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爷和郑家姑奶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便皆看向父亲。
    郑先生抬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才道:“英雄不问出处,老夫看重容誉做孙女婿,是看重他的人品,虽惊讶于容女官的身份,但并不会因此而介怀容家的出身。”
    容歆勾起唇角,似是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敬佩道:“先生豁达。”
    但事实上呢,两个人的婚事已定,便是郑家真的清高不喜容们家曾经的出身,郑家也不会因此退婚,容歆只是给郑先生一个台阶,也是给容家的隐瞒一个台阶。
    “不过……”容歆诚恳道,“有件事还要麻烦诸位。”
    “容女官但说无妨。”
    “太子殿下不喜张扬,我亦是如此。是以还是希望不要声张我与容盛一家的关系,也不要将仁昭山下租给学子们的房产与太子有关一事传出去。”
    容歆是看着郑先生说的,他先前对太子的称赞不似作假,她现下对这位大家长表明态度,由他去约束家中人,更为妥当。
    郑先生当即便点头,正要答应下来,被女儿打断。
    “爹!”郑家姑奶奶在众人看过来时,尴尬一笑,“两个孩子的婚事已定,誉儿和书语的年纪都不小了,成婚也拖不得,容女官作为亲姑姑,难道不参加两个孩子的婚礼吗?若参加,此事想必也瞒不住……”
    郑先生闻言,神情稍缓,附和道:“此言不无道理。”
    朝中见过容歆的人不在少数,婚礼时确实有可能有人认识她,其实容歆不在意,她只是不希望有人借着她的名头在外招摇,从而给太子惹了麻烦。
    更重要的还是太子。
    因此容歆假作对容盛嘱咐,实则对郑家人道:“那处宅子与太子的关能绝对不要向外透露,免得引人注目,丢失本意。”
    郑先生在知道这处宅子与容歆和太子有关系之前便赞不绝口,此时直接转向女儿,道:“容女官所言,你可听清楚了?”
    “啊!”郑先生的外孙女彭小姐小声痛呼,“娘,您抓痛我了。”
    郑家姑奶奶立即松开手,尴尬地道:“爹,我和二弟绝不会外传,您放心便是。”
    郑二爷老实地点头表示赞同,连站在容歆身边的郑书语亦是同样的动作。
    容歆注意到,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问道:“书语平素有何喜好?都玩儿些什么?”
    郑书语交叠于腹部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稍有些发紧,“回容女官,书语在家中时每日里读书刺绣,为长辈们准备膳食,也会帮着母亲料理家事。”
    果然是寻常小姐皆要做得事,没有玩乐。
    容歆再一次拉过小姑娘的手,边轻拍安抚边又问道:“都看什么书?看过四书五经吗?”
    郑书语摇头,“那是考功名的男人们看得,书语并未看过。”
    容歆淡笑,对郑先生和郑家姑奶奶道:“孩子们还是年轻不知事,殊不知世家大族选主妇,这门当户对不只是指家世,还有学识眼界阅历,毕竟子孙后代就学前皆跟母亲在后院,言传身教最是重要。”
    容家人听容歆的话听习惯了,再加上当初在赫舍里家时,家中的小姐们皆有专门的老师教导读书,便认为确实如此,心里至此认定了这么个理。
    郑家呢,祖上有些小富,但不算是底蕴深厚的人家,及至郑先生方才考取功名,因而对于容歆所说,他们其实并不了解。
    但朝中皆在传,太子幼时不止由当今启蒙,另一位老师便是容歆,他们如此一想便觉着她所说十分有道理,皆连声附和。
    郑家姑奶奶更是拉着她女儿的手,奉承道:“还是容女官见多识广,若不是容女官告知,我们险些耽误了家中的姑娘,您放心,回去之后,便教导起来,绝不会耽误日后的孙辈儿们。”
    “彭夫人是个深明大义的。”
    郑家姑奶奶得了她的夸赞,脸上喜不自禁,容歆则是抬起茶碗,遮住唇角的上扬。
    经希对她有所了解,从她说那些话时便有所察觉,待到送了客人们离开,便调侃道:“容女官不愧是容女官,出门在外,面见亲家也不忘行教化之职。”
    容歆没回他,径直走进偏厅去看东珠,见她无恙,便拔下她头上的钗,命人装在木盒里,送去郑家给郑书语。
    第二日,容歆按照原计划,带着东珠回宫。
    太子妃思念女儿,一见到东珠立即便将她带回了后院,容歆则是随太子进入书房。
    “殿下,这是僖郡王昨日连夜写得折子。”容歆呈给太子,在他观阅时,道,“如今那处院子租给略有窘迫的学子们,极有意义,若有其余选择,还是另选一处建这传授造船技艺的学堂为好。”
    “另一个,既为造船,最好选临运河或者临海之处。”
    太子边看折子边点头,当看完最后一折,方才抬起头,“仁昭山后山之事,姑姑如今对胤禩的看法,可有改变?”
