朕说过不要与臣子来往,更不准随意见其他男子,贵妃从来都不肯听,朕只能小惩大诫。”皇帝一本正经地教导。
    怎么又是抄《周礼》,简直毕生噩梦!
    第二日下午, 皇城终于落下今年初雪,整座宫殿白雪皑皑望不到头。
    于心然又被困在了御书房里抄书,皇帝不许宫人在书房里燃炭火取暖,她只能一手捧着珐琅小手炉,一手握着笔安静抄书,写了一会儿右手去抚手炉取暖。
    御案上的折子堆成了小山,她用余光瞄见皇帝翻开本折子后看了好长一会儿,眉头蹙紧,来回看了好几遍终于合上往桌上一扔吩咐殿外的太监,“去把左都御史给朕找来!”
    门外大太监得令匆匆去办。
    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皇帝为前庭之事如此生气,停下手中的笔怔怔地看着他。
    皇帝终于想起书房里还有个她,视线移向她后转换了语气温和道,“你先去内室休息。”
    于心然巴不得立即消失,捧了小手炉往内室走,心里疑惑究竟是何事惹得皇帝如此发怒,她轻掩了内室的门,透过缝隙看向外面。
    左都御史很快便神色匆匆地赶来。
    “你与礼部侍郎许知礼是什么关系?”见了人皇帝反而不怒了,神色平常地问道。
    左都御史立即跪下回道,“臣与其是......是连襟。”
    “连襟?今日有人参了他一本,条条罪状触目惊心,你看看。”皇帝挥手将桌上的折子扔下去,“说许知礼贪污受贿三万两白银,欺人孤儿寡母,私占人西郊田产已有半年之久。苦主击鼓状告至府衙,这事到了都察院便再无任何消息。你替你连襟压下来的?”
    左都御史一听这话当场吓得面色惨白,“臣冤枉!臣不晓得此事!两家平日、”
    “你不知晓?一个京官在皇城中如此狂妄横行,你身为御史说你不知晓?朕要你们都察院有何用?”
    左都御史被训得已经瑟瑟发抖,匍匐于地。
    ......
    “你现在就去查,两日之内朕要个结果。若办好了朕不追究你,若敢有丝毫包庇,你与他同罪论处!”
    皇帝又不留情面训斥了好一会儿,最后左都御史还是大太监叫人给扶出去的。
    御书房里再次静了下来,皇帝闭目背靠着龙椅不知在想些什么。于心然立在内室的门口远远看着他不太敢回去御案边。
    礼部侍郎只是贪污都惹得他如此发怒......她不免想起昨日与徐雁秋的对话,他说要弹劾王家兄弟。
    若他查得没错,母亲极有可能为侯夫人所加害。只是侯夫人娘家实在显贵,虽然其父已逝,她还有三个兄长,除去之前下马的礼部尚书,另外两个兄长官职都不低,如此坚固的后台,以她一己之力怕是永远查不清此事、报复不了侯夫人。
    可是若徐雁秋能弹劾成功,一步一步去了王家的权势......
    “爱妃过来。”骤然响起的声音将她思绪拉了回去,皇帝终于再次想起书房里还有个她。
    犹豫了一瞬才慢慢走到皇帝身边,他突然拉过她的手腕将她抱到怀里,“贵妃给朕暖暖。”
    方才还在训斥臣子,这会与她说话语气全变了,温和平静又带着点漫不经心。
    皇帝微微低下头抵在于心然白皙修长的脖间,像在汲取她浑身暖意。今日天寒,午时都快过了雪依旧没有停。她着了件厚厚的狐毛滚边锦袍,皇帝本握着她的腕,冰凉的手不松开反而顺着探入她宽大的袖口,激得她也起了一阵凉意。
    “皇上不要。”于心然娇嗔道。这色、鬼真把她当暖炉取暖了。
    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更肆无忌惮了,变着法地揉捏她,硬生生用她的体温捂暖了他的手,皇帝的神色看起来才好些。
    “若礼部侍郎许知礼真的贪污这么多钱,又霸占了田产,皇上会如何处置他?”于心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手臂揽住了皇帝的脖颈,此时的他应该是很好说话的。
    “视情节严重,要么斩首、要么抄家、或者流放。”皇帝揽着她的腰,一边开始欣赏着从她手里顺过去的小手炉。
    “若他贪污还杀了人?皇上会如何处置?”
