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云河不想再听妻子尖利的吵闹,他不着痕迹地指指云棠手上的女神泪,朝云苏氏使眼色,好似在说:云棠如今是圣祖宠着的人,又是金丹期,和以往不一样。
    云苏氏只能硬生生将气憋回去,抱着苏非烟不再开口。
    云河道:“……云棠,事情是这样的,非烟呢……因为一直以来都很优秀,真武境内她不是故意犯错,却的确让一些弟子都对她有了些许意见,如果这个事发展下去,对非烟的发展很不好,说不得还会造成心魔。我和你娘这边想了想,想让你去当一当说客,在其余弟子那里、你师兄他们那里,为非烟美言几句,你们是姐妹,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你知道吗?”
    云河一开口,云棠就懂了。
    她那双明亮的眸子更亮,道:“爹,你早这么说不就行啦?你和娘叫我来,先骂我一通说我不好,就是为了让我心底觉得对不起她,也辜负了你们的期待,之后你们就可以借机叫我在别人那里为她说话,弥补过错,对不对?”
    她爹娘这种行为,云棠门儿清。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当场做下,从魔域开始到碰见燕霁时直接认怂绝不打架,她没有错。
    哪怕错了,云棠也不会觉得自己错,因为对她来说,保持自信和直觉的敏锐比什么都重要。
    云棠这话说得云河一愣,云苏氏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
    云河沉吟一下:“你想太多了,而且你娘说得也不是全错,你去帮帮非烟,非烟天资好、你有圣祖宠爱,在年轻一辈之中,你们都算出色,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云棠摇头,蓝成他们都能直接和苏非烟划清界限,难道她还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云棠再度拒绝:“爹,你在为一个人说话之前,要先了解事件始末。苏非烟差点使得其余弟子神智受损,蓝成师兄更是险些双腿残废,苏非烟不亲自道歉,让我去美言,拿别人对我的谢意来补偿苏非烟,这种慷他人之慨的事情我不会做。”
    她直接起身,掸去身上的灰,不想再待在这儿:“而且,你们在这里和我游说半天,一会儿骂我一会儿劝我,可曾听到她苏非烟说过一句话?我也算是被连累的受害者之一,要是她不妖言惑众带着所有人回去,我根本不用去引白头灵火猴,苏非烟在我被骂时向我道歉了没?”
    云棠今日把话说得十分明白,她不喜欢每次爹娘都要拿苏非烟的事情来烦她,早些说清楚为好。
    苏非烟窝在云苏氏怀里,闻言心口发凉,云棠说的话就像是触及了她不堪的内心。
    云苏氏闻言,想提醒苏非烟给云棠道个歉,这样云棠才会帮忙,可她低下头,看到苏非烟悲伤绝望的脸,闭上眼睛后,像一个快碎去的瓷娃娃。
    云苏氏登时不忍了,非烟这孩子过得苦,她怎么好现在逼她?
    云棠是云苏氏亲女儿,云苏氏对她说起重话来理直气壮得多:“都是自家姐妹,你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云棠打了个呵欠,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道:“对,都是自家姐妹,我不帮忙也没什么,我走了,我还要去调息养伤。”
    她要去春水峰,比较清净。
    云苏氏实在拿云棠没有办法,心里又气又恨,云河也着急,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培养那么多年的苏非烟一蹶不振,喝道:“你真要让我们这么失望?”
    云棠已经走远,没听到他们的话。
    云棠去了春水峰,她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调息,将养灵九花丸含在嘴里,慢慢运转灵力。浓郁的晚霞越来越薄,黑云布满天空,只剩一层浅薄的红纱,天渐渐黑了,黑云把红霞揉进怀里。
    云棠嘴里含着养灵九花丸,这么一打坐,便到了第二日,养灵九花丸已经全部吃完,嘴里只剩橄榄一般的清香。
    云棠忽然睁眸:“谁?”她又马上反应过来,“师尊。”
    玄容真君从杏林中走出来,几片杏花花瓣飘到他身上,簌簌往下落。他看见朝霞连绵,灿烂温柔,也比不过眼前的云棠、
    玄容真君道:“我刚从剑冢回来,棠棠在这里做什么?”
