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就问:“不对,你再想想,要叫我什么呢?”
    诗锦晃着腿说:“那你是贺玉吗?”
    贺玉没了笑容,问她:“诗锦,谁告诉的你,我叫贺玉呀?”
    诗锦说:“小父不让告诉别人。”
    “小父跟你说什么了?”
    “小父说,告诉别人,他就再不理我了。”
    “不会的。”贺玉抱着她,轻声道,“小父还和你说什么了?”
    诗锦垂着头,边玩着笔,边说:“小父不让我叫你君父。”
    贺玉现在已经不再生气,也不再伤心,他语气平静,血冲到耳朵,脑袋里嗡嗡响着,闷声问:“小父还说什么了?”
    “小父说,母皇不喜欢贺玉,也不许诗锦和文宝喜欢。”她说完,抬头,漆黑的眼睛看着贺玉,咧嘴笑着,手指戳着贺玉的嘴角,天真无邪道,“你是贺玉吗?”
    “要叫玉君父。”
    “小父不让叫。”
    “在这里,就听玉君父的。”贺玉声音沉了,“诗锦,那你喜欢玉君父吗?”
    诗锦晃着腿说:“喜欢!”
    “喜欢小父吗?”
    “喜欢!”
    “更喜欢小父,还是更喜欢我?”贺玉问。
    诗锦伸手拿蜜饯,边吃边说:“在这里就喜欢玉君父,回甘泉宫就喜欢小父。”
    贺玉心中苦涩。
    皇帝给三皇女找了个老师,每日卯时,贺玉要起来照应着,梳洗之后,送到宫门口,宫门口有人接着,嘱咐几句,给点好处,好好地把他们送去读书。
    中午,若是无人去接,就由教习所负责照看午饭,事无巨细记录好今日皇女皇子们的一举一动,留一份在教习所,誊录一份送到乾元宫去。
    至于皇上看不看,那是皇上的事。皇上看谁的,那也是皇上的事。
    不过教习所的人也会察言观色,皇上翻哪位皇女皇子最多,那就对哪位皇女皇子多上心些,记录时也添色几笔,美言几句。
    三皇女赵诗锦,生父是个乌幽人,又和其他皇女不同,是个三字名,明显不受皇上重视。
    最早养在甘泉宫,恭伴那里,后来又去了清宴宫文持正那里。虽说持正比伴位份高了,但来回都是不受宠的,宫里的人心跟明镜似的,都明白得很。
    再看这三皇女,一脸异族相,虽然思维敏捷,不是个笨的,但除了学话快一些,其余的不见突出之处。
    时间久了,教习所和老师们,也都敷衍了起来。
    贺玉怎会不知他们的轻视?所以再累,也要在午膳前把三皇女和宝皇子接回来,睡过午觉再把他们送回去。
    七月正热的时候,那日太阳毒辣,贺玉左右等不见孩子们回来,生怕是出了事,让朝露去问,等了许久,午膳都凉了,朝露满头汗跑回来,喘道:“主子……甘泉宫……接走了。”
    贺玉怔住,刘研并没有跟他打过招呼。
    “……宝皇子呢?”
    “也一并接去了。”朝露气道,“那些教习所的狗奴才,问也不说,害得我四处打听,跑了好大一圈才问到,是甘泉宫的抢在咱们之前,把三皇女和宝皇子接走了。”
    贺玉蹙眉。
    教习所的宫人,不会问了不答,故意不说,只怕是有人交待过。
    贺玉就问:“打听了吗?皇上可去了甘泉宫?”
    “没有,皇上多日没来过后宫了。”
    这就没理由了。
    珠玑生气了,说道:“现在张狂的,竟然都不要皇上撑腰就敢跟咱们叫板了?!那咱就现在去甘泉宫等着,吃完饭就把人接回来,省得他再拿午睡当借口拖着不还!”
    贺玉道:“你们先让人去传话,说午膳后就接回来。我去襄君那里坐坐……”
    顺昭君把后宫的事务分了一半给楼英,他这些天忙着算账核账,加上贺玉带着两个孩子,他嫌吵,也不到清宴宫来了。
    贺玉找到楼英,还未开口,楼英就道:“为两个孩子来的?”