    容歆顺着他的问话,道:“入朝当差确实极为历练人,八阿哥较当初在南书房读书时,更加沉得住气了。”
    权势是极有力的武器,八阿哥在遇到那样的无赖之人时,却始终未自曝身份,也未冲动,确实难得。
    不过当时的情况,换作大阿哥或是三阿哥那样的性子,恐怕根本不会拖至那时还未解决。
    而太子则是完美的综合,刚柔并济,心思缜密的同时也不显得优柔寡断。
    太子点着了折子,扔进地上的铜盆里,看着它渐渐烧尽,道:“年长的皇子们皆已入朝做事,明年大选,皇阿玛也该给小九小十指婚了,我想拿些银两,给小九作本钱试一试。”
    “您手中可有钱?”容歆立即支持道,“若没有,我便给您筹一些。”
    太子抬起头,眉目舒朗道:“胤礽没有,别人却有,不必姑姑破财。”
    “你这个别人指的是……”
    “暂时保密,您日后便知道了。”太子笑得十分欢快。
    容歆一见他那神情,脑中立即便浮现一个人的面孔,顿时失笑。
    太子笑过,却是又低下头又看向铜盆中的灰烬,轻声道:“姑姑,世间女子,可是皆期待纳兰容若词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约莫……是的吧?”
    太子沉默良久,再抬起头时又恢复如常,笑道:“倘若胤禩真的愿意为了郭络罗氏向皇阿玛陈情,我这个做兄长的,总要帮一帮他们的。”
    当然,前提是八阿哥的态度,确实倾向于郭络罗氏。
    容歆对此心知杜明,并且拭目以待。
    年底,容誉和郑书语的婚期定下,在来年的四月二十二日,容歆依旧转达的是,她有闲暇会到场。
    转过年,太子妃为今年的大选作准备,八阿哥的大婚之礼也到了,太子和大阿哥两位兄长为首,众位皇子们皆一同宴饮。
    三阿哥正带着弟弟们围着八阿哥起哄,太子端起酒杯含笑走向大阿哥。
    大阿哥一见他的动作,立即收起笑容,警惕道:“太子有事?”
    “大哥明·慧。”
    “无论何事,休想。”大阿哥迅速防守,甚至抗拒与他交谈,“曲高和寡,恐会形单影只,不妥……”
    “大哥。”太子笑着抬起手臂拦住他,“大哥,我有一赚钱的法子……”
    大阿哥下意识地慢下脚步,怀疑道:“你可莫要忘了,你已失信于我。”
    “我何时失信过?”太子意有所指道,“大哥可有去抄家?不止抄家,你这一番出行,晋商没少孝敬大哥吧?”
    大阿哥神色未变,“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太子勾起唇角,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大哥,我若是没有依据,断不会空口诬陷于你。”
    “太子是想以此威胁我?”大阿哥冷笑,“你以为此事可动我分毫?”