    云棠道:“在疗伤。”
    “疗伤?”玄容真君也耳闻了一些真武境内发生的事情,“非烟太过自信,遭此挫折也好,幸好未酿成大祸,妙缪真君将此事告知给我,也说了处罚,我倒是欣然接受。若此次之后能让非烟谦逊下来,磨砺心性,对她  ”
    云棠一边听玄容真君说话,一边提着裙子站起来,不料,一向喜洁的玄容真君走过来,白袍一撩,不紧不慢地坐在云棠旁边。
    云棠不知道今天师尊怎么这么有雅兴,思考自己现在是站起来还是陪着坐。
    玄容真君问:“你的伤如今如何?我会些岐黄之术。”
    云棠道:“治好啦,我伤的不严重,芷弱真君给的养灵九花丸非常有效,师尊要是有心,去给蓝成师兄治一下,蓝成师兄的腿都快断了。”
    玄容真君面色不变:“蓝成吗?他最近在修体,与剑术结合,皮糙肉厚不怎么打紧。”
    云棠:……
    腿都断了,也还是打紧吧?
    玄容真君看云棠一副特别光明磊落、直率的样子,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他已经刻意拉近和云棠的距离,但是云棠似乎……并不开窍。玄容真君也内敛,如今也
    玄容真君从袖中拿出一只白色的簪子,上面缀着些小小的圆珠,莹润透亮,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玄容真君道:“这是给你的,棠棠。”
    这就是云棠之前晋升金丹的奖励九天玲珑簪,她接过簪子,放到自己的储物袋中。玄容真君并非故意,却也见到云棠储物袋里有一种山菌。
    他道:“雨香菌?这种菌到底有什么效果,医修和丹修都争论不休,无法确定,不过只知道没坏处,味道也不错。”
    云棠听玄容真君说出这山菌的名字,赞叹:“师尊果然见多识广,我完全认不得这山菌。”
    玄容真君道:“棠棠打算将这山菌拿去怎么处理?”
    云棠道:“送人。”
    玄容真君心内一动:“棠棠想送给谁?”
    云棠道:“送给燕圣祖,他对我一直很好,这次还送了我很多东西,我没什么能回报他的,这次在真武境内采到的山菌拿去送他,也算我的心意。”
    是那个人?
    玄容真君想到那个一身黑衣、眼眸如刀的男人,说实话,玄容真君对他的感官并不好,他知道他修为高,也知道他是太虚剑府圣祖。可是,玄容真君在太虚剑府的浩瀚馆内,没找到过这位圣祖的任何信息。
    玄容真君声音如带着冰雾:“棠棠,你要小心,圣祖虽然辈分高,但是他来得神秘,我们都不知道他忽然回归太虚剑府是为了什么。”
    云棠倒是知道燕霁的一切,但是她和燕霁之间都差不多知道彼此的秘密,云棠也不会拿出去乱说,她道:“我有分寸,师尊。”
    她也不能为燕霁辩解燕霁是个好人,毕竟……虽然她的三观可能在魔域默默养歪了,但是,从各种意义来说,别人心中的燕霁都不是个好人。
    玄容真君仍觉得不好,但也并未说什么,他知道云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觉得云棠会以色侍燕霁,也不觉得燕霁那样的人会对云棠有非分之想。
    他这边留意点燕霁就好了。
    玄容真君道:“棠棠,剑冢的暴动已经平息,一会儿我们去看看剑冢的剑是否会择主,叫上宋赠他们。”玄容真君随手掐了一个手诀,往天边飞去两道流光,“再叫一下非烟,她此次犯错,我会罚她禁闭,但是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则此生抱憾。”
    云棠对此没异议,她一直看得很清楚,每人立场不同。师尊的立场是希望每个弟子都出息,和师兄们、和自己当然不一样。
    两道流光划向天边之后,玄容真君居然没等宋赠和苏非烟他们,带着云棠往剑冢的方向赶去。
