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啧”了一声,寒冬腊月冷汗直流,好像亲眼见到鬼一样。“这谁敢看清啊!那个小厮都快被吓傻了,要不是跑得快,他都被那鬼拖下去了!不过我猜这很可能是水鬼,我以前听老家的老人说过,被淹死的人是上不了岸的,只能拉活着的人下水,踩着生魂上岸投胎!这鬼从水里爬出来,又想拉人下水,水鬼无疑了!”
    “不可能!”他一说完明香便皱着眉反驳,“小六小七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可能做出这种为了自己投胎去杀害无辜人的事情。你们看到的那个鬼一定不是小六小七!”
    管家愣了一下,“明香姑娘的意思是……那个水鬼是小六小七?”
    “不是……”明香急得直跺脚,拾欢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身问管家:“可以带我们去湖边看看吗?”
    “去那个湖边?”管家吓得胖脸一抖,连忙摆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欢欢姑娘,国师就您这么一根独苗苗,您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奴就是到了下边也没办法跟国师交代!您可就别难为老奴了!”
    拾欢刚想说让他放心,她不会有事,就看见大门处一个小厮笑着跑过来,“刘管家,公子回来了……”欢快的声音在看到拾欢主仆二人时戛然而止。
    刘管家看了一眼拾欢,拖着沉重的身躯晃过去,一把揪住小厮的耳朵,怒斥:“没看见家里有客人吗,还这么咋咋呼呼来府里这么长时间,规矩都白学了是吧?!还不快去把大少爷接风洗尘!”
    小厮被他拎着耳朵“嘶嘶”的吸气,“是是是,知道了刘管家,我现在就去。”
    脚踢在小厮屁股上,刘管家一身肥肉乱颤,“还不快去!跑快点!”
    看着眼前如同闹剧一般的情形,明香忍不住皱眉,几次想去拉住他好好问问荷花池的事,都被拾欢阻止了。
    小厮的行为在大户人家这里确实是坏了规矩,但仔细看,刘管家每个动作都像是维护府里的这个下人。要知道,这事儿换成一个脾气不好的主子处理,这小厮就没命了,刘管家自己惩罚,他们最多疼两下,却不会要了人命。
    如果说刚开始时拾欢不相信这个看起来脑满肠肥的管家,经过这一出,她反倒相信他的话了。
    刘管家解决好小厮,扭头对拾欢两人讨好得笑笑,搓着手凑上来,“那……欢欢姑娘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事吗?”
    不等拾欢回答,他便恼恨打了自己手心一拳,愁眉苦脸道:“你看这事儿真是的,我突然想起老爷临走前嘱咐过我,不让我随便带人到荷花池那边去。毕竟这出了事我们一个小小的白府实在担待不起。不如……”两位就快点走吧!
    他话已经说的明显,拾欢却笑了笑没有动,反手端起了茶杯。
    她临行前算了一卦,今天的事情不会顺利,却也有贵人相助。如今她们要做的,就是静静等着这个贵人来。
    盏茶没喝完,直通正堂的走廊里便传开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直奔正堂而来。
    拾欢抬头,门外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逆光而来,长身玉立,温润如玉,手中拿着一把白玉扇子,眼中笑意和熙,一眼惊鸿。
    如果说姬无双冷如天山雪莲,那么这个青年便是夏夜空中的一轮弯月,两人同是男子中的绝世之姿,前者离得近了会把人冻伤,后者却只会让人觉得被月色包容,带着无尽的温柔。
    青年看见拾欢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在距离她有半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唇边两个浅浅的酒窝,盛满温柔月色。“这是谁家的妹妹,长得可真漂亮!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眼见自家不着调地少爷下一句就要问人家小姑娘定亲没,刘管家赶忙跳出来解释,“少爷,这位是国师的女儿欢欢,来我们府里问个人。”
    “原来是国师的女儿,”青年唇边酒窝更深,“难怪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样!那欢欢要问的人问到没?”后面这句话是问管家的。
    “这……问是问到了。”管家擦擦头上的汗,直觉大少爷要坏事,连忙转移话题,“大少爷一句长途跋涉,想必是累了。我让厨房给大少爷接风洗尘……”
    “这时候还接什么风,洗什么尘,当然是要先帮欢欢找人了。”管家眼睛眨得都快抽掉了,笑意温柔的大少爷愣是没接收到半分,反而一脸关心的问他,“管家可是眼睛不舒服?我这次远游带了些好东西,改天拿给你!”
