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也这么安慰她:别伤心,可能会回来的吧?
    只有陆惊风知道这个可能的概率为零。
    没有尸体,是因为午暝死无全尸。
    他不敢告诉茅楹,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深爱的男人中了世上最恶毒的邪咒,眨眼的功夫,就在他面前迅疾地化成一滩血水。
    对死亡的恐惧在那滩血水咕噜咕噜冒着沸腾的气泡,缓缓流淌到足下,染红他裤脚的那一刻,达到有生以来的顶峰,空气中浓烈的腥臭使他的胃疯狂抽搐,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他一边歇斯底里地叫骂一边弓着腰呕吐,直到筋疲力尽,再也喊不出声、也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他就倒在了血泊里。
    脸颊跟午暝的血亲密接触的那一刻,他这条命就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
    陆惊风的睫毛微微一颤,想睁开眼睛,却始终使不上力,眼皮上似乎载着千斤重的炉鼎。
    但他不会轻言放弃,还有很多事等着他用这条换回来的命去完成。
    五年前他能平安醒过来。
    这一次当然也可以。
    他终于睁开眼。
    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和简约别致的冷光吊灯,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床垫,突然被拉回现实,陆惊风有些木然,呆滞了良久才动动手指,缓而慢地眨了眨眼,耐心等思绪回笼。
    扭过头,发现离自己很有一段距离的床边,还有一人。
    林谙换了一件米白色的丝绸衬衣,抱着双臂、交叠着双腿,靠坐在床头,以一个很端庄的姿势,安静地垂头打着瞌睡。
    他似乎是刚刚沐浴完毕,周身还笼罩着些微湿意。他的头发看上去质地偏硬,所以平时能够全天候完美地保持啫喱水定好的造型,但洗完头之后发丝就会松散地垂落下来,正好遮住那两道傲气凌人的剑眉,加上这会儿闭着眼睛,敛去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整个人明显变得平易近人。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内裤上画着奥特曼打小怪兽、狼狈柔弱的小屁孩,居然在很多年后,脱胎换骨,长成了这么一个嚣张跋扈、欠扁起来让人牙痒痒的货色?
    陆惊风左右端详,好看是绝对好看的……难道日后我就是被这妖孽的皮囊所迷惑的吗?陆惊风啊陆惊风,没想到你原来竟是这么肤浅的人?
    不不不……意识到自己跑偏太多,他立刻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移开目光狂眨眼。
    一切都是陆焱清那老头儿信口胡诌,什么天喜撞红鸾,命定良缘,恩爱缠绵……对象是女人也就算了,莫名其妙整出个男的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如同被塞了一□□苍蝇,陆惊风一言难尽地瞥了一眼那张沉静帅气的脸庞,偷偷捂住眼,实在是没眼看。
    假的,都是假的,封建迷信要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醒,一时思维太活跃,脑袋里的小马达撑不住,太阳穴就一言不合暴虐地鼓动起来,头痛欲裂之际,牙关没咬紧,他嘶了一声。
    这一点小动静惊扰了熟睡的人,林谙警觉地掀开眼皮,清明的眸子直直望过来,对上陆惊风一双暗中打量的眼。
    四目相对,默然几秒。
    “感觉怎么样?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林谙皱了皱鼻子,起身下床,光脚踩在地毯上,应该是不习惯主动表露善意,他略显别扭地转身询问,“你渴吗?”
    当然渴,喉咙都快烧着了。
    陆惊风眼巴巴地望着他,意识到对方不会热情到过来扶他起身,只好自己挣扎坐起,病恹恹地歪在床头:“嗯,有水吗?”
    一出声,喉咙像是被两块粗粝的钢板摩擦过,沙哑嘲哳,甚是难听。
    林谙从床头柜的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水,还冒着暖暖的热气,“给。”
    陆惊风伸手接过,拖着难受的嗓子礼貌地道了声谢谢。
    没多想,喝下第一口,感觉哪里不对……
    “咳咳……我去,这是什么?”他被激得弹跳起来。
    舌尖被一股令人作呕的苦涩和黏腻霸占,味觉受到突如其来的猛烈冲击,几乎承受不住抛弃主人遁逃,陆惊风硬生生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才没把口里含着的古怪液体吐出来,生恐再多含一会儿会被刺激得七窍生烟,连忙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这一咽不要紧,连绵不绝的苦味荡气回肠,从食道一路祸害到胃里,引起一阵不由自主的寒噤,他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中药。”林谙好整以暇,微笑地看着他,“有强身健体,滋阴补阳,调理内息的功效。”
    这介绍听着像江湖郎中卖的十全大补丸,陆惊风一脸狐疑,探头看了看黑色陶瓷杯里的黑色液体,胃里条件反射一阵反酸。
    他不是没喝过中药,但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中药,苦得如同黄连就着苦胆一道吃了,入口生猛,余味辛辣,还泛着点可怕的酸腐腥气,一线封喉,死志顿生。
    “放心,绝对不是烧了什么符兑的水,这药我天天喝。”林谙看着他,目光里还隐隐含着些期待,像是分享了自己难得的好东西,献完殷勤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些积极的反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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