    他脚下是飞剑,云棠站在玄容真君后面,一柄飞剑载着两个人,也稳妥快速。玄容真君关注着身后的云棠,云棠的目光却朝剑冢的方向看去,其实,她没有抱什么希望剑冢的剑会选择自己,但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
    玄容真君的剑停在剑冢之下,剑冢的剑全部飞起来,如游鱼一般围着剑冢上空打转,不知是要做什么。
    剑冢旁边已经被设下结界,防止剑气外露,伤到其余弟子。
    云棠跟在玄容真君后面走过去,鹤阳子等人站在结界外,忧心忡忡地看着剑冢上空的飞剑。
    剑冢宝剑齐出,这本是一个大机遇,但同时也暗含风险。
    鹤阳子道:“我传音给了老祖宗,老祖宗说剑冢之事不是大事,让我们勿要烦忧,但老祖宗修为高深,声名赫赫的燕仙君,哪怕在先法时代对他来说都没大事,何况是如今?”
    鹤阳子也跨越过先法时代,活到如今的末法时代,但和燕霁不同的是,他在先法时代查无此人,到了末法时代却是当世高手,两个时代的差距如同天堑。
    清源峰真君也叹息:“的确如此,剑冢宝剑这样的至宝,各方眼睛都看着,若是别的门派来也就罢了,无论是礼是兵,我们都能坦然待之,只怕魔域的人……”
    他苦笑一声:“那日审那个蝙蝠人我才知道,魔域不只有十个魔君,还有两个追杀榜,一个是排出来的魔域追杀榜,一个是晓组织排的赏金追杀榜,前者不必解释,后者是晓组织计算的各人的性命的赏金,赏金越多,越多人追杀,排名也越靠前。”
    鹤阳子知道十个魔君的事儿,后面的追杀榜他也是才听汇报。
    “详细说来。”
    “魔域追杀榜只有魔域的人,前十分明是十位魔君,这十位魔君的实力众说纷纭,虽然按照实力排名来说,是青夜魔君第一……花娘魔君第四、千面魔君第五,十狱君第六,但是这些魔君各有保命手段,谁都不知道他们的真正实力,排名一说不知可信多少。在魔域追杀榜之中,排名第一的反而是十狱君,而在赏金追杀榜之中,基本是修真界的人财力更雄厚,□□,排名靠前的是各大门派的掌门,宗主您因为从先法时代至今,实力深不可测,所以在赏金追杀榜之中排第二。”
    “这么说,排第一的是谁?”鹤阳子在宗主位置上,想杀他的人很多。他排第一他都不惊讶,但是居然还有人比他更招人恨?
    “是十狱君。”清源真君道,“他名列两榜第一,但是一直未死,不知如何躲过的追杀,而且,十狱君用剑,上次魔域出来的两位魔君,十狱君用剑,千面魔君似乎什么都用,他们二人如果盯上了剑冢的宝剑,倒是大祸。”
    清源真君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眉头紧蹙,云棠险些僵硬。
    锅王,无论如何她都是锅王。
    为什么他们总是觉得魔域的人要来偷他们的东西呢?云棠心中默默叹气,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鹤阳子倒是来了兴致:“这十狱君做了什么事,招人恨至此?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还是别的事?”
    第44章 照梦镜一
    清源真君摇头:“个中原因,那个蝙蝠人也不知道。他说魔域秩序看起来混乱,遍地是尸骨、处处是争执,但是大魔小魔之间泾渭分明,彼此不会混在一块儿。”
    云棠心道魔域一直是这样,别说魔君、就是一个大魔忽然出现在不常出现的地方,那处地方的魔都要奔走四散,没人想和魔君碰面。魔域的偏执嗜杀不只修真界人这么认为,魔域的人心里也很有数。
    在人人都不是善茬儿的情况下,踩着众人尸骨混到魔君的能是什么好鸟?