    管家:“……”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少爷!
    最终热情温柔的白家大少爷还是没接受到管家的意思,带着拾欢一路走到了已经被冰冻住的湖边。
    这个湖的确很大,直径大概五十米左右,白府为了这个湖翻盖过,这个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位于白府的正中央,周围一切的院子都是围绕着它盖起来的。
    拾欢蹲下来伸手摸了一把冰湖,入手一阵刺骨的凉意,隐隐可以感觉到下面水的流动。这么想来,湖面冻得应该不深。
    “明香,”拾欢扭头,“找我们带来的人来,把这个湖面上的冰砸开。”
    “砸……砸开?!!”管家瞠目结舌,“这……欢欢姑娘,这不能砸呀!”
    这砸了那里面的鬼不就爬出来了!
    “砸开?”白家大少爷拉着管家退后两步,不忘叮嘱他,“这种体力活不适合咱俩,咱俩站远点看看就行了!”
    管家:“……”天要亡我!
    路把上面大块的冰层砸开,露出下面冰凉的水。拾欢近距离看了看,湖面都是碎冰,看下面是看不清,还好今天太阳大,可以晒会儿。
    趁这个时间把阵法布好。
    白家大少爷非常热情,开朗的性格和他淡若清月的外表一点挨不上边,处处帮着拾欢把阵法用的东西搬来搬去,搬不动就拉上刘管家一起。
    可怜刘管家一个胖子跟着闲不住的大少爷跑来跑去,放着一边这么多下人不用,把自己累的够呛。
    而拾欢的目光却落在这位漂亮的不像话的白家少爷身上,眼眸深了深。
    来来回回跑了这么多趟,呼吸一点没乱,是个练家子,而且是个实力不俗的练家子。
    把蜡烛摆好,用朱砂把法阵画好,白家大少爷忍不住凑过来看看,一双明月般的眸子亮晶晶,“欢欢,你也会画法阵?你娘亲教你的?”
    拾欢没说话,一方面她没打算就这么把身份亮出来,到时候的解释太麻烦,另一方面,轻剑山传人不能随随便便诓人。
    白家少爷见她没回答,没来得及追问,进来一个下人打扮的男人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他很快站起来,笑道:“欢欢,你等着我,我朋友知道我回来已经过来了,我去把他接过来,马上回来。”
    拾欢低头检查着法阵,点点头。
    但她万万没想到,他带来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一袭黑衣的姬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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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骨香(7)
    白家大少爷一袭白衣, 领着姬无双过来,若是忽略姬无双一脸的冷清,两个人站在一起也是一副巧夺天工的美人图。
    “欢欢, ”白家大少爷过来, 笑意温煦,“我本来说带无双过来玩玩, 他听说你也在,便也要过来看看。你介不介意我们再也一边看着?”
    拾欢抬眉看他。
    很少有人会尊重一个小孩子的意见,他倒是她见的第一个会蹲下身细心问一个孩子“介不介意”的人。
    “可以。”拾欢淡淡点头。
    另一边姬无双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 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团成一团,肉乎乎的小手拿着黑色的符笔细心的检查着地上血红色的法阵, 不知怎么突然有一瞬间心慌。
    脚尖动动想凑上去,脚踝却像绑了千斤重的石块, 怎么也动不了半步,心头仿佛被人拿着一把刀狠狠翻绞,鲜血淋漓。
    白家少爷不知说了什么,小团子侧脸柔和一点,眉眼浅浅落在解冻的湖面, 唇边笑意点点。
    姬无双猛然想起去年年初春雪时,一身黑衣倚在枯树边的师姐勾着唇看他,问他来年春分, 要不要在湖里撒几尾鱼, 夏时绿柳红鱼, 定煞是好看。
    他当时说了什么忘了,只记得师姐笑了声,眸中星光灿烂,唇边笑意和着微凉的春风, 即使多年后经岁月濯洗依旧在黑白色记忆里璀璨。
    景色依旧,再次见她笑,容貌盛然,为的却再也不是他了。
    白家少爷喊了他好几声,也不见他回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干脆过来叫他。
    “无双!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呀?不过去看看欢欢画的法阵吗?”