    “斩首,家里人或斩或流放。”皇帝放下手炉收回视线看向她,近在咫尺的容颜丰神俊朗,“怎么?贵妃对此事很感兴趣?”
    她垂下头,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不,没有,臣妾只是好奇问问罢了,诶?”皇帝的手居然探入她的衣摆!掌心贴在她纤腰侧轻轻摩挲着,玉扳指触到她的皮肤,冻得她一激灵,这个色中饿鬼真会拿她消遣!
    她心里装着事全然无心思邀宠,按住皇帝的手,“臣妾冷。”
    皇帝轻轻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才慢慢从繁复的衣裙中抽回手放过了她,“幽州行宫气候宜人,等开春就随朕过去。”
    “唔。”于心然如蒙大赦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每年至少有三四个月的时间,皇帝都会带着百官和妃嫔们在幽州行宫度过。去年,皇后差点烧了淑妃的寝殿,一场闹剧几乎收不了场。今年她一定要找个借口留在皇宫!如此一来自己可得小半年的悠闲日子了。
    心里打着小算盘,面上可不敢表现出来,乖顺地执起笔继续抄书。
    没过几日,都察院迅速查明了礼部侍郎受贿之罪行,皇帝立即革了他的职,下令其全家流放惠州。
    今日皇帝接见番邦使臣,于心然终于得了安生不必去御书房在君王眼皮底下抄书。
    “娘娘,徐御史求见。”一喜进来禀告。
    于心然放下话本,怀疑自己听错了,徐雁秋好大的胆子,皇帝当日发了那样的话他居然还敢来。
    起身推开窗户,透过缝隙望过去,花园里徐雁秋着一袭单薄官服于寒风之中纹丝不动,一副见不到她就不走的样子。
    于心然无法只能召他进殿。
    “你究竟意欲何为?”
    “王氏兄弟在官场横行,侯夫人王氏草菅人命,臣身为御史不能看着他们霍乱朝纲。只要娘娘肯助臣一臂之力,臣有把我一定会令王氏伏法!”
    要令王氏伏法,一定得去了她后台,王家百年世家,在朝中树大根深,扳倒他们谈何容易。更何况自己是有王家扶持才坐上贵妃之位。她一方面想查清母亲之事的,一面又怕以卵击石,弄得自己和妹妹最后落个凄惨下场。
    于心然万分纠结,“若本宫助你,你能保证接下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牵扯到本宫身上吗?”
    “臣向已故双亲起誓,即使粉身碎骨都不会连累娘娘!”徐雁秋正气凛然,也才十七的年华,比她还小一岁,金榜题名春风得意之时,于心然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
    相较于他,自己显得如此懦弱,连亲自为母亲报仇都不敢。这几日她思考再三,王家虽式微,可自己若不自量力与其为敌,势必败北、死者已矣,自己与妹妹好好地过好这一生就好。海有潮汐,人有起落,将来若得了时机再查清母亲之死为她报仇。
    只是,徐雁秋说了不会连累她,自己透露些事也无妨。
    “侯夫人在京城最大的后台便是她两位兄长,她的大哥为工部尚书,为人正派声望颇高,无懈可击。但是她的二哥,光禄寺卿从三品。你说你父亲做官时遭过王家人打压?应该就是他了吧?听闻他贪污纳贿,又好女色,手上有好几条人命,其中......”
    于心然细细回忆着。侯夫人王氏的大嫂与二嫂不慕,大嫂时常来侯府向王氏倒苦水,她无意中听到了不少事,都默默记了下来。
    ......
