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叶眉轻轻嗯了声,对同事说,“雨越下越大了,我得回去了。我先生,要是知道我回去晚了,可能会,嗯,唉。”
    说到最后,她没再说话,只是往回走,低跟鞋,踩在办公室里,声音却小到没有。还是一身莫兰迪蓝色连衣裙,她低头收拾东西的时候,肩膀微微下垂,看起来温柔到了极点。
    同事看着她抱着文件夹,慢慢撑伞走出去,直到走进大雨里。
    下一秒,同事立刻跑进另一间休息间里,跟同组的美编说:“我天,宋老师家里出事这个应该真的不是谣言。”
    “怎么了?”
    “我刚刚进去,看到宋老师的手上。”同事顿了顿,小声附在美编耳朵边说,“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不会吧。她不是宋家的千金吗……我听说她丈夫是沈家的。”
    “什么沈家的啊,我有表妹是市医院的,她在那里当护士,就在前两个月。”
    一直坐在旁边改稿的另一美编转着椅子转过来加入八卦。
    “她说,宋老师当天晚上被送去医院,她的膝盖上全是玻璃渣子,似乎是她老公打的。而且,她家里人管都不管,只有她妹妹过来看她,结果她妹妹后来也进局子里了。”
    “啊,这么惨吗……”
    “是啊,她老公来了,看着斯斯文文的,实际上我表妹进去给宋老师换输液针的时候,我天,她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美编这话一说完,其他两个同事纷纷惊把嘴捂上。
    “而且,我老公是做信托的,他说,宋家不是做传统家电行业的吗,实际上她老公这些年,早就成了宋家最大的持股人。反正,这里面弯弯绕绕多得很。”
    美编八卦完,抿了口咖啡,感叹了句,“宋老师也是个可怜人。”
    “也是,怪不得嫁个身家上亿的老公,还要和我们一样早起当个打工人。”旁边有同事觉得话题太沉重了,顺口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其他人也都附和着笑笑,偶尔有同事转头往宋叶眉的办公室一瞥,再叹上长长的一口气,最后再把话引回到琐碎的生活里:
    “带伞了吗,雨下这么大。”
    “没带,我老公来接我。”
    她们说着,起身收拾东西,看着外面白色的雨珠子越滚越大,风一吹,顺着房檐就往下疯狂地坠。
    坠落到地上。
    *
    再溅开来——
    “你的鞋子好像湿了。”
    闻益阳低头,看着阮胭换上的平底鞋。
    鞋面是绒布,她应该没料到今天会下雨。
    “要不要去买双换的鞋再进学校去?”闻益阳问她。
    阮胭摇头,“益阳,我有事情和你说。”
    她懂的,他在拖延时间。
    “好吧。”
    闻益阳把伞撑在她头顶,伞面微微向她那面倾斜,有雨斜飞到他的肩上,湿了半边衣服,他没有什么表情。
    “上次你来的时候,没能带你去大的实验室,这次总算能进去了,你去看看吗?”
    “好。”
    他撑着伞,带她进去。
    闻益阳拿出钥匙,打开外面的大门,又拿出电子卡,刷开里面的门。
    阮胭进去后,整个人顿在原地。
    这和之前闻益阳带她去的实验室完全不一样。
    里面全都是大的仪器,一个一个立在墙边,还有的被放在正中央,上面有红色和蓝色的按键。如果说之前实验室的那些基础机器,阮胭还能叫得上来名字,这里的这些设备,她则完全看不懂了。
    唯一不一样的是蓝色窗帘边,放着一台老式的、铜黄色的留声机。
    闻益阳给她找了把木椅子,让她坐下,又找了双一次性布拖鞋,让阮胭把湿了的鞋子换上。
    “这里怎么会有一次性拖鞋。”阮胭问他。
    “导师放在这里的,他是个对工作环境要求很独特的人。我们进来都得穿拖鞋,这样才能放松地工作。”
    “顾家成老师吗?”阮胭说,“似乎听程老提起过他,很有趣。”
    “嗯。”闻益阳走到旁边,把窗边的留声机打开,先是有片刻的滋滋电流声,接下来就是一阵悠扬的女声。
    “是,意大利语?”阮胭听了两句,这门语言她完全不会。
    “嗯。”
    闻益阳把音量刚好调至不大不小的度,他走过来,也搬了把椅子坐在阮胭对面。
    他戴了眼镜,纤薄镜架搁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额发湿润,看起来斯文到了极致。
    “你说你想和我谈谈,说吧。”闻益阳看着阮胭,他漆黑的瞳孔在镜片下,专注地看着她,“我保证,你问什么,我就诚实地回答什么。”
    隔了这么久,他们才终于决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叶子上,屋内是留声机咿咿呀呀的意大利唱腔。
    “你是不是给我的手机装了定位。”阮胭直接问出口。
    “是。”
    身后的留声机在放着,女人奇异的意大利唱腔像雨水,落在屋里:“微风轻轻吹拂的时光……”
    “什么时候装的?”
