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道:“我与你不外道,这才愿意去你家中做客,可做客哪有不带礼的?倘若你不收,我也不好意思登门拜访了。”
    许思问闻言,这才收下了那两斤肉,不过她一丝未留,当晚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至少对许家来说是极丰盛的。
    然而容歆在桌上只夹其中的青菜,并未对肉动筷,许思问问起,她便道:“我吃素太久,恐怕受不住荤腥,需得慢慢适应着。”
    不能吃却还买了肉……
    许思问瞧了一眼吃得极香的弟弟,心知她是在照顾他们,又顾全他们的自尊,十分感激她的体贴。
    饭后,容歆回去,许思问提出帮忙烧火,容歆思索片刻之后拒绝了,她没做过,但是知道如何做,仔细衡量过确定她有独自一人生活的能力,这才选择如此。
    容歆确实极有自理能力,没有人帮忙她也很好的烧起了炕,晚冬天气依旧寒凉,她晚间起来添了几次柴。
    第二日一早,许思问敲门进来,瞧见她被柴火刺伤的手,一脸不忍道:“先生,不若还是由我帮您吧?”
    容歆低头看着她手上的小伤口,确实只是小伤口,微微有些刺痛而已,完全不影响行动,但也足以证明,田园生活并不如她先前以为的那般闲适。
    她已经养尊处优太久了,再难由奢入俭。
    容歆相信,如若有个三五日,她应该也能适应做这些事,只是显然,并不是十分必要为难自己。
    而她既然想清楚,自然要改变她现在的境况,只是也不必劳累许思问,“是我想差了,待我那护卫来,便叫他带两个侍女过来。”
    容歆如此说,之后的两日,她依旧独自洗衣做饭,收拾屋子,稍有些空闲也并不十分想抄书,只懒懒地靠在炕上翻看着话本。
    三日后,侍卫过来,容歆果然吩咐他再返回去接了先前伺候她的两个侍女过来,也是自侍女到达之后,她的乡间生活才终于惬意了起来。
    她不需要再亲自做事,便一整日皆是空闲,除了抄医书,便是步行到梅林,到那儿待个一刻钟左右再回来。
    有一日和许思问闲聊,听她说送他弟弟许思明去村里的先生那读书,只是基础薄弱,很难跟得上其他学生的进度,每日愁眉苦脸。
    许思问的弟弟许思明年纪小小,却极乖巧,未上私塾前,姐姐忙他便担起照看母亲的重担。
    容歆提出可抽时间教导许思明,言语中并不为难。
    许思问感激不已,但她想起先生日日在屋中抄写书籍,又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可会耽误您正事?我瞧您每日极忙……”
    “左右这辈子也是抄不完的。”康熙也未问过,是以能抄多少抄多少,容歆并不准备逼迫自己。
    然后容歆小课堂便在她这个青砖小院里开课了。
    白日里许思明依然去村里私塾读书,他下课后才会来容歆家继续读书,刚开始是复习巩固,慢慢便开始学些别的内容。
    容歆见许思问眼神中也是羡慕,便干脆带着她一起,后来又多了些村子里旁的小姑娘。
    她不想抢私塾先生赚钱的营生,所以除了许思明一个男孩子,只愿意教导小姑娘们。
    而村子里的人,不知是真的想自家女儿读书认字,还是有些旁的心思,没多久她这里便有了十来个女孩儿。
    人常道读书明理,面对这么些个小姑娘,容歆教她们识字时也会夹带些私货,并非是离经叛道之言,只是些生存经验罢了。
    容歆只是短暂的住在村中,她怜惜这些女孩儿,便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于此。
    这就导致容歆在许思明的课程上精力的缩减,倘若许思问是个小气的,恐怕会心存不满,可她不止不介怀,甚至还主动劝她不要太劳累。
    许思问是个灵秀的,容歆早便看出来,所以即便许思问明显对太子生出爱慕之心,她也没有因此疏远。
    若是给她机会,她这样的女孩儿定然是不俗的,可惜生在这样的时代,贵族女子尚且无法自主,平民女子更容易被埋没。
    倘若徐思明有可能飞黄腾达,许思问的人生轨迹许是会不同,可惜许思明刻苦是刻苦,读书一道上天赋着实普通,起码是容歆教过的孩子里,最差的一个。
    不过容歆并未因此便认定许思明前途有限,反而务实地告诉许思明,他该付出怎样的努力才有可能达到一定的高度。
