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岁半时的小师姐,不是后来那个整天把自己关在黑屋子,对谁都冷冰冰,谁都走不进她心里毁容后的师姐。
    或许师姐永远变不回来,但只要他们好好教导她,她定不会像以前那样把白家小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只要他们好好教导她,小荷的处境就会好一些,就不再会受那么多委屈……
    突然升起的黑暗念头卷着陌生的冲动像龙卷风一样翻滚而来,一瞬间席卷了整个脑海。
    半晌,等姬无双冷静下来,他已经抱着怀里的小肉团站在了冰天雪地之中。鹅毛大的雪花从天上飘飘洒洒落下来,落在怀里的小人身上,转眼小姑娘的睫毛上便染上薄薄的冰晶。
    “姬公子!!”从尚衣房拿了国师大人的衣服回来,明玉明珠一进宫门便看到姬无双抱着小小的国师大人站在大雪中,国师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里衣,小脸冻得通红,小身子紧紧缩在姬无双怀里,眉眼睫毛上已经结了冰。
    “姬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明珠大惊失色,看到大人被冻得发抖的小身子,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姬公子又来害大人了。
    把变小之后的国师大人从他怀里抢过来,摸到小人几乎冻僵的身体,明玉的眼泪一下子从眼里涌出来。她抬起头愣愣看着这位新上任的国师,声音哽咽凄厉,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您当真一点旧情不念,遇上了那个女人之后,连大人对您的那些好都喂了狗。”
    眼泪在她脸上留下两道泪痕,她一贯严谨守礼,从没对主子们说过一丝重话,可这次看到从小被大人带大的姬公子都想冻死大人,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
    姬无双冷冷瞥了眼她怀里的拾欢,长长的睫毛盖住眼中的情绪。
    “姬公子,您别忘了,当年是大人把您抱起来送到了山上,求着师父给您一口饭吃,教您观星之术,把您抚养成人才有您今天!”
    “如若不是大人,公子您恐怕早就被狼群叼走吃了,哪里还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被人恭恭敬敬叫声国师!可您如今在做什么?”
    “您想冻死大人,好让大人为您那位白小姐让路?呵,姬公子,那位白小姐在您心里就这么重要,比这相处了几十年的师姐、救你命的救命恩人都重要?重要到,让您宁愿亲手杀死自己的师姐,冒着天下之大不讳,也要把那个女人捧上云端。”
    “姬公子,您的良心是不是也被狗吃了?”
    眼泪伴随着一声一声质问留下,一滴滴砸在雪地上,脸上的泪迹在寒风中吹干,心里的裂缝却不住灌风,整个心都是凉的。
    北风大雪中,她突然勉强咧嘴笑了笑,瘦瘦弱弱一个人如同凋零在风雪中的干花,“恐怕大人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公子您捡回来吧,不然也不会……死都不愿看你一眼。”
    眼泪在雪地里砸出几个深深的小坑,她脸颊冻得通红,清秀的眼中含着泪,抱着怀里的小人儿一步深一步浅往回走。那双从她怀中露出的小脚摇摇晃晃,皮肤呈现一种青紫色,细瘦脚踝上的破旧铃铛跟着小腿摇摇晃晃响了一路。
    目光触及那串破破烂烂的铃铛,姬无双一愣,眼中冷意尽消,瞬间感觉眼前天旋地转。
    那是他初来京城时编的铃铛……
    山上有铃铛祈福的传说,他回京的路上遇上遇难的白家小姐,对一见钟情,便编了串铃铛送给她,结果第一次做得太丑就被他转手送给了师姐。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师姐竟还戴着……
    被赶出屋子的小厮一头雾水,不知为什么明玉姑姑她们一回来就气呼呼把他赶出来。一出了屋子便看到他家公子一身黑衣站在大雪中,肩头头顶都是雪,好端端一个风清月明的浊世公子,愣是被这场雪整成了雪人。
    “公子,您快把狐裘穿上,这大雪天的,也太冷了些!”小厮尽职尽责给他家公子穿上狐裘,本想问问还要不要去尚书府看看白家小姐,抬起头却看他家公子清冷的脸上眼圈通红,一双眼睛直直望着那门紧闭的凤霞宫。
    他猜不到公子心里想什么,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大片的红梅和紧闭的门窗。
    “公子……”小厮弱弱唤了声。
    姬无双没说话,双眼无神拖着一双沉重的脚步往回走,如同一具雕刻完美的行尸走肉。
    师姐身上的祈山巫族血脉不全,能不能返老还童谁都说不准,或许转念之间就是身死道消。可即使这样,她也没有说半句要看看他的话。
    这是不是意味着,真的像明玉姑姑说的那样,师姐后悔把他捡回来,临死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可他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想追求自己爱的人,想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一心一意护着自己爱的人也有错吗?
