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娣眼中淌着泪意,她撞破他杀人,无异于窥探到他内心的秘密,照他霸道的性子,又岂会容她这个可能泄密之人,她仍震惊
    于刚才那场杀戮,“你不杀我,是因为我对你还有用?”
    从她眼睛里面,只看到对他恶行的惧怕憎厌,他感觉到一股无名火烧起来,心想她凭什么怕他,旁人都可以,唯独这头狼崽子
    不行,可这样想着,却又抗拒看到她眼里烧着般的怒火,那火色浓烈干净,仿佛只需看一眼,就能将他烧得体无完肤。他又
    想,她凭什么。
    是啊,她凭什么。
    桓猊慢慢松开了手,冰冷质问,“谁叫你来这的。”
    芸娣不意气用事,擦了把眼泪,让自己冷静下来,如实道:“刚才有人偷偷进了我屋子,偷了样东西,我追他来到这里,后来
    人不见了,都督却带人过来,我便藏在树丛里,想着都督完事了再回去,以免扰了您办事。”
    “偷了什么,让你舍得追出来。”遭到偷窃可以差婢女出去,犯不着自己亲自追出去,除非是什么重要之物。
    芸娣说是一只簪子,说是都督今天送给她的一只荼蘼花玉簪。
    桓猊眼珠微转了下,定定看向她,“你可知只需一查,很容易被戳穿。”
    芸娣道:“我没有撒谎。”
    没过一会,去搜屋子的孔雪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赫然是他送的那根荼蘼玉簪。
    “就在小娘子屋里,却不是在小娘子口中的梳妆台上寻到,而是被压在枕头底下。”
    桓猊听到他都进床里搜了,扫了他一眼,孔雪立即低头,“属下也是想着寻找仔细,以免误会了小娘子。”
    芸娣现在明白了,有人在设局要害她,偷东西是借口,想把她引到这儿来是真,要让她撞见桓猊杀人,被桓猊灭口,整个都督
    府有这杀心之人,还能有谁。
    但这话说出去,他会信吗?
    “我要藏东西,何必把簪子放在这般浅显的地方,都督还看不出来?”她想要活,不管有没有都要试。
    “有人栽赃,栽赃到了你头上。”桓猊语气不是陈述而是质问,目光阴冷面无表情,赫然是适才审问犯人时的可怕样子,“谁
    让你来都督府的,有什么目的。”
    芸娣知道他生了杀心。
    当初他拿阿兄的性命勾她入府,并非她自愿,如今他生疑起来,他这样的人,心里一旦有了疑虑,便立即生根发芽,不会放过
    一个人,况且他们之间从未就没有丝毫信任,翻脸起来快得格外无情。
    芸娣弯了弯唇角却笑起来,眼里含满了泪珠儿,看着地上尚未收拾干净的死尸,轻轻抬起眼看向他,“说了像他们一样?”
    桓猊被她看了这一眼,心里头仿佛刺了一下,随即拧起眉尖,沉声道:“我说过不杀你。”
    芸娣抿着嘴儿不语,桓猊看她不肯吐露,又满脸提防,当下目光沉了沉,向她走去。
    芸娣看得一惊,不禁后退半步,却仍叫他抓到跟前,男人抚着她的脸,目光静静地淌在她脸上,仿若白日里给她戴玉簪时的样
    子,但眼下他眼里有怀疑,动了杀意,手抚到她脖子间,却还是耐着性子哄她,“你肯认出背后之人,我不会动你分毫。”
    这已是极大的开恩,连一旁的孔雪不禁抬眼看了她一下,芸娣却轻轻摇头,“都督问我背后之人,我没法回答,因为世上本就
    没有这个人。”
    一连给了两次机会,桓猊看她还不肯吐露,眼里显然有了失望。
    孔雪问道:“怎么处置?”