    “无需茫然畏惧,起码秀才,你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是极有可能考中的。”
    秀才对许家姐弟来说也是不敢想象的,但他们自出生以来,见到并且接触过的人中,最厉害的便是容歆,因此她说可以,他们二人便也生出了几分期望来。
    加之许思问最近卖出的绣件儿比从前价高了几分,立即便说,一定会支持弟弟继续读书。
    旁的缥缈的远景容歆再未说,事实上,能考中秀才对许家来说,已是光耀门楣,兴许下一代,或者几代之后,许家的门庭便有可能改变,一切还看他们自身。
    容歆在村子里的生活,因为这些姑娘们变得极充实,她就像一个忽然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给村子里的姑娘们带来的不一样的世界。
    而容歆看似享受于这样的日子,其实始终并未断了和京中的联系,侍卫每一次到来,都会给她带来新的消息。
    这一日,还未到平时侍卫来的时间,可他却骑着快马打破了村子里的宁静,只为送一封信给容歆。
    容歆当时正在教小姑娘们识字,见他突然过来,便教众人先回去,然后立即撕开信封,一见信中内容,立即便命侍女为她收拾东西。
    侍卫暂且回行宫准备马车,许思问见她侍女们的动作,问道:“先生,您是要离开了吗?”
    容歆点头,眼中亦有几分不舍,却十分果断道:“是,我安排妥当便会离开,家中来信,有了将要添人进口的喜事。”
    许思问一听,试探地问:“可是那位公子的喜事?”
    容歆也不隐瞒,直接答道:“是,正是他。”
    许思问沉默半响,收起失落,极真诚道:“恭喜。”
    容歆含笑望着这个善良的姑娘,然后指着小半个书架的书,对许思问道:“这是我留下的,多是医书和佛经,不见得对你有用,但都送给你作留念。”
    “先生,我怎可收您这般珍贵的书?”
    容歆笑着说:“它们再珍贵,也要有人需要才能体现价值,只要你珍惜,送给你便是物有所值。”
    许思问眼睛湿润,“先生……”
    容歆走到她跟前,轻轻为她擦掉眼泪,“思问,咱们遇见乃是良缘,莫要用眼泪为我送行。”
    许思问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是,先生。”
    容歆继续收拾她的东西,她不准备给许思问姐弟留下钱财,但笔墨纸砚并不吝啬,只看他们日后如何用这些东西。
    许思问一直不愿走,容歆也不赶她,收拾东西时便跟她说些没边际的话,想到哪儿便聊到那儿。
    而容歆特意交代许思问,不必将她离开之事告知旁人,是以第二日她坐上马车离开时,只有许思问姐弟在村外梅林送行。
    “先生,我们还有再见之日吗?”
    “我也不知。”
    其实他们皆心知肚明,再见恐怕是极难的,实在是天高地远,很多人遇见一次便是唯一。
    然而离别之际,说这些实在是扫兴,容歆便笑道:“往后的事谁又能断得清?或许咱们有再续之缘呢?”
    许思问轻轻点头,“嗯。”
    容歆又拍了拍许思明小小的肩膀,“你姐姐是好姑娘,你要多包容她。”
    许思明乖巧地答应。
    而许思问犹豫之后,教弟弟先去一旁等着,然后才在容歆微带疑惑的目光中,轻声问道:“先生,那位公子可是如您话本中形容那般,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
    容歆看着她,良久,缓缓颔首,“是,甚至比你所见所思的,还要好上许多,是这世间大多数人比不上的那种好。”
    许思问眼神缱绻,面上浮起一个小小的笑容,柔声道:“先生,思问接下来说出的话恐怕有些不自量力,只是您教导我一场,我如若不说出来,属实不够坦诚。”
    “而且,日后也不见得有机会再言说。”
    容歆听后,有预感她说得话可能不甚循规蹈矩,便教侍卫先驾着马车去前头等着。
    许思问等到马车远了,便笑道:“我从前只见过眼前这一方天地,只见过这一方天地里的人,见到公子那一眼,便惊为天人。”
    “思问想,大概再不会遇到比那日的锦衣公子更惊艳的人了……”
    许思问右脚后撤一步,缓缓跪在地上。
    容歆弯腰欲扶她,被她轻轻推开,便道:“好生说话便是,何必如此?”
