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太子妃行过大礼之后,贵妃娘娘搀着皇上起了身。皇上搭着贵妃的手,朝着相爷的方向遥遥地望了一眼。
    我站在相爷身后低了低头,双手交握在一起,注视着脚尖,心里异常平静。
    高高在上的天子已年逾花甲,卑不足道的臣子早家破人亡。这世间的恨事,总是一茬一茬。前人苦,后人更苦。但终归要有人去勇敢地讨一个公道。
    曲终人散场,嘉礼上的一切繁华盛况又将变成史书上的寥寥几笔,犹如梦一场,却是那两个人人生新的开始。
    翌日,相爷下朝出来的比别人都晚,面色瞧着也有几分不豫。
    未免惹火烧身,回了府中,我自觉地跑去书房练习策问。策题还是相爷前几天出的,问的是若天子身旁奸佞当道,臣子该当何如。
    我本想答“清君侧”上去,然“清”字甫一下笔,又猛然想起相爷也一直是他人口中的奸佞之辈。如今几年相处,我自知他秉性不是这样,但旁人不知。这佞与不佞之间,并非泾渭分明,非黑即白。
    烦闷的搁下笔,欲将纸张作废,余光却瞥见相爷已悄无声息地站在案旁。我愣了一下,他伸手拿起那策问的纸张,说道:“既对清君侧,为何作废?”
    我转过身来,瞧见他此时已褪下朝服,换上了白袍。袍上绣有淡雅的梅花。我不由反问他道:“不知相爷心里,佞与不佞,如何判定?”
    相爷没答,身子半倚在案旁,瞧着我时,桃花眼漆黑。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李姑娘若是烦恼朝堂上的这弯弯绕绕,年后春试,不去也可。”
    起先我以为相爷是觉得我太过浮躁,有意试探我的决心,于是将他手中的纸张抽了回来,铺平在桌上,拿起笔同他道:“相爷多虑,四喜自打随相爷进了相府,便没想过要退。”
    相爷站直了身子,双手改为负立,在一旁莫名道:“是我有悔意。”
    “悔什么?”我脱口而出,写下一字,又抬头去瞧他。
    问罢,方觉失言。但心里似是有涟漪起起伏伏,若隐若现。
    相爷嘴角扬了扬,桃花眼里亦有波澜。他顺手摸了摸我的头,道:“继续写罢。”
    后来过了几日,长安城百姓茶余饭后开始讲起新的逸闻趣事时,我才明白过来相爷那日为何那样反常。
    那日下朝,相爷被皇上留了下来。
    不知是哪个八卦的黄门和宫女偷看了起居郎的记载,将这对君臣的无关紧要的对话散播到了宫外。有文字爱好者对其进行了加工,塑造了相爷对我矢志不渝的高大伟岸形象。
    皇上坐在龙椅上,恨其不争:“此子不过尔尔,卿何须连累名声?”
    相爷跪在大殿上,面不改色:“虽千人所指,臣甘之。”
    关于皇上与相爷这段话,有很多个版本。但内容大致都是这样。
    我再次成了长安城姑娘们和小子们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因为人人都觉得这段话里的“此子”指的是我。我与段相爷断袖是铁板铮铮的事实,连皇上他老人家都忍不住再三过问。
    一直等到过年,长安城都很风靡这段话。瓦子里唱曲的,说书的,编排了无数的故事出来。
    我自是不敢厚着脸皮去问相爷求证,只是担心逛街或被人认出来扔一身臭鸡蛋和腐烂的菜叶,于是越发的不想出门,整日里窝在房中看些个经史子集,抄抄策问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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