    姬无双想不明白。
    暖暖和和的屋里,明玉把怀里的小人放在床上,在小人身上来来回回盖了三床被子,丫鬟四个轮流暖烫手去捂热那具变凉的小身子,整整折腾了半个时辰,床上那具冰凉的小身子才逐渐回温。
    眼见小拾欢青白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屋里几个大丫鬟不由同时松了口气。
    “明月,我们从山上带回来的檀香还有吗?”明玉转身问。
    “有的,还有不少。”眼看小拾欢逐渐恢复回来,小眉头却一直皱着,睡得并不安稳,明月立刻知道明玉是什么意思。
    命人从她房间里将檀香拿来,檀香点燃的一瞬间,小拾欢眉头松了些,紧缩着的小身子也慢慢松开,清浅的呼吸声逐渐安稳。
    “离檀香近点,”明玉把香炉拿过来靠近床,确保檀香味能染上几个人的衣服,和床上的被子。
    天色渐晚,几人轮流用了饭,直到天色黑下来,床上的小拾欢才睁开眼。
    小拾欢意识一清醒就闻到屋里熟悉的檀香味,睡眼朦胧的眼睛突然一亮,“师父父!”
    小小的身子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被一双手托住后背,暗香浮动檀香味正浓。
    “师父父!”拾欢惊喜。
    “大人,”明玉掀开床上的围帐,屋内温和的烛光瞬间从那道口子铺面而下,照亮了整个空间。她端着碗坐在床沿,眉目温柔,轻声问:“肚子饿不饿?”
    拾欢见来的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小脸上滑过一丝落寞,小心翼翼看一眼周围环境,这里也不是山上。
    眼前的女人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身上也有她熟悉的气息,一双眼看着她灿若星辰。
    小拾欢耸耸鼻子悄悄抿嘴,一样的味道,可这个人不是早上那个眼睛像师弟的哥哥……
    她抬起眼怯生生的问:“姐姐,这里是山上吗,你有没有见到我师父?”
    小姑娘小拳头紧握着给自己打气,仔细看小胳膊都是抖得。明玉没回答她的问题,却被这声奶声奶气的“姐姐”叫懵了神。
    大人叫她姐姐?
    那一双大眼睛水汪汪,懵懵懂懂,看得明玉心里发软,她呼出一口气,摸摸拾欢散开的头发,唇边笑意温柔,“见到啦!但是你师父说你师弟身体不舒服,要带他去很远的地方看病,他让你你在这里跟着我先生活一段时间,等你师弟病好了就回来接你。”
    “师弟生病了?”小拾欢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担心,“是不是因为欢欢没有给师弟买到糖葫芦,所以师弟病了?那欢欢给师弟送糖葫芦,师弟是不是就能好了?”
    小拾欢紧张的拉着明玉的手,眼里含着泪,盛满担心的大眼睛背后还有些许自责,“都怪欢欢笨,忘了怎么回山上,不然师弟也不会生病了……姐姐,你送我回山上好不好?”
    “不是的,”明玉摸摸小姑娘的头,把她抱在腿上轻声哄,“师弟生病跟我们欢欢没有一点关系,师弟不吃糖葫芦也会生病的。所以欢欢不要自责,等师父和师弟回来了,姐姐就把欢欢送回山上好不好?”
    “那……”小拾欢不死心,抬起头问:“姐姐你知不知道师弟生了什么病?”
    “姐姐也不知道你师弟生的什么病,”明玉把碗端过来,盛了一勺粥喂到她嘴里,“等你师父和师弟回来你就知道了,你现在好好吃饭,不然等师父回来欢欢瘦了,师父该担心欢欢了。”
    “那好吧。”小姑娘没打听到想要的消息有点泄气,没滋没味的吃着碗里的的白粥。
    饭还没有喂完,头上满是落雪的明月跑进来,门哐当一声,带来一身寒气。
    明玉连忙给拾欢盖上被子,拉上围帐,阻断了那股突如其来冷意。
    “明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明月气喘吁吁,连眉毛上的冰晶也顾不得抹,扶着桌子上气不接下气道:“皇上来了,身边还带了那个白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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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你师父死了!
    白家小姐要来?
    明玉脸一白,转过头看向床上一脸懵懂迷茫,好奇盯着她们两个的拾欢。
    “姐姐,白家小姐是谁啊?”屋内因为这个消息安静的可以听见落针声,小拾欢抓住明玉宽大的衣角,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我认识吗?”
    明玉动动嘴,想解释,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她摸摸拾欢柔软的头顶,“欢欢不认识,一会儿那个白家小姐来了,欢欢不要说话好吗?”
    “为什么不说话呢?”小拾欢白白嫩嫩的包子脸上疑惑,“师父父说过,见到人要打招呼,不然就是不礼貌的孩子,欢欢要打招呼的!”