    鹤阳子沉吟一番,堂堂魔域十大魔君之一,混到那等猫嫌狗憎的地步,也的确是件奇事。
    鹤阳子对高手如云、却和修真界如隔着屏障、烟雾缭绕的魔域非常好奇:“这位十狱君,能得魔君之名,想必自成一家,他的出招风格也不为人所知吗?赏金追杀榜上,好歹该有只言片语。”
    清源真君颔首:“赏金追杀榜的确提了上榜者的一些特点,比如千面魔君,据说他以折磨人为乐,进攻方式千变万化,爱化身枕边情人,在耳鬓厮磨之时杀人取乐,以摧毁别人的信任、心理为乐趣。”
    “花娘魔君以丝线为手段,雪白的丝线将人裹紧,密不透风裹成蚕茧,片刻之后,蚕茧由白转红,吸干别人的血液。”
    “好古怪的手段。”鹤阳子皱眉。
    云棠倒知道原因,花娘的事她曾听人说起过,花娘和云棠不同,她是因为魔域需要听话、好拿捏的人去挖掘黑岩矿,才被她的娘生下来,她的娘生下来一对双胎,分别是花娘和妹妹青娘,两个女孩让她们的娘得到一块黑岩矿作为奖励。
    花娘的娘欢天喜地带着黑岩矿出去,便被人杀了,鲜血流了满地,掌心死死抠着的黑岩矿被整块抢走。花娘和青娘好不容易长到十二岁,青娘在下矿时,也被一个对她们来说大得不得了的“大人物”给杀害,裤子上全是血,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在魔域帮人挖黑岩矿的人,无论男女,不只是苦力、受气包、也是一些魔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
    后来,青娘怨气深重,以身献给黑岩矿里一只蚕,她附在蚕里,和姐姐花娘一起,杀了所有欺负过她们的人,矿洞一片血猩,再将剩下的黑岩矿挖了大半逃出去……之后,花娘心狠手辣、妖艳美丽,成了魔域排名第四的花娘魔君,她手中的蚕丝染血就是妹妹青娘饿了,在嘻嘻地笑着:“姐姐,我想吃东西。”
    云棠会想起这个故事,心情说不上愉悦,她大致已经习惯这样的事,但在心底暗暗想魔域就连黑化都要弄得那么沉重,魔域还有人的故事不惨吗?惨的听多了,只会让人产生不适,她难道就不配听点高兴老套的恶俗话本,以“后来,他们幸福美满”而结束?
    云棠可不觉得自己审美低俗,只有蜜罐子里长大的人才喜欢看那些悲伤沉重、饱含深意的故事,像是她,就只愿意看点浅薄无聊的故事。
    清源真君又道:“但是,榜上几乎没有十狱君的资料,只说没人能从他剑下活过,他的剑是轻是重,是快是慢一无所知,只知一定凶残霸道,大抵修的是杀伐之剑?”
    鹤阳子道:“也罢,他来了修真界,我们多提防便是。”
    他说完,又看着剑冢上空盘旋的飞剑深思。
    玄容真君听他们说完话,对云棠道:“我为你身上罩一个护身结界,你进入剑冢,先在外沿游走,不要冒进,看见有缘的剑后先尝试沟通,记得,不要冒入剑冢深处。”
    越厉害的宝剑越傲气,若要择主,必定伴随着宝剑本身的试炼。云棠现在只是金丹初期,宝剑的试炼对她来说太过危险,若是需要深入剑冢的试炼最好还是算了。
    云棠点点头,紧接着,她身上就被玄容真君施加了一曾透明的结界。
    云棠乖乖道谢:“多谢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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