    贺玉点了点头,说了今日的事。
    “这并不是我多心吧?”贺玉说道,“你说,刘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与他说过,得空了可以到我宫里来,孩子们在哪里都一样,我们伤了和气就不好了,不都是为了孩子吗?他嘴上说好,可一次都没来过。”
    “夜月和霜白呢?”楼英问。
    “霜白来过几回,看不出与我有什么嫌隙。言语间千恩万谢的,还与我说,夜月也想来,只是来不了。”
    楼英就道:“这事啊,一半怨你自己。”
    “我怎么了?”贺玉也委屈,“我一向认为刘研是个好人,和和气气的对他,当年我在王府生病,也是刘研照料的,怎就……”
    “皇上当初说要把三皇女和宝皇子给你时,你就应该说,你只要宝皇子。你怎能一口应下?”楼英摇头,“这事是皇上做错,既然已经让恭伴照顾了三皇女三年,感情深厚,连夜月也与甘泉宫走得近了,又怎能突然再把三皇女给你?可谁又敢说皇上有错?所以错就在你,皇上说给,你也不想想就应了。”
    贺玉一噎。
    他当时想的是,三皇女和宝皇子都是乌幽血脉,生父也亲如兄弟,姐弟俩从小形影不离,一起了总比分开了好。
    贺玉:“我当时只想了孩子……”
    “你就跟皇上当时想的一样。”楼英说罢,又道,“实则这事,全部是皇上一个人的错。”
    他无奈笑了笑,说道:“怕是皇上想起恭伴来,就想给他个孩子。但恭伴哪能与你比?他可识字?他也只能在吃穿上照料孩子。也是皇上当年一时怜他,想也没想就把三皇女给了他。等三皇女要开蒙了,又嫌弃他不通文字。”
    贺玉没说话。
    楼英接着说道:“恐怕皇上知道了你俩现在这个情况也会后悔。当时就应该给恭伴宝皇子,给你三皇女,给对了,如今就皆大欢喜了。皇子嘛,随意养养,读不好书也罢了。这皇女,虽说是个不寄厚望的,但也不能让大字不识一个的伴来养。寻别的侍君吧,要么位份高了,恐怕会给三皇女不切实际的想法,要么位份低了,也不够格抚养皇嗣。”
    楼英说来说去,指着贺玉:“你是最适合的,所以皇上想起你,和你温温柔柔睡上一觉,就把三皇女给了你,那宝皇子只是附带,图个双全如意罢了。”
    贺玉听完,一声长叹。
    “只是事都这么做了,你也不能怪皇上,关键也怪不了。”楼英说道,“贺玉,别退让。于情于理,你都不应该让恭伴。他是伴,你是持正,尊卑摆着,又是皇上的决定,你让了,那就不成体统了。事有时候,不能软着来,就要硬。”
    贺玉也下了决心,点头道:“好。你说得没错,三皇女正是好读书的时候,不能让恭伴耽误了。”
    于是接下来几日,清宴宫与甘泉宫暗暗开始了抢皇嗣大战。
    有时是贺玉抢先一步接走,能安稳个两三天,但刘研并没有放弃,寻到机会就会把三皇女带回甘泉宫,并在贺玉着人去接时,百般推脱。
    后来,贺玉就亲自去,夜月夹在中间,很是为难,一脸你们中原人好复杂的无措神情,不知该劝哪一个。
    只不过,无论是贺玉还是刘研,都没有撕破脸,从面上看,两人都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
    霜白提前站好了边,他心疼宝皇子陪着三皇女来回被折腾,于是亲自把宝皇子送到了清宴宫。
    刘研放弃了宝皇子,只盯着三皇女一人严防死守。
    每次接回宫去,贺玉再见三皇女,三皇女就会趴在他耳边悄悄和他说,小父又要我不喜欢你了,玉君父喜欢小父吗?
    贺玉就说:“别乱说,好好读书。背个旅夜书怀给君父听吧。”
    中秋前,争夺三皇女的暗战,越发激烈了。
    贺玉和刘研都想让三皇女陪自己过中秋,所以两边盯得都很紧。
    可就在这时,三皇女伤了风,生病了,恰巧在甘泉宫,刘研就向顺昭君禀明了情况,留三皇女在甘泉宫养病。
    此外,中秋前一晚,顺昭君还不指名的训斥了贺玉。
    与刘研交锋的这一战,贺玉输了。
    中秋那日,皇帝兴致高,皇嗣们挨个给皇上行了礼,皇上再一个个问回去。
    虽然不满长皇女的读书进度,但佳节不训孩儿,皇帝也赏了个好脸色,嘱咐了几句功课。
    之后提了一嘴二皇女最近已经会简单写字了,紧接着就是问三皇女。
    “诗锦,你最近读了什么书?”
    三皇女奶声奶气回答了,又异常口齿清晰的给皇帝一口气背了十来首诗。
    这是出乎意料的惊喜,皇帝美滋滋道:“好啊!好!”
    她举起了玉杯,冲贺玉扬了扬,笑道:“一定是文持正教的……给文持正满上,来,玉哥,这是你的功劳。”
    刘研表情淡淡,看不出悲喜。
    贺玉强忍着泪花,闭眼仰头喝了这杯酒。
    第27章 刘研(二)
    中秋过后, 刘研就把三皇女送来到了清宴宫,他亲自送。
    贺玉听到传报,按下惊奇,连忙到宫门口接。
    远远的, 刘研就松开了三皇女的手, 推了推她, 低头道:“去吧。”
    三皇女跳着跑着, 张开手, 大声喊着玉君父, 扑向了贺玉。
    贺玉稳稳抓住, 摸了摸她的头发, 又和她一起看向刘研。
    贺玉道:“恭伴可以随时来清宴宫……”
    刘研没说话, 只是点了点头, 沉默转身,慢慢走了。
    贺玉心中翻涌着说不出的滋味, 千言万语,只剩一声低叹。
    珠玑疑道:“他不会是要来阴的, 使诈吧?之前还紧紧把着不撒手, 怎今日咱没开口,他就把三皇女送来了?”
    贺玉道:“因是皇上发话。”
    “皇上?皇上去他的甘泉宫了?也没有吧。”珠玑想不明白,不过,对这个结果,他很是满意,高兴道,“我就知道,皇上一定是向着主子的。”
    三皇女回来后,清宴宫又添了许多热闹, 宫人们总是见风使舵得多,知道恭伴和文持正“夺皇嗣”大战,皇上最终是站在了文持正这头,那吃的用的,只要清宴宫要,必准备妥当了送来。
    三皇女为贺玉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后宫待遇,佳节过后,清宴宫连桌子椅子都换了更好的,气象翻新。
    就是楼英不怎么来了。
    一切尘埃落定后,容君来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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