    白衣青年笑容温煦,像轮月凉却不冻人,轻轻浅浅温和,挂在那张好容貌上甚是惊艳。
    姬无双纤细鸦黑的睫毛垂下,顶端在阳光下荡漾出一圈小小的光晕,不知心头突然涌上来的窒息感是因为什么。
    他衣袖下的拳头握得紧紧。半晌,淡淡点头,挤出几个字:“嗯,去看看。”
    耽搁这一会儿,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柱香,拾欢站在湖边细看湖上的碎冰,姬无双站在她身边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白家少爷手凑近了臂搭上他的肩,瞄到拾欢没看这边,眨眨眼低声问他:“按辈分,你就算不是欢欢的亲爹也是半个舅舅吧,怎么害羞得跟个没出嫁的大姑娘似的。”
    姬无双与他认识多年,自然知道他与那副皮囊截然不同的性子,肩膀轻瞥将他搭在上面的手臂甩下去。
    淡唇轻启沉声道:“注意言辞。”
    白家少爷没问出个所以然,反倒被他不冷不淡的话语噎了一下。
    遂将手背到身后,眼神闪了闪,“我今天回来的事连我娘都不知道,别跟我说你今天过来是为我接风洗尘的,我不信。你今天过来……是那个女人跟你说了什么吧。”
    姬无双低垂的睫毛颤了颤,没出声。
    他口中说的“那个女人”说的是白荷。
    当年他第一次下山,什么都不懂,一心喜悦能再见到师姐,却不期在山脚烂漫的桃花林里见到了一袭白衣的白荷,自此一颗心落在她身上,生根发芽。
    那时候白家兄妹几个正在被人追杀,姬无双看到白荷逃的狼狈,竟想也没想便冲了上去,落了满身伤,被白家大少爷一路背回来。
    从那以后住在白府半个月,等伤好了才回去,白荷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他反倒和背他回来的白家大少爷成了好友。
    白荷生母去世的早,之后一直养在白家主母膝下,没有哪个主母能对妾室生的孩子有多少好脸色,当时受了白母不少磋磨,待她有能力反抗后,便把至前受的苦千倍万倍还给了白家主母和其女儿,一手造成白母出家,女儿疯癫的结局。
    白家大少爷把这一切都算在了白荷头上,至今耿耿于怀,若不是有他们四个护着,白荷在这个家里的所作所为恐怕已经被人吃的渣都不剩了。
    白家少爷了解他,知道他不说话就等同于默认了。深吸了口气,看到他淡淡的表情,满腔怒火化为无力,摇摇头讽刺的笑了声,喃喃自语,“这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们一个个都被猪油迷了眼,眼里眼外都是她。外面这么多好人,你们都跟瞎了眼似的看不见。”
    他拂袖而去,站在原地的姬无双呼吸一滞,终是一句话没说。
    人心都是长偏的。
    不同人在心里有不同的重量,小荷……她始终是最重要的。
    拾欢一心看着湖面没注意他们,等察觉到身边格外沉重的脚步声时,白家少爷已经走到她跟前。
    “看出来什么了,小欢欢?”
    来人二话不说盘腿坐下,扬起那张格外好看的脸看她,笑意浅浅,眸如星辰,和他沉重的脚步声大相径庭。
    拾欢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反问道:“你知道白黎吗?”
    “白黎?”白家大少爷脸上的笑容浅了浅,一瞬间有些僵硬,“……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问起他怎么了?”拾欢看他。
    “问起他倒是没什么,”白家少爷身体正了正,笑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白明。”
    “对,我叫白明。”白家少爷半点没有因为自己潦草的名字觉得尴尬,“我上面其实有个哥哥,他就是白黎。”
    白黎……
    白明……
    他们兄弟二人的名字本取自黎明之意,谁承想他们不仅没有带给这个家光明,反而把他拖进了更无底的黑暗。
    拾欢浅浅的眉头皱了皱,“问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上面有个哥哥有被人称为白府的大少爷,肯定是有人不想让人知道他哥哥的那些事,最好连他哥哥这个人都不知道。
    现在他却随随便便告诉她这么一个孩子,这里面的东西让她不得不多想。
    “哎呀,别这幅如临大敌的表情嘛!”白明想拍拍她头上的包包头,被她冷着脸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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