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凌闻言眼中便闪过赞赏,“素素的眼光一如当年,如今就连许多寒氏族人都被为富贵繁华所迷,又哪里会看破表面察觉到寒家的危机呢?”
    说到后来,寒凌面上多了些许冷色,“这世间总少不了那起子忘恩负义之人!”
    他口中的忘恩负义之人是谁,寒老爷子和凤止歌都明白。
    事隔这么多年,又有了这七年的缓冲,凤止歌如今提到赵天南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对她来说,赵天南便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的所作所为自然影响不到她分毫。
    只不过,她与赵天南之间的那笔债,她却是一定会讨回来的。
    所以,听了寒凌义愤填膺的一番话,凤止歌淡淡一笑,“哥哥何必为无关之人动气,咱们寒家可从来没有让人欠了债不还的道理,他既然欠了咱们的,叫他连本带利还回来不就可以了?”
    这席话虽然说得平淡,但内里隐藏的自信却让寒凌跟着双眼一亮。
    寒凌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本事的,当然不怀疑凤止歌有没有说这话的底气。
    事实上,虽然这么多年都身居高位,但寒凌一直都认为,若是妹妹处在她的位置,一定会做得比他更好。
    在寒老爷子的三个儿女中,最有乃父之风的,其实一直都是寒素,甚至当年寒老爷子都曾感叹过,如果寒素是男儿,寒家怕是会在她手里走上另一个高度。
    只不过,这个年代,女子就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庸而存在,即使寒老爷子当初心里也曾有过打算,最终也在寒氏一族的压力下不得不放弃。
    所以这时听凤止歌如此一说,寒凌便立即问道:“妹妹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这些年寒家的风光整个大武朝的人都能看到,但为臣子,这样的风光并不见得就是好的,寒老爷子和寒凌一直都想将目前的局面扭转过来,但到目前为止都没得出什么万无一失的好法子,只能被动的提防着来自宫里的暗招。
    如果可能,当然是主动出击为妙。
    一时间,寒老爷子也带着期望的看向凤止歌。
    “是有了点头绪,但尚不完善,这件事毕竟还是要从长计议,等我确认妥当了再说与爹爹和哥哥听吧。”凤止歌道,然后却是话题一转,“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我如何能以如今的身份光明正大的与寒家来往。”
    凤止歌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与父兄相认了,最后却仍只能背着人私下来往。
    听凤止歌这样一说,寒老爷子眼中便是一黯,“素素,是爹和你哥哥没本事……”
    这世间最不希望寒素重回人世的,便是当今皇上赵天南了,若凤止歌的身份传了出去,就算不被赵天南暗地里下杀手,只怕也得被硬安个妖孽的名头活活烧死。
    寒老爷子在这大武朝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连光明正大的认回女儿都不能够,叫他怎么能不伤怀?
    凤止歌一双凤眸微抬,眼中闪过睿智,她道:“爹,哥哥,这可就是你们想岔了。”
    见寒老爷子和寒凌不解的看着自己,凤止歌接着道:“你们这是形成思维惯性了,但是,以赵天南那多疑的性子,就算你们现在就把我拉到他面前,告诉他我便是当年的寒素,你们以为,他会作何想?”
    恐怕赵天南不仅不会相信,还会认定这是寒老爷子父子刻意找个人来试探他的。
    凤止歌想得到,寒老爷子和寒凌自然也能想到,几乎是瞬间,两人便精神一振,“你是说……”
    凤止歌点头,双眼微眯着看向前方的琉璃矮几,仿佛想透过那光可鉴人的桌面看到别的什么。
    “当年大武朝的江山确实来得不容易,越是得之不易的东西,就越是让人害怕失去,所以赵天南这个人最是多疑,在他心里,任何于他的江山有碍的人或事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所以……哼!”想起当年的事,凤止歌冷嗤一声,“若是我们偷偷摸摸的往来,以赵天南的性子,说不定他就真的能猜到些什么了,但反过来说,咱们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他反倒不会相信了,更会找尽一切理由来说服自己这是假的。”
    凤止歌当年与赵天南相伴十几载,虽然两人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但论起对赵天南的了解,便是太后周氏这个亲娘,都得被凤止歌甩出十万八千里。
    寒老爷子和寒凌闻言都一阵激动,他们等了这二十几年,如今好不容易凤止歌出现了,当然希望能光明正大的变回当初的父女、兄妹的关系,而不是只能如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般只能藏着掖着。
    “所以……”寒凌一边思忖着,一边道,“妹妹不仅要成为名正言顺的寒家女儿,这事还要做得光明正大!”
    三人相视一笑。
    ……
    再说朗月阁里,凤止歌离开后不久,今天显然格外安静的凤鸣舞便借着上净房的理由跟着离开了。
    才走出朗月阁不远,凤鸣舞寻了个僻静的所在,便急急问道:“怎么样,可打听到了?”