    “非也,我是真心想与大哥共赢。”
    “哦?”大阿哥的语气充满怀疑。
    太子洒然一笑,“想要更大的利益,必然要有所舍,大哥敢不敢与我赌这一遭?”
    第180章
    大阿哥会受太子所激吗?
    答案是, 一定会。
    太子一问他敢不敢,大阿哥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爷有什么不敢的?”再一想钱,瞬间就更心动了。
    “你到底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太子背着手,眼睛扫了一下周遭, 道:“此时不便细说, 大哥何时抽空到我的毓庆宫中来一趟?”
    大阿哥恼火, “现在不说, 你拦我作甚?”
    “大哥且稍安勿躁, 咱们兄弟之间, 难道除此之外便无话可说了吗?”
    大阿哥面无表情,毫不留情面道:“我与你确实无甚好说。”
    太子面色不变,随手拎起酒壶, 倒满两个酒杯,一杯亲手递给大阿哥,一杯他拿在手中, 轻轻在大阿哥的杯子上一碰,闲聊一般道:“大哥已将连珠火铳求到手, 戴先生研究地如何了?”
    大阿哥闻听他此问, 面露不满, “你我分明是利益交换, 可我先前让你在仁昭书院设一门火器课,你推辞,如今却来问我研究地如何了?”
    “怎么?不顺畅?”
    “是,也不是。”大阿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皱紧眉头道, “戴梓确实于火器一道上极具天赋, 然这些年下来, 我发现他仿制并且在原有基础上改进的本事无人能及,但难以别出心裁。”
    大阿哥重用戴梓的这些年,庄子里常有新的火器造出,进献上去时也没少得到康熙和军队的肯定,但皆无法满足大阿哥的要求。
    皆因戴梓所制之火器,皆脱胎于前朝或是外邦进贡的火器,哪怕是那二十八连珠火铳,亦是如此。
    “我想要更好的火器,目前戴梓一人不足以做到,而且他的年纪,也无法苛责了。”
    大阿哥拎起方才太子放下的酒壶,将杯子满上,紧盯着太子,道:“仁昭书院的课程未能成,我如今只能选些人命戴梓收徒教授,可收效甚微,我每年浪费的银钱仍旧十分巨大,还未有所得。”
    “任何技艺皆不可一蹴而就。”太子摩挲着酒杯,问他:“大哥选的都是什么人?”
    “战场上受伤无法再做事的八旗兵丁,正好教他们有个营生,省得整日里浑浑噩噩,还惹是生非。”
    这样的人极多,大阿哥所选寥寥,根本没什么大意义,但太子还是表示认可,然后建议道:“大哥之心实好,只是若想培养如戴先生一般的火器师,还需得些天赋和兴趣,兵仗局的官员子嗣不正如当年的戴先生一般吗?”
    大阿哥若有所思,“你是说家学渊源?”
    “正是。”太子晃了晃酒杯,突然问,“戴先生的儿子未承父志吗?”
    “长子二子皆无天赋,三子年纪尚幼。”
    “如此,倒是颇为遗憾。”
    大阿哥轻轻应了一声,拎着酒壶不放下,自斟自饮起来,两人一时皆安静下来。
    “太子二哥!大哥!”三阿哥胤祉突然插进两人中央,指着众阿哥们的方向,挑事儿一般的口吻道,“方才我说大哥海量,老六和小九不服气,大哥快来!喝倒他们!”
    太子微微扬起嘴角,像是在为大阿哥说话一样,劝阻道:“胤祚也还未满二十岁,加上底下几个一道,也比不过大哥的酒量,醉酒失态倒也罢了,伤了身体便不好了……”
    六阿哥胤祚和九阿哥胤禟,本就不服气,听得太子的话,立即闹道:“酒量跟年纪可没有关系,比不比得过,需得比过才知!”
    三阿哥火上浇油道:“对!比过才知,大哥可要与弟弟们不醉不归?”
    大阿哥巴掌在三阿哥后脑勺上重重扒拉了一下,冷嗤道:“爷怕你们这帮小子!今儿个一个也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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