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轻晚思绪频转时,凤止歌其实也一直在打量着慕轻晚。
    与慕轻晚一起走过了这些年,她大概也能猜到慕轻晚在想些什么,也正是因为她猜到了,她心里才会更心疼慕轻晚。
    凤止歌其实一直未将慕轻晚当作是母亲。
    毕竟,以她三世为人的年纪,她都可以做慕轻晚的母亲了,相处这么些年,她心里更多的是将慕轻晚当作自己子侄来看的。
    哪怕凤止歌从来都不是一个软心肠的人,想到慕轻晚这些年是如何待自己的,她也很难不动容的。
    如果可以,凤止歌并不想做出任何会伤到慕轻晚的事。
    但显然,她并没能做到这一点。
    她与寒老爷子的相认,明显便让慕轻晚有些受伤。
    尤其是此时,看到慕轻晚望过来的眼中带着的怯色,凤止歌陡然便有些心疼。
    这是她认可的亲人,她本该用尽所能保护她不被伤害的,但慕轻晚所受到的伤害,却偏偏是来自于她自己。
    微微一叹,凤止歌来到慕轻晚身边坐下,她握住慕轻晚的双手,唤道:“娘。”
    慕轻晚双手轻轻一瑟,却也没有抽开,而是任凤止歌握着。
    凤止歌偏头看向慕轻晚,“娘,认亲的事事先没有与您商量,是我的错。”
    与寒老爷子之间的真正关系,凤止歌自然不可能解释给慕轻晚听,事实上,就算她解释给慕轻晚听,恐怕慕轻晚也不会轻易相信。
    毕竟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出现过人死而复生的先例。
    无论是出于保密,还是出于不吓到慕轻晚,凤止歌都不会将这一段经历说出来。
    但同时,她也不想欺骗慕轻晚。
    所以,她面色严肃,语气认真地道:“娘,与寒老爷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能说与您听,但我只想告诉您,我把寒老爷子当作是我的父亲,但无论何时,您都是我的母亲。”
    慕轻晚闻言心里便是一松。
    她并不是希望凤止歌将任何事都要说与她听,她只是害怕自己不被女儿所信任。
    凤止歌醒过来这七年,慕轻晚一点点看到她的成长,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有多不同寻常,甚至她也知道凤止歌还有着许多秘密,比如说李嬷嬷的身份,又比如凤仪轩为何每次出了新首饰总会第一时间往威远侯府送上一套,再如凤止歌是为何每次总能比旁人快上一步的得到一些消息……
    这些她都从来没想过要问凤止歌,在她心里,只要凤止歌好好的,其他东西又有何计较的必要。
    若不是这次寒老爷子的突然认女对她来说实在太过突然,又以为女儿不信任她,她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凤止歌见慕轻晚的表情便知道这便算是把她说通了,也松了口气,接着便用很是轻快的语气道:“娘,我从前还以为这辈子算是没有父女缘了,但与寒老爷子之间倒是像真的父女一般。”
    “您别看寒老爷子从来都是一副严肃得不得了的样子,其实他也有幼稚的时候,比如他这么大年纪了却喜欢吃甜食,府里厨子不给他做,他便从几岁的曾孙那里缴了甜食来,还美其名曰小孩子换牙不能吃甜食。明明太医不让他饮酒,他还偷偷往书房里藏了酒,有一次不小心饮多了醉倒在书房里,差点把兄长吓一跳……”
    凤止歌所说的都是发生在寒老爷子身上的真事,认回父兄之后,听寒凌讲起这些趣事她也忍俊不禁了许久,这时讲给慕轻晚听,也成功让慕轻晚面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只是,慕轻晚笑着笑着,心里却又蓦地变得沉重起来。
    并不是她觉得凤止歌与寒老爷子亲近有什么不妥,而是突然想起了凤麟。
    论起血缘,凤止歌与凤麟才是真正的父女,可如今,她倒是与明明没有血缘关系的寒老爷子亲如父女,与凤麟却是疏远如陌生人。
    即使慕轻晚知道自己与凤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但说到底,她还是希望凤止歌与凤麟能处好关系的。
    不过,看着凤止歌谈起寒老爷子时那较平常来说欢快了许多的语气,慕轻晚便也就把这些担忧都放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只要止歌高兴,就够了。
    ……
    若说之前有寒夫人有意让凤止歌做儿媳妇的传言时,有许多夫人拐弯抹角的往慕轻晚跟前凑,那在寒老爷子当众认女之后,威远侯府的门槛都差点没被人踩破了。
    从那天寒老爷子要求自己的子孙与凤止歌见礼一事,众人便能轻而易举的推断出寒老爷子的真实态度,有了寒老爷子作后盾,又有寒大老爷与寒夫人的支持,凤止歌原先就算只是个乞丐,这下也该被所有人捧起来了,更别提她原本便出身侯门。
    出身不低,又多才多艺,容貌亦算得上出众,如今又多了寒府的几座大山作为依靠,凤止歌便这样一跃成为京中有适龄儿子的贵夫人们心里最合适的儿媳妇人选。
    于是,从寒家回来的第二天起,便不停的有人上门拜访慕轻晚,这也就罢了,偏偏这些夫人的目的都极为一致,不仅委婉的提到了凤止歌的亲事,还都想见见凤止歌。