    这次来寒家,凤鸣舞除了带了两名丫鬟,还带了张嬷嬷。
    凤鸣舞今天来寒家是有所打算的,那两名丫鬟她可不敢相信,所以出来之前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们支开了,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张嬷嬷一人。
    听到凤鸣舞的问话,张嬷嬷连忙回话道:“回郡主,今天来的男客都被寒家安排到了宝月楼里,安国公府的人已经递了话过来,安国公世子如今正在宝月楼。”
    回完话,张嬷嬷又微皱着眉,有些迟疑地劝道:“郡主,今天这事以奴婢看来还是有些不妥,要不您还是再思量思量吧?”
    张刘两位嬷嬷都是太后赏给凤鸣舞的,两人也自知太后既然把她们赏给凤鸣舞,便断不会再招了她们回去,所以自打来到凤鸣舞身边,除了不敢助凤鸣舞与凤止歌作对,在其他事上也确实是一心为了凤鸣舞打算。
    若非如此,深知凤鸣舞脾气的张嬷嬷这时也不会开口相劝了。
    只不过,张嬷嬷的一番好意凤鸣舞到底还是没放在心上。
    冲着张嬷嬷随意挥了挥手,凤鸣舞有些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这件事本郡主心里自有计较,你只要做好本郡主吩咐的事就行了,其他的事你在一边看着便是。”
    凤鸣舞最开始时其实还是很看重张刘两位嬷嬷的,只不过两人在威远侯府的第一次亮相就被凤止歌给了个下马威,在那之后更是有几分谈凤止歌色变,而凤鸣舞又一直将凤止歌视作是眼中钉肉中刺,两人自然便不为凤鸣舞所喜。
    若不是凤鸣舞现在手里无人可用,她一定不会带张嬷嬷过来。
    张嬷嬷能在宫廷里安然生存几十年,又哪里会猜不到凤鸣舞的心思,见状便在心中暗叹一声垂手不语。
    在宫里这么多年,张嬷嬷不是没有见过那等想上位的嫔妃使手段博得皇上的欢喜,可宫里这些年或得了白绫或饮了鸩酒的,也多是这些走捷径的。
    作为女子,不是不能为自己的将来谋算,但必须得有个度,像凤鸣舞这般打算以自己的清白为筹码的,就算真的能嫁到安国公府,难道还能指望安国公世子好声好气的对待一个算计自己的人吗?
    张嬷嬷打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凤鸣舞这般急功近利的做法,只不过她的意见并不被凤鸣舞所重视,自然也就不能改变凤鸣舞的主意。
    罢了罢了,自己多嘴提醒了这一句,也算是尽了心了,至于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盯着自己的脚尖,张嬷嬷在心里暗道。
    这时,凤鸣舞突然又问道:“对了,可打听到了寒家给男客准备的客房在哪里,还有,那人可明白我的意思?”
    张嬷嬷将心里的不赞同压下,打起精神来回道:“回郡主,男客的客房就在离宝月楼不远的院子里,安国公府那人亲口说了,他一定会找个机会让安国公世子去客房更衣。”
    凤鸣舞闻言便满意的点点头。
    这段时间以来,太后那里寻不到半点回音,就算是周语然那里也不知道这是为何,递牌子进宫求见吧,又始终不见太后传召,凤鸣舞等来等去的,心里便也急了起来。
    事实上,凤鸣舞今年也才十三岁,这个年纪论起婚嫁来还为时尚早。
    原本凤鸣舞也并不怎么着急的,毕竟到她及笄还有两年,她有的是时间筹谋自己的终身大事,但周语然可是说过的,安国公世子同凤止歌之间有些不清不楚,更是亲眼见过两人在离湖边安国公府的宅子里私会,要是她不抓紧时机下手,恐怕等来的就是凤止歌与安国公世子定订的消息了。
    说到底,凤鸣舞还是清楚她自己的身份。
    虽然她的生母是当朝长公主,可这件事却是不能拿出来说的,她如今虽然有了个郡主身份,但在旁人看来,她在根子里就只是一个庶女,即使披上郡主这身皮,也不会有人高看她一眼。
    若威远侯府真的要与安国公府结亲,嫡出而且年长的凤止歌才是唯一的人选,又哪里轮得她这个庶出的二姑娘?
    虽然还没见过安国公世子,但凤鸣舞早就已经认定这会是个好夫婿,她好不容易才看中的人,又怎么能让凤止歌捷足先登?
    凤鸣舞之所以会兵行险招,也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说起来,凤鸣舞到底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虽然跟在赵幼君身边耳濡目染的朦胧知道了些男女之间的事,却也只是皮毛罢了。
    所以这次她特意请了周语然相助,打听到安国公世子在寒家的动向。
    凤鸣舞的想法是,只要这次借着机会在安国公世子更衣时让人撞到他们俩独处一室,她到底还有个郡主身份,众目睽睽之下,还怕安国公世子不答应娶她?