    三言两语将这些事全部吐露给了徐雁秋,只要他亲自去查,定能翻出不少冤案。那个礼部的许知礼贪污而已,皇帝都重罚了他,若与王氏二哥相关的命案若得了证据证人,皇帝连杀了他都有可能。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申时,“徐御史快出宫吧,往后都不要再来芙蓉轩。” 今夜又轮到她侍寝,若再让皇帝撞见,自己可真的解释不清。
    ***
    虽然嘴上说了他弹劾王家之事与她无关,可心里时时刻刻都想着。去御书房抄书之时她也留意着皇帝的神情,好几日的太平无事。
    一直到元旦前几日,晌午于心然就得了徐雁秋在朝堂参侯夫人二哥光禄寺卿的消息。
    一下午皇帝都再召见大臣,她是用过了晚膳才被传唤过去的,此时天已经暗下,进了御书房时整颗心都吊了起,不知道皇帝会作何反应。
    从坐到御案边上开始,她眼神就时不时往皇帝那处瞟,他神色如常,全然没有之前听闻官员贪污纳贿时的愤怒。
    “爱妃怎么如此忐忑不安?”皇帝温声问道。
    “臣妾听闻徐雁秋在朝堂上抬头弹劾光禄寺卿王大人。”
    “唔,朕会让人查明,绝对不会让令你舅舅受冤屈。”
    皇帝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她都恨不得王氏的哥长被革职查办呢。
    “皇上不要因为臣妾袒护王大人,若他真的做了该按照律法惩处。”
    “未来妹夫和舅舅之间只能选一个哦。”皇帝突然勾唇一笑,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看向她。“若你舅舅是清白的,朕可是要论徐雁秋一个诬陷重臣之罪。”
    他看着不但没生气,甚至心境不错的样子,弄得她都迷茫了。
    “贵妃站在哪一边?”皇帝唇边含笑,逗弄似地问了一句。
    于心然的眼神都不知道放哪里了,“臣妾帮理不帮亲,谁对的臣妾就站在谁那边。”王氏二兄这次绝对难以脱罪,等着受罚吧。
    “唔,王氏百年世家,子弟皆是君子,朕不信光禄寺卿会做这些事。”
    “皇上的意思是要包庇王家?!”于心然惊诧道。明明前面那个礼部侍郎贪污受贿,皇帝不是这态度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口不择言说出的话令男人的面色顿时冷下来,君王的气势瞬间就将她压得几乎窒息,书房里的气氛凝固,于心然下意识地扣住了桌角,“臣妾的意思是、”
    “蚍蜉撼大树。”皇帝吐出这五个字,随手翻开一本折子阅起来。
    是责备她居然敢顶撞他?还是说徐雁秋参王家?于心然睁着水润双眸更加迷茫了,正要继续抄书,面前的纸突然被抽走。
    皇帝扫了眼过她抄的《周礼》第四章,“字写端正,抄不好第四章贵妃今夜就别回芙蓉轩了,留在御书房陪朕通宵批阅文书奏折。”
    要陪就找谢清陪,她才不要想陪着他熬夜!
    “臣妾手疼。”
    “手心都好全了还疼?”皇帝毫不留情地戳、穿。
    于心然当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咬着唇不甘心,每次都这样,他总是拿捏着她不肯放,自己在宫里最大的敌人不是皇后不是淑妃,是皇帝!自己有什么小心思、小动作从来都没有逃过他的眼。
    心中压抑着不满,御案下的小腿忍不住空踢了一下,想象着自己狠狠踢了皇帝。这是懦弱胆小的她少数用来发泄委屈的法子之一。
    只不过这一踢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于心然疑惑着往下看了一眼,看清的瞬间睁大了双眸,踢到皇帝膝盖了.......
    收回视线再次坐端正,皇帝已经侧过头凝视着她,手中御笔悬在空中。
    书房的气氛真正地降到了冰点。
    “臣妾不是故意的,皇上疼不疼啊?”她认错速度飞快,未等皇帝开口斥责,搁下笔跪到皇帝腿边去抚他的膝盖。
    她不想去宗人府大牢她只想哭。
    皇帝扯过她的上臂要拉她起来,“起身。”
    “臣妾真的知道错了。”听着皇帝语气就不像是要宽恕她,不但没敢站起反而抱住了他的腿,“臣妾再也不敢了!”
    “再不起来朕亲自送你去宗人府大牢。”皇帝幽幽道了一句,于心然一听才立即扶着御桌站起。
    安静地垂着头立在皇帝身边等他发落。
    “皇后禁足,淑妃代替掌管后宫过于宽容。你才这般越来越肆无忌惮?”
    “那就让淑妃娘娘罚臣妾吧 ”贵妃为四妃之首,论地位她可比淑妃地位高。可是皇帝深爱淑妃,才一直让她压了自己一头,于心然压低了声音别扭道,“御医说了,臣妾脖子上的伤口要好好养,否则若是恶化了会留疤的。”
    “明明是贵妃踢了朕,你反而委屈了?怎么如此不讲道理?”皇帝嘴上这么说着,神色反而缓和了。
    “那皇上也踢臣妾好了。”不知从何时起,每次听他提起谢清她心里就不舒服。明明她不喜欢皇帝,二人之间没什么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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