    上门便是客,且慕轻晚本也不是个很会拒绝的人,再加上她确实也对凤止歌的亲事很是关心,所以就一次次的让人去唤凤止歌见客。
    陪着些别有用心的夫人聊天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尤其这些人三句话便离不开她的亲事。
    几次下来,凤止歌原本就很是勉强的笑容当然再维持不下去,身上的冷意更是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直到后来慕轻晚见凤止歌不喜,严辞拒绝了那些夫人们的要求,才总算是将凤止歌解放了出来。
    经此一遭,凤止歌却是再也不想看到那些络绎不绝的往侯府来的夫人们了。
    正好慕晓晓在府里憋得难受,约了她一起出门,凤止歌便欣然应允了。
    吩咐下去准备车驾,凤止歌又让人去与慕轻晚说了一声,换了身衣裳便准备出门。
    走到院子里,便看到林娘子的儿子小宝一个人端了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他双手捧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盯着院子里开着花的桂花树,不时拿手去接着被风吹落的桂花。
    虽然小宝才几岁,应该不知愁为何物,但凤止歌却能从他身上看出孤单来。
    林娘子和小宝住到流云阁也有快半年了,因为不想在流云阁里白吃白喝,林娘子也一直尽心尽力的帮着李嬷嬷做些事,有时候忙碌起来小宝一天见不到娘也是常事。
    因为自小没见过父亲的面,小宝没少被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骂作没爹的孩子,本就内向胆小的孩子自然更是一天也说不出几句话来。
    后来到了流云阁,生活环境较往常好了许多,又再没旁人欺负他,小宝的性子倒是稍稍活泼了些,但一个往常从没离开过母亲的孩子突然一下再不能随时倚在母亲身边,小宝会觉得孤单也是正常的。
    凤止歌心里便是一动。
    算下来,林娘子来到流云阁这半年,可谓是一天也没休息过。
    倒不是凤止歌或者李嬷嬷待她与小宝有多苛刻,事实上林娘子知道自己是遇到好人家了,若不是有凤止歌的收留,她一个单身妇人带着个孩子,要怎么在这京城里生活下去还真是未知数。
    林娘子本就是个性情坚毅的人,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在夫君“身死”之后宁愿抛头露面也要养家糊口了。
    她不想什么也不做的被凤止歌收留,哪怕凤止歌也许什么也不会说,但她自己却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她想给儿子做个好榜样,总不能将来儿子长大了也同样心存侥幸吧?
    所以这半年来,抱着要报恩的心态,林娘子做起事来总是格外认真与拼命,她不是不知道小定需要她这个母亲的照顾,只是她总不能为了照顾小宝就心安理得的等着凤止歌的帮助。
    凤止歌倒也能明白林娘子这不想欠人情的心态,所以虽然她有时候也觉得林娘子实在不必如此,却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不过,总之她今天也是要出门闲逛的,不如就让林娘子带着小宝一起,也算是给她放一天假了……
    打定主意之后,凤止歌当即便让人唤来了林娘子。
    林娘子曾在知味轩招待过女客,做起院子里的事来也一点也不逊色,而且各方面的事她都能搭把手。
    丫鬟找到她时,她正在厨房里与厨娘讨论某道菜要怎样做才更好吃。
    听说是凤止歌要找她,她匆忙抬手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擦了几把,便疾步跟着丫鬟来到了凤止歌面前。
    “大姑娘。”林娘子向着凤止歌点了点头,神色恭敬却并无奴性。
    她感激凤止歌能在那时候收留他们母子,也乐意用自己的劳动换得在流云阁里生活下去的资格,但林娘子从来没有将自己当作是流云阁里的下人,这也算是她心里少有的坚持了。
    凤止歌打量了林娘子一眼,她穿了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粗布衣裳,头发挽了个髻,然后用一支木钗固定着,看起来朴素却不失利落,很容易便让人心生好感。
    轻轻点了点头,凤止歌一手摸了摸身旁小宝的头,道:“你收拾一下,今天就休息一天,带着小宝去逛逛京城吧。”
    林娘子反射性的便要开口拒绝,却在触及小宝那渴望的眼神之后猛地顿住了。
    小宝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跟着她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京城,过了不少苦了,却从来没有哭闹过。
    来了京城这么久,林娘子确实也没带小宝好好逛过,当初无头苍蝇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苦苦找寻梁秀才踪迹时,去什么地方都形色匆匆,自然算不得闲逛。
    这时发现小宝眼中的渴望,林娘子心里便是一酸,原本的拒绝就变成了点头。
    小宝见状立刻露出雀跃的笑容,那双写满童真的眼中是满满的快乐。