    她也知道,这样做到底还是有些有损她的清白,不过,她只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又不是真的失了清白,这应当是无大碍吧?
    打定主意之后,凤鸣舞暗自在心里打气,然后才带着张嬷嬷按照周语然的人打听到的路线一路往宝月楼的方向而去。
    就如同朗月阁是寒家历来招待女客的所在一般,宝月楼则是遇到年节有客人时招待男客的地方了。
    不同于忌讳颇多的女眷,宝月楼的宴席却是摆在院子里的。
    作为招待来客的所在,宝月楼的景致在整个寒家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正逢今天天公作美,整个院子在暖阳的笼罩下更是平添几分颜色,再配上院中盛放的繁花,也算是景色迷人。
    这么多有身份的男人聚在一起,吟诗作对的有,把盏狂欢的也有,不多时便是一派热闹景象,即使寒老爷子和寒凌相继离开,也未能影响到客人们的兴致。
    萧靖北,便是这席间算得上异类的一个。
    虽然面前的杯中斟满了美酒,可是萧靖北却一口未饮,他本来也是个冷漠寡言之人,从头到尾更是未与邻座之人说过一句话。
    这样的萧靖北,若是放在往常,定会惹来大多数人的厌弃。
    但如今可不一样了,萧靖北得了皇上的常识,年纪轻轻便任了正四品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可以算是大权在握,以北镇抚司那大得可怕的职权,在座的人谁都不想有任何惹怒萧靖北的可能,谁知道这位安国公世子心胸如何,要是无端就被北镇抚司的人找上门来……
    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要是真进去了哪还能囫囵出来?
    就算只是虚惊一场,但即使最后没什么事,只怕也会被人耻笑一番吧?
    所以,即使萧靖北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来向他套近乎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用冷得能结冰渣的眼神逼退了又一名搭讪的人,萧靖北举箸正准备夹菜,却冷不防被人一撞,人倒是没什么事,只是面前的酒杯却是顺势打翻,杯中清澈透明的酒液顺着桌子便流到了萧靖北腿上,那处的衣衫便随即多了一片深色痕迹。
    萧靖北一语不发地转头,立于他身侧的,是他院子里的小厮元宝。
    元宝还是当初周语然放到他院子里的,可这些年一直不得萧靖北重用,只不过今天萧靖北惯常信任的两名贴身小厮一个被他派出去做事了,另一个却在临行之前突然拉起了肚子,元宝这才毛遂自荐跟来了寒家。
    接触到萧靖北的眼神,元宝无端就觉心里一慌,连忙低下头:“奴才知错,请世子爷责罚。”
    心里却有些忐忑,世子爷不会是看穿了他的打算吧?
    不过随即,元宝便否认了这一揣测,他确实是夫人安排到世子爷院子里的,可这些年夫人也没叫他做过什么对世子爷不利的事,如今只不过是不小心撞了世子爷一下,应当不会惹来世子爷的怀疑吧?
    这样一想,元宝心里便镇静了许多。
    “世子爷,奴才来之前特意准备了一套干净衣裳,不如您去客房将这衣裳换下来吧?”元宝竭力若无其事的提议道,不过他到底有些心虚,还没等萧靖北看过来,便又垂下了眼。
    萧靖北闻言眼中便带了些笑意,只不过元宝此时低着头,所以并没有注意到。
    “嗯。”萧靖北算是应允了,然后便离席让寒家的下人领着去了客房。
    寒家安排的客房离宝月楼很近,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到了,眼看着走到门口了,萧靖北突然吩咐领路那下人道:“我们自己进去就行了,就不劳烦你了。”
    那下人有些惊讶,不过想了想便应了声是,这都已经走到院门口了,想来安国公世子也不会找不着路。
    于是行了个礼便转身回了宝月楼。
    萧靖北便领着元宝进了院子,这院子并不小,提供给来客小憩的东西厢房加起来也有个七八间,不过这时院子里空荡荡的听不到半点声息,应该是还没有人进来。
    走过其中一间客房,萧靖北突然顿住脚步看了一眼,然后吩咐元宝道:“你去院子外面守着就好了,我就在这里换衣裳。”
    然后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看着萧靖北的背影,元宝这时心里有一种大事已定之感,总之他今天的任务就是将世子爷的客房告诉给云阳郡主而已,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只消将消息传给云阳郡主,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却是与他无关了。
    不过,看着已经合上的房门,元宝眼里到底有些遗憾。
    不管怎么说,他好歹在世子爷身边服侍了这么些年,虽然因为夫人与世子爷的关系而没得到过世子爷的信任,但世子爷除了表面上看起来冷漠了些,实则待下人却是极好的,如今眼看着世子爷就要与那刁蛮的云阳郡主扯上关系,元宝心里下意识的有些不愿。
    只不过,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奴才,就算是他心中不忍,又有什么用?
    叹息着摇了摇头,元宝转身回到了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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