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苒之难过归难过,却也没敢违背爹爹临终的嘱咐回镇子。
    她说:“我们在这边等等,应该能等到路过之人。”
    她爹此前商和镇很是出名,一是因为剑法,二是因为相貌,三是因为无子。
    基本上整个镇子的人都认识苏大侠。
    正说着,一位挑着担子的农夫赤脚从路边往回走,边走还边哼着曲儿。
    苏苒之和秦无赶紧过去。
    那汉子见坟地里突然冒出来俩人,吓得一个趔趄。秦无眼疾手快的给他扶好扁担,要不然里面磨好的豆浆都要洒出来了。
    “诶,你们是人啊。这天都快黑了,你们这些外乡人来我们坟地干什么?”
    汉子说得是商和镇方言。
    他并没有迂回着问,而是直接挑明。
    他想的是左右这里距离镇子不远,要是面前这一对男女有歹意,自己也能直接喊人。
    “得罪,在下曾是商和镇人,此次与夫君回乡祭祖,却不料没找到先人坟墓。”
    因为苏苒之的方言也很标准,汉子眼中的疑虑渐消。
    苏苒之最后问到,“您可知晓苏长河苏大侠之坟?”
    汉子听完后,挠挠头仔细的思考了一番,才说:“苏长河?没听过啊。咱们镇子有苏长山、苏长石、苏长海,唯独没有你说的苏长河。”
    顿了顿,他好言相劝,“姑娘,我看你们也不像那不正经的人,在坟地里干坏事儿那可是会损阴德的。还是快走吧。”
    挑着豆浆的汉子走后,秦无低声说:“他有温度、脉搏,是人。”
    苏苒之也小声给秦无说:“嗯,其实他所说的那三人是我大伯、三叔和四叔。祖父当年取名用了山河石海四字。”
    可独独现在没人记得苏长河了。
    苏苒之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一点灵光。
    这会儿虽然日头已经落下,但天色将黑不黑,回镇子的人还不少。
    苏苒之和秦无又连续问了六拨人,都说未曾听过苏长河。
    最后一拨人是出去跟朋友蹴踘的姑娘及其丫鬟,姑娘约莫十五六岁。
    苏苒之记得她叫小蝶,自己小时候还帮她赶跑过夏天出现在她家院中的蛇。
    可这会儿苏苒之就站在小蝶面前,小蝶眼里都没有丝毫见到故友的熟稔。反倒是因为她和秦无都挺俊俏的,才多瞧了两眼。
    苏苒之一看就知道,那眼神绝对是瞧陌生人的。
    苏苒之感觉自己呼吸都顿了一下,但她还是不信邪的上前,扯出一个笑容,用家乡话询问道:“小蝶姑娘,你可曾知道苏长河苏大侠,还有他的女儿?”
    小蝶赶紧摇头:“不认识不认识,不知道。”
    苏苒之:“……”
    小蝶胆子小,赶紧拉着身后抱着踘的丫鬟往镇子跑。
    一边跑一边说:“没听过!”
    丫鬟吓得魂不守舍,语气中带着哭腔,说:“小姐,她怎么知道你叫什么啊?”
    “啊啊啊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别说,闭嘴!大晚上说这些吓人!”
    苏苒之刚刚其实是在双向试探,一是试探小蝶还记不记得自己跟爹爹;二就是看看自己对镇子的记忆可曾出错。
    现在看来,她这边什么都记得,反倒是镇子上的人彻底忘掉了她和父亲。
    苏苒之也不想让人害怕,她假装咬字不清,又喊了两句:“小姐,姑娘诶,敢问哪里……”
    那边两位姑娘跑得更快了。
    但倒是没最开始那么怕,小蝶说:“看,刚刚是你听错了,她叫的是小姐,不是小蝶。”
    “哦……”
    苏苒之和秦无还是没有踏进镇子一步。
    左右今儿知道了这么让人震撼的消息,他们俩连一丁点睡意都没了。这会儿就当散步一样,在商和镇外围慢慢走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深潭应该在镇子的西南方,咱们沿着这里走大半晚上就能到了。”
    苏苒之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那些谢语卡在嗓子眼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能感觉到,秦无不需要自己感谢。
    自己前路那一盏微弱的灯火,其实在地上不仅能映照出自己的影子,旁边还有秦无的。
    她和秦无从来都是并肩而行。
    因此,无论苏苒之说多少感谢的话语,都……不够分量。
    嘴上的话和感情永远达不到对等关系。
    苏苒之选择缄默不言。
    商和镇外围有一圈低矮但怪石嶙峋的山,这里的路不好走,大家想去镇子另一头,一般都是从主街穿过去。
    但苏苒之和秦无不能走镇子,只能沿着山脚那一圈慢慢走。
    秦无全程走在外面,牵着苒苒的手。
    过了会儿,他倒是率先打破了沉默:“镇上的百姓都忘掉了岳父。”
    秦无这是委婉的说辞,真相就是大家压根就不认为苏父存在过。
    苏苒之把此前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大概整理一番——
    起初,她没看到亲爹坟墓,便下意识以为这是有人毁了坟墓,故意抹去他存在的痕迹。
    但如果这是爹爹故意安排的呢?
