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眼泪,他甚至连一句哀悼的话都不曾说出口。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见披麻戴孝的国君站起身,没有分毫留恋的停留,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推门离去,留下一众不知所措的皇族与御前大臣。
    待脚步声完全消失,鸦雀无声的灵堂内终于传来窃窃私语,片刻前还悲痛难挡的大多人突然忘却了悲痛,三两结伴地交头接耳。
    “陛下这样便走了?”
    “这有什么,他连太皇太后的手都敢断,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可我听说是太皇太后先动手伤人,陛下才——”
    “太皇太后神志不清又不是一两日了,我看陛下早看人不顺眼,不过是找个借口——”
    “说完了吗。”
    万年寒冰般的声线在低声言语里格外清晰,沈沐转过身,森寒视线在身后嘴碎的二人身上扫过;他朝四下淡淡一望,见所有人都闭嘴噤声才缓缓转回视线,平视前方,薄唇轻启:
    “方才所有妄议陛下的,自去刑部领杖刑一百。”
    萧繁径直回了明承宫。
    即便他不去看也不去听,那个充斥着无尽悲伤和哭声的灵堂依旧让人窒息难忍;那么多同纳兰宛毫无干系的人,在她的灵柩前卖力地磕头、一遍遍感恩她给予的恩赏、无法自拔地倾诉着悲痛之情。
    而他看见的,只是一个缺了双手的女人。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血是冰冷的,知道今日的所作所为会将他永远钉在“冷血无情”的耻辱柱上,更知道只要自己掉下两滴眼泪,就能让所有人闭嘴。
    可他并不难过,为什么一定要哭。
    萧繁向来不喜和太多人同处一室,只有安静无人的明承宫能让他得到片刻的喘息;养神片刻后,他来到红木书架前,本想随意拿本书卷翻阅,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左下角的一个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做工粗糙的香包,上面还沾了两滴暗红色的血。
    ...
    “祖母特意给你们每个人都求了香包,快来选自己喜欢的。”
    天气正好,后花园的凉亭内闹哄哄的,石凳上坐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正被一群年龄各异的孩子们围绕着;这些孩子大则十三四,小的只有五六岁,此刻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桌上摆放的香包。
    这些孩子叽叽喳喳的,都在说这香包是太后特意命人去静山求来的,既好看又能带来福气。
    五个孩子争抢着自己最中意的样式,只有角落处一个高而瘦的少年,有些窘迫地站在凉亭角落处,伸长脖子往桌子上看,满是汗的掌心在背后来回绞着。
    他在数桌上究竟有几个香包。
    “哟,这是哪儿来的野种,”或许是少年渴求的目光太过炽热,石椅上端坐的妇人转过头来,讥讽地看了她一眼,嘲讽道,“也不看看自己身份,还敢在哀家面前讨东西?”
    少年立即白了脸,垂下头低声辩解道,“禀皇祖母,萧繁不是、不是.......”
    “野种”二字宛如尖针刺在心头,少年咬着牙,终究说不出口。
    “行了,谁是你‘皇祖母’,”妇人仿佛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烦心,极不耐烦地一挥手,“赶紧离开,别在这儿坏哀家好心情。”
    ...
    渐远思绪慢慢飘回,萧繁看着手中静静躺着的粗劣香包,自嘲地笑了一声。
    或许是年少的攀比之心,当时的他对这个香包几乎有了执念般的渴求;不敢去找纳兰宛要,他便偷偷记下香包的模样款式,又从嬷嬷那里偷来阵线,在无数个无人陪伴的黑夜里,借着凄清月色,自己偷偷缝了一个。
    仿佛有了这个香包他就能同余下皇子一样,也曾经得到过纳兰宛哪怕一丝片刻的怜爱。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殿外传来钟鸣声响,示意着灵堂跪拜的人可以稍作休息,待明日清晨再来悼念。
    不过神游一会,竟然已是黑夜。
    萧繁将香包放进袖中,推门看见守在门外的靖谙;吩咐他不要跟着,独身一人来到灵堂。
    除却月台外彻夜为亡灵祈福的道士,灵堂内再无他人,仅剩幽幽烛光在钻进屋的凉风中,摇曳轻晃。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萧繁又一次在灵堂前的蒲团上跪下,拿出袖中香包,细细端详片刻后,还是俯下身,将其放在一众祭祀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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