    桓猊看他一眼,孔雪说知道了,扭头吩咐手下,“一起灌了药,明儿一早扔妓院里。”
    当下就有人上来捉她,芸娣抬眼看看,却听孔雪道:“别看了,小娘子,外头守着人,你没法儿逃,要么跟我走了,要么乖乖
    跟主公说实话。”
    芸娣白了脸儿,抿唇仍道:“我没撒谎。”
    她声音不轻不重,却能清晰落入面前男人耳中,此时桓猊背对她,正在擦拭小弩上溅落的血迹,手指上不小心沾染了些,他用
    帕子缓缓擦拭,却擦好几下,也挨不准沾到的地方。
    男人瞧着没什么动静,任由孔雪亲自上阵,将芸娣捆了灌药,但没堵住她的嘴,装进笼子里也没见她反悔,他就发话了,“松
    了她。”
    孔雪道:“主公,此人不能留。”
    桓猊转过身,手里拿着小弩,目光落在他脸上,又看着他手里的女人,她眼睛雪亮,刚哭过微微红肿,却无一丝心虚。
    忽然问她,“你入都督府多日,明明可以查探我书房,得到刘镇邪的下落,为何不查?”
    “都督的书房里放的都是朝廷机密,事关社稷,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敢查。”
    桓猊沉声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芸娣何尝不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一旦出了这道门,真正无法挽回。
    她可以顺着男人的心意,随便捏造一个背后的主谋,他说只要她肯说,不管说什么都会放她一马,可她也有自己的骨气,哪怕
    就指甲盖这么点,不肯在他面前折了去。
    “没有便是没有。”芸娣说道,后背闷出一层冷汗,可以预见她接下来的结局,只会比小女孩更凄惨。
    “你听到了,”桓猊却忽然微偏过头,目光落在孔雪脸上,这次口吻笃定,“她没有撒谎。”
    孔雪无言以对。
    其实还有什么好争辩的,主公摆明是要放她一马。
    给人解绑后,桓猊忽然吩咐去把庾安平请过来,说是请已经很客气,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事没这么简单,在都督府里能
    有这般手笔的,除了南院这位不安生,还能是谁。
    偏是他疑心惯了,就算信芸娣,也在疑虑作祟下试一试,试了才能彻底安心。
    “过来。”手下离开院子,桓猊嘴上也唤着她,声音藏着一丝轻柔,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见她小脸发白,又掉了那么多眼
    泪,也是难为她了。
    见她站着不动,脸色白了一截,还以为她被刚才这事吓着,她既不来,他大步走过去,抚了抚她苍白的脸颊,低声道,“怎
    么,吓着了?”
    却是一触她身上,发现整个人都在打颤,桓猊神色紧了紧,用手背贴她额头。
    却这会儿,芸娣恍惚抬眼,灯火笼罩着他半边脸儿,一只眼目光灼灼,然而那另一只眼藏在夜色里,乌漆漆的一动不动,像是
    恶鬼罗刹会勾人魂魄的眼珠子,不怎么的,心中起了一缕惧意,从前也瞧着他怕,却也没有比现在更浓烈。
    而他伸手过来,手里空空的,却像握剑拿弩一副杀人模样,不由得往后跌了半步,同时别开脸,拧眉道:“你别碰我。”
    桓猊脸色旋即一变,正欲发作,正这时,小女孩从笼子里逃出来,拿起冷落在一旁的小弩,朝他们这边射来,偏偏对上芸娣脖
    子。
    桓猊也没多想,伸手将她后脖牢牢罩住,用力握拳,这只冷箭正射中他手臂,却没刺深,被臂膀上勃发的肌肉发力弹开,又给
    深深扎到地上。
    这场变故来得迅猛飞快,眨眼间结束,芸娣怔然抬眸,桓猊正俯眼下来,粗鲁地捏了捏她的脸,她呆呆眨了眨眼,神色惊疑而
    迷茫,变故来临之时,他为何要救她,却听他说道:“我说过不杀你,旁人也休要伤你分毫。”
    芸娣不明白他这话的深意,旋又吃惊道:“你嘴唇……”却是话音未落,男人阖了眼眸,高大的身躯轰然像她倒来,二人一起
    摔倒在地上,芸娣却不敢推开他,男人嘴唇发紫,赫然是中毒的迹象。
    她目光一冷,瞬间看向地上那一枝淬了毒的箭。
    正是这时,孔雪带着庾夫人进来,看到院中的一幕,眼中骤然一冷。
    小女孩早已爬回笼里,用脆生生的声音,指着芸娣道:“是她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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