    那么,他很有可能在保护着什么。
    这个保护,不用苏苒之细想,也只知道肯定是自己和秦无,不然爹爹也不会嘱咐他们那么多了。
    她说:“爹爹临终前让我不要再回来,难道我只要踏入镇子,大家就会想起我们?”
    如此一来,其后果可能是苏苒之无法承担的。
    “看来,爹爹下了很大一盘棋。”苏苒之撩起眼帘,转头看向秦无,“我特殊的修行之路,血液,还有那些与众不同的法诀……”
    这些难道都是不被天道认可的吗?
    这么想法刚一出来,苏苒之自己就否决掉了。
    ——并不是,她此前还跟天道‘对话’过。不管是救狐十六母亲,还是龙目今年的出处,天道都展现了非常仁慈的一面。
    让恶有恶报、善得善果。
    所以,爹爹布置这一切,难道并不是为了提防天道?
    秦无显然跟苏苒之想到一起去了,如若天道不善,那世间也不会如此安乐太平。
    那么,只剩下一个答案。
    亲爹在提防原著男主曹子年。他此举,是掩盖自己的天命,给她成长的时间。
    苏苒之自己都能回忆起那本书的内容,其他人若是知晓也就不怎么意外。
    她很清楚的记得,《大道仙途》原著中,所有仙、妖、人都对魔气恨之入骨。
    仙道一脉,主修心;妖兽一途,主炼体;人嘛,大部分都是靠脑袋。
    然而魔气,会摧毁仙的道心,侵蚀妖的肉身,还会让人神志不清。
    所谓魔,一般情况下没有实体、没有灵智,沾染上就分割不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一点点被魔气摧毁。
    但数千年前,也曾有真魔现世。那是由无数魔气凝聚而成,具备了简单灵智的真魔。
    其所到之处,宛若人间地狱。
    ——百姓们丧失神智,一个个成了活的行尸走肉;前去帮助的仙人们道心受损,逐渐沦为普通人;妖物则开始缺胳膊少腿儿,神鸟朱雀更是直接被魔气损毁了一只翅膀。
    那一场单方面的凌虐,以真魔自己筋疲力竭而消失才画上句号。
    故此,秦无在飞升后,因为被勘测出来身负魔气,仙人们便二话不说,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他压制住。困在一处荒芜之地,日日派人检查是否有魔气泄漏。
    而身为男主的曹子年天赋异禀。
    虽然他修为不高,在带着陈若沁的情况下,每每都能准确感知到魔气在何处,并且单单凭借自身就能让魔气一点点消散。
    甚至还能治愈沾染了魔气的百姓。
    因此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奉为活神仙。
    这才有了之后他得道飞升的事情。
    苏苒之心想,原著有一个巨大的逻辑疏漏,那就是秦无从修炼到飞升,再到被压制,从未泄漏过丝毫魔气。
    仅仅是在被压制后,才有魔气泄漏……
    这不得不让她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她凭借着曹子年可以彻底消除魔气、秦无被压制才泄漏魔气这两点,就能做不少推论来。
    但一切还需要事实支撑。
    苏苒之也不会一棍子把男主曹子年打在恶人的阵营里。
    苏苒之寻思着,爹爹让自己和秦无要一直在一起,难道是想着让秦无保护自己,等到自己实力强大,帮秦无掩盖身上魔气?
    而若是现在回了镇子,曹子年背后的人指不定就能勘测到他们俩的命运。
    她能想到,却解释不出来。
    因为,有关魔气和曹子年的事情,苏苒之都被天道限制着。
    这一点她能理解,就像很多卜师推算出未来的大事,也都说不出来。只能自己默默做小事来改变那还未发生的‘未来’。
    因为,很多事情一旦说出口了,未来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时,往往都是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而且还无从改变。
    毕竟,占卜、预测,本就是一种扰乱世间平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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