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以荷无语:“丢了我不心疼,可我们怎么回去?”
    李雪闻回头冷笑:“难不成你很想参加明天的劳什子葬礼?”
    “不。”
    “那不就完了。”李雪闻一脚踢开前面倒塌的小树,“要我说,可去他妈的吧。”
    张以荷对这点感到疑惑,她捏紧毛衣袖子:“我以为,你和胡太奶关系不错?”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们家和胡家关系不错,你也与佘莲华互称姐弟,她不是认胡艳翠为义奶奶么?”张以荷斟酌语句,她有一瞬觉得走在面前浑身是刺的男人脆弱不堪,却又像是眼花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和你弟弟小时候还在胡家住过一段时间……”
    李雪闻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张以荷纤细的手腕,这让后者抑制不住的反手甩回去,可惜力道太小,只得冷静下来。
    “听着,”李雪闻冷笑,“我不追究你一个行外人为何对道上的事儿,还是这种陈年旧事鸡毛蒜皮的关系如此清楚,但是,这些关系不代表我必须‘尊敬’那位女士!”
    张以荷静静地看着他:“因为当年的事?”
    她还是言语含糊了许多,没有再触及那个令他暴怒的字眼。
    她怎么不能理解呢?
    其实对峙的二人多少能从碎片中拼凑出当年发生的事儿,只是谁都不想承认,想着或许能有一丝转机呢?
    他们该看开,该接受“大义”层次上的释然,将他们家人的牺牲,看作伟大的自我奉献,悲壮又符合历史齿轮转向的必需“润滑油”。
    可——这样的事真发生在自己家人的身上,又谁真能看开呢?
    圣人悲哀,圣人的家人难道会以此为荣吗?
    牺牲者是人,其次才是圣人。
    他们从枯草丛走到了野村土路边上。
    田埂上有大小不一的黑灰,寒衣节刚过,风还没能完全卷走悲恸的残留。
    李雪闻从怀里掏出两打纸,随便从旁边翻出易燃的枯草堆做一堆,起了火。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熟练的让人心疼。
    张以荷带刺的话在喉咙里打转许久,终究咽了下去,她慢慢在那片金黄色的火堆旁蹲下,恍惚的看着纸钱在火焰中卷舌,破碎。
    她好像看到了许多故去的事,这温暖的金黄像温柔的刀刃,一点点重新割开心中发脓的伤口。
    她忍不住喃喃:“他们真的能收到吗?”
    女孩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跳跃着火光,还有许多李雪闻在镜中见过的情绪,这让李雪闻忍不住柔和了声音。
    “会的,”他翻动着树枝,眸色如水,“你对他们说的话,他们也听得见。只要你在心里努力想……”
    女孩闭上了眼睛。她或许自己没有察觉,微微勾起了嘴角,清丽的小脸带着稚嫩的彷徨与希翼。
    她双手合十,不知在心中说了些什么,久久没有睁眼。
    李雪闻想,那一定是听了要让人心碎的话,而与她相比,我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人都说孤儿可怜,却大多只出于伦理怜悯的层次。
    李雪闻想,这个世界上绝对无人能体会我那时的心情。
    他永远不会忘记,刚下飞机后,看到手机里四十多个未接来电的惶恐。
    他也不会忘记,即使两年过去,回到昔日热闹萦绕饭菜香的家里,抚到鞋柜一手灰尘,客厅灯因太久没用开后爆炸了的心情。
    然后他在清冷无光的卧室浑噩的睡了一晚,退了水电、退了煤气,把卧室里残存的换洗衣物都带走,返回谢家。
    没人再会在这个房子里等他了,他自以为是的怀念,只不过是给自己存留的杀人刀。
    他把房子卖了。
    他清楚地记得买家是个清秀的姑娘,名字极为特别,姓池,听到他波澜不惊的说“全家出事死亡所以卖掉”时,露出不敢置信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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