    凤止歌微微一笑,在院子里又等了一会儿,待林娘子母子换了一身衣裳,便一起出门上了马车。
    算上被凤止歌带回流云阁那次,这还是小宝第二次乘坐侯府的马车,比起上次,他眼中的好奇半点也没少,只不过他被林娘子教导得极懂规矩,哪怕再好奇也没有伸出手在马车上到处摸。
    正好路过京城有名的陈福记时买了一攒盒的点心,凤止歌便让半夏扶风将点心摆到小宝跟前,小宝虽然面带渴望,但仍第一时间看向了林娘子,直到林娘子点了头,他才小心翼翼的拈起一块还带着热气的桂花糕。
    不过是一块点心罢了,却被小宝当作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倒是看得半夏扶风这等本就心肠有些稍软的丫鬟一阵心酸。
    几人一路上闲聊着,时间倒也过得快,很快马车便停在了凤仪轩门口。
    威远侯府和慕府隔得着实不近,为免浪费时间,凤止歌与慕晓晓约好了在凤仪轩门口汇合。
    这个时候可不像后世,女子可以随意外出行走,受制于礼教,除了与长辈一起参加这样宴会那样宴会的,寻常官家小姐们平时很少有出门的机会,就算出门也不过就是逛逛首饰铺子,看看胭脂香粉,瞧瞧最新花样的面料等等。
    从这些方面来说,什么都有的凤仪轩,确实是个非常适合贵族小姐们的去处。
    更别提,凤仪轩还只接待女客,里面的掌柜什么的也都是女子,安全性却是无虞的。
    慕晓晓已经早一步到了,这时正在凤仪轩正对面的一家茶楼里喝茶,一看到威远侯府的马车停在凤仪轩门口,她便顾不得桌上刚沏的热茶,又笑又跳的向着凤止歌奔了出来。
    这个年代的女子不管内心怎样,表面上大多还是娴雅端庄的,像慕晓晓这般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跳脱的,实在是算得上稀少。
    慕晓晓的一阵笑闹,便立即引起了在茶楼二楼上坐着的其中一人的注意。
    “咦,什么时候京城多了这么个疯丫头?”说话之人穿着一身白色儒衫,若是撇除他那张娃娃脸的话,倒也颇有儒雅之气。
    他从二楼窗户边伸出头去,正好看到慕晓晓搂着凤止歌的场景。
    这人正是萧靖北的至交好友,国子监祭酒的独子闻越。
    虽然嘴里将慕晓晓唤作是疯丫头,但闻越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瞧不起的意思,一双眼中反倒还流露出十足的兴味。
    闻越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自然对循规蹈矩之人没什么好感,京城那些被教养得如出一辙的大家闺秀们更是被他称作是如木头人一般的无趣,这时难得见到如慕晓晓一般活泼的少女,会觉得有趣也是难免。
    闻越与萧靖北、宁修宜二人互为至交,有他在的地方,自然不难看到其他两个人的身影。
    坐在闻越身边的正是宁修宜,他顺着闻越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两名少女,也只微微一笑,倒是没说什么。
    而萧靖北,他正坐在闻越对面,同样是靠窗的位置,本就冷冰冰的他根本就没打算往下面望一眼。
    只是,在眼角的余光偶然自窗外扫过时,出乎闻越与宁修宜意料的是,他竟然猛然站起了身,然后也没对两人交待一句,便急匆匆的下了楼。
    茶楼门口,自从上次春宴一别,慕晓晓也是好久没见过凤止歌了。
    春宴上她差点被含月公主留下来,最后却因凤止歌而得以脱身,打那以后慕晓晓便觉与这个本就关系亲近的表妹更亲热了几分,见到凤止歌之后一时激动会扑上前去,也就不奇怪了。
    一番契阔之后,察觉到周围传来的异样眼光,慕晓晓才突然发觉自己有些兴奋过头了,冲着凤止歌吐了吐舌头,倒是将声音压了下来。
    也是到这时,她才发现凤止歌身边还站着林娘子母子。
    “咦,表妹,这位是?”看着林娘子母子,慕晓晓问道。
    林娘子心里便猛然一提。
    便见凤止歌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林娘子和她的儿子小宝,暂时住在侯府里。”
    林娘子闻言感激地看了凤止歌一眼,拉着小宝的手紧了紧。
    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将来为人奴婢,所以哪所境遇再艰难,她也从来没将自己视作是侯府的奴仆,但她心里也清楚,事实上她执意要用自己的劳动换来在流云阁住得心安理得,其实与侯府的奴仆又有何区别呢?
    也所以,听慕晓晓提及自己母子的身份时,林娘子才会那么紧张,她不想被小宝听到母亲其实只是个下人。
    好在,慕晓晓也不是个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闻言对林娘子笑了笑,便重新挽了凤止歌的胳膊,拉着她往茶楼里走。
    “表妹,咱们先进去喝杯茶吧,我刚点的碧螺春……哎呦!”
    慕晓晓只顾着与凤止歌说话,半点没注意看前面,直直的与迎面走过来的一人撞了个结实,捂着额头惊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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