    “很早之前,我们重逢的第一天。我带你去玩捕鱼游戏,在你按响鱼.雷按钮的瞬间,周遭所有鱼群纷纷被炸开的时候。”
    “在朦胧的夜色里……”雨水继续在屋内蜿蜒流动。
    “你不怕被我发现后拆除吗?”
    “怕,所以我在你从沈劲家里搬出来到了星城酒店后,在那趟电梯里,我故意碰掉了你的手机,在拿起来的瞬间,我打开屏幕认真检查了。你没有发现。”
    “松树叶沙沙叹息的地方……”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屋内歌曲汇成的雨水已经淌成了一条河。
    “益阳,你觉得你错了没有。”
    “错了。”
    “别的话,不必多讲……”留声机的唱针猛地卡住唱片。
    “为什么要给我安定位。”
    “我想留住你。”
    “不必多讲……”留声机里只有滋啦滋啦的电磁声,闻益阳忽然站起身,把它猛地关掉。
    室内恢复寂静。
    阮胭终于能感受到屋子里那种潮水般的奇异氛围纷纷褪去。
    “这是什么曲子?”阮胭问他。
    “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里面的一段二重奏,《西风吹拂》。”闻益阳说,“我导师很爱放,也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男主角安迪在牢房里听到的那一段。”
    “我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所唱的意大利语的含义。但我想,那一定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好境界,听了让人伤心。那歌声会把人带到遥远的地方,就像小鸟离开牢笼飞向大自然一样。”
    这段话是阮胭后来回去查到的,而彼时的闻益阳只是把手指紧紧地捏在身后,用力捏至腕骨都突出,他轻声说:“姐姐,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你当做肖申克的救赎。”
    “益阳……”
    “直到后来,你连陆柏良都放下了,我才知道,我是真的没可能了。”闻益阳定定地看着她,“你连这张脸都不喜欢了。”
    “抱歉。”
    无论如何,追溯源头,是她把年少无知的他拉下深渊。
    “不,不用道歉。我只是遗憾你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闻益阳站起身来,拉起阮胭的袖子,就让她戴上一个放在旁边的头盔,“你想不想试试?”
    “是我们之前随手研发的一个头盔。原理类似测谎仪,如果,看到了真正触动神经的场面,那么,这个红灯,会持续发亮。”闻益阳修长冰凉的手指搭在头盔上,寒潭般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姐姐,你太过理性了。你不是始终只相信证据吗?那么,现在,我替你找到了。”
    说完,他抬起手,替犹处于怔忪间的阮胭,慢慢戴上。
    然后打开面前的一块电子屏幕。
    上面是,阮胭大学时与陆柏良的合照。他们站在图书馆前,笑得开心。
    细雨打叶声在窗外微微掠过,红灯微乎其微地,亮了。
    阮胭莫名松了一口气。
    而画面迅速切换——
    在昏暗的走道里,那个眉目冷峻的男人,弯下腰,单膝触地,俯身替她拂去水蓝轻纱裙摆上的一枚一枚落叶。
    “阮胭,你今天很好看。”
    红灯亮得急促。
    而另一块屏幕上的大脑神经区域图,已经彻底变红——
    “姐姐,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第65章 双火葬场
    阮胭猛地抬起头。
    她把头盔摘下, 怔怔地盯着闻益阳。
    “你不是相信理性,崇尚科学吗。”闻益阳也和她对视,浓密的睫毛下沉, 遮住黑眸的情绪, “现在, 我把最直观的结果, 摆在了你的面前。你不信吗?”
    阮胭移开目光, 看着屏幕上的她和沈劲。
    “我也和你做朋友, 我也追求你,我也可以为了保护你而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闻益阳停住,“但是呢?你心里知道的。我和他不一样, 我和陆柏良也不一样。”
    他说完最后一句, 阮胭却从这个向来冷静的少年的眼里,看出了一丝自嘲与无措。
    阮胭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一瞬的仓惶, 她移开眼。
    闻益阳被她的躲避刺了一下,他恢复平静的面色:“你放心, 姐姐, 别对我歉疚, 这段时间我没有真的要追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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