    许思问眉眼间尽是朗然,“然我也仰慕先生,仰慕先生的豁达,仰慕先生的从容。”
    容歆从始至终便没想过许思问会是执着于太子的姑娘,然她此时的话,还是教容歆心生意外。
    “思问无法用言语表达您带给我的震撼,但就像您说得,这是一场良缘,无论是您,还是那位仅仅一面之缘的公子,我都心存感激。”许思问轻轻叩首。
    容歆手微微伸出,还未触碰到许思问便又收回来。
    究竟是见一人,误一生,还是因这一人暖了往后余生,谁也无法说清……
    第127章
    容歆喜欢许思问, 而这种喜欢与对太子妃那种全然的喜爱又不同,她真切地希望这个普通的姑娘能够过她想要的生活。
    她没有家族的桎梏, 没有长辈的施压, 作为许家目前真正的顶梁柱,辛苦的同时,某种程度上, 却是她自己人生的主人。
    这是讷敏一辈子也求不来的自由。
    但容歆出于谨慎心理, 不希望事情脱离掌控, 或者因为她将这个姑娘引向另一条有可能是悲惨的路,她临走之前又去信安排了两个四十多岁的老宫人过来。
    这两个老宫人,一个嬷嬷一个太监,皆是无根无萍之人, 出宫后想要过安宁的晚年,容歆便给他们一个家, 各取所需。
    而安排好之后,容歆专门去向讷敏报喜、辞别, 便启程踏上了回京的路。
    半个多月后, 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缓缓驶入京城的地界儿。
    远游人归乡都会近乡情怯,容歆只满心的平静, 直到离城门近了,远远看见城门外停着一队人马。
    容歆只一眼便能确认,打头马上的那个人是太子, 而太子也发现了她, 立即驱马迎过来。
    “姑姑。”太子胤礽纵身下马, 嘴角噙着笑,抬手止住她下马的动作,“您莫要下来了,咱们直接回宫。”
    容歆见太子抬脚跨上马车,笑着让开马车门的位置,请太子入内落座。
    马车重新行驶,容歆方才笑着表达她的不赞同:“您能来接我,我心里极感动,只是皇上御驾亲征在外,您监国事忙,怎好为我跑一趟?”
    “姑姑且放心,我定然是安排妥当方才出来的。”太子嘴角的笑容浅淡,颇有几分漫不经心道,“我整日里皆守着紫禁城,难得寻到缘由出来,自是不该放过,您莫要想太多。”
    容歆闻言,透过马车窗瞧了眼周围护得密不透风的侍卫们,道:“您的安危,牵扯甚广,是以皇上和百官才太过着紧。”
    太子端正地坐在马车中,神态却有些懒散道:“我知道,其实我如今也不似幼时那般,觉得不能跟皇阿玛出行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果真?”容歆嘴角上扬,眼神带着洞悉。
    太子点头点得干脆,刷得打开手中的折扇,笑道:“我身为太子,某些事,责无旁贷。”
    因为是太子,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肆意妄行,不可儿女情长,不可无能……甚至不可过于明显的表露他的喜好,以防下头人因他的偏好起歪心。
    容歆看着太子折扇上的江山图,那笔触显然是太子亲自所画,比两年前看起来,似乎更稳重了。
    这时,马车已进入内城,太子问道:“姑姑,可要先回家中探望一二?”
    容歆抬头看向马车外,从这个路口左转便是赫舍里家,容家的小院也是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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