    小人儿皱起一张包子脸,清澈的眼中是和长大后一样的固执。明玉心中叹了口气,想起这是国师小时候,顿时心里满是柔软。
    她把碗递给一旁的明月,替小人儿盖好被子,摸摸她肉嘟嘟的小脸,哄道:“欢欢不认识那位白家小姐啊,认识的人要打招呼,不认识的人就不打招呼了。万一那个白家小姐看我们欢欢太好看,把我们欢欢带走怎么办?她把欢欢带走了,欢欢就再也见不到师父和师弟了!”
    明玉打心底里不愿再让拾欢和那位白家小姐有任何关系,那位的心机非一般人可比,一心想要置国师于死地,如今她们身处弱势,虽然国师的死让那几位爷有亏欠的念头,可男人的亏欠能保持多久?等白家小姐坐上皇后的位子,这天下还有几个人能奈何得了她,国师还这么小的孩子,又怎么斗得过一国之母?
    听到自己可能见不到师父父和师弟,小拾欢吓得连忙用小手捂住嘴巴,“不打招呼了!不打招呼了!欢欢要回去见师父父,不能被坏人带走!”
    小姑娘被吓得惊慌失措,明玉来不及安慰,窗外太监尖细的声音已经穿过来,“皇上驾到——”
    门口厚重的帘子被一只明黄色的胳膊掀起,身着龙袍的凤天轻率先进来,身后跟着弱柳扶风天人之资的白荷。
    白荷有多美呢?
    曾经有位公子这么形容她,“南方佳人净如荷,花开之时牡丹涩”。意思是,有她白荷的地方,连那花中之王之王都会因她羞涩,如此高的赞誉,百年间,也就她白荷一人独享。
    她一进来,空气中就飘过来一阵清新淡雅的荷香,让人仿佛置身于夏日荷池,身周的冷都去了几分。
    拾欢好奇的探出头看她,却和她身边的凤天轻看了个正着。
    早上来的时候,小团子哭成一团,这么多人围着,即使他贵为皇上也没能多看上两眼。这会儿小人安安静静瞪着两个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他,明明是副很温馨的场景,凤天轻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喘不上气。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师父不带面具的脸了?
    自从那年冬日失火,他被师父完好无损从大火里救出来,师父就带上了面具。
    他曾趁着师父睡着看过她那张被烧伤的脸,那半张脸如同地狱中爬出来的地狱罗刹,他当场被吓得倒退两步,打碎花瓶吵醒了师父。
    当时师父是怎么做的来着?
    她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看他。一个人静静带上面具,冷静至极的让人把他带出去,自己坐在床上,仿佛和这个世界隔离,谁也走不进她心里。
    当天夜里他被白天见到的那张毁容的脸吓到高烧,一连在床上躺了半月,中间师父不止一次来为他诊脉,却再也没有来叫过他,学习背书都是让人送到他房里。
    也是那时候,师父收了二师弟陆南青。
    他曾经年纪小,觉得是师父是怨他调皮捣蛋,以至于她为了救他烧伤了脸,不然怎么会在那个时候收了新的徒弟?
    可前段日子,看她托着病体主持祈安仪式,虽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她眼中的肃穆虔诚却从来没有变过。他突然觉得自己想的狭隘。
    这么一个以天下泰安为己任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种理由怨他。她疏远他的理由,无非是怕再吓到他这个胆小的徒弟罢了。
    她的良苦用心,他却在她死后才懂。
    凤天轻不由走过去,看小团子一张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心下一软,慢慢坐在床边,顿时鼻尖一股暖暖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你好些了吗?”他声音低沉,面对这个缩小版的师父声音都不由放轻,冷峻的脸上也带了一丝柔软,“肚子还饿不饿?”
    眼前的男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小拾欢低下头小手默默抚上鼓鼓囊囊的小肚子,乖巧的摇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不饿啦!姐姐喂欢欢吃了粥粥,欢欢现在是饱的!”
    “你饿吗?”
    “不饿,我也吃过饭了。”凤天轻看着小团子努力找话题跟他说话的样子心头发热,僵硬的手不受控制的抚上小姑娘软软的头顶,硬着身子不甚熟练的揉揉。
    旁的白荷本也想上前看看这个最近备受宠爱的小人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等她凑上去,眼睛已经先一步看到这小人儿脚踝上绑的破铃铛。
    看到那副铃铛,她移动的脚步一顿,心上突然冒出一股寒意。
    下一刻,系统的警告声突然响起,“哔——”“哔——”“哔——”
    刺耳的警告声像有一把刀插进脑袋里,疼的她几乎昏过去,身边的侍女眼疾手快扶住她,惊呼:“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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