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山除了有性瘾为兄弟们垢病,一旦认起真来还真不是随便乱说话的人。
    张华山又接着道,“那天你们没看出吗,段淡食日天山红时比老子还生猛,可当我们出现后,有一阵他胸口疼得很的样儿,脸都蜡黄,头上全是汗。我估计这老东西病不轻,他是在抓紧时间享乐啊,呵呵,否则也不会大清早的就吭滋吭滋草大嫚。这矿也一样,他是不死心哪,这毕竟是他几年的心血,开不成投入的钱都打了水漂了。他现在虽然追杀我们,可我觉得此事或许还真有转机,值得冒险一试……”
    我静静地听着他们争论,仍在仔细权衡着傍晚这场农村械斗。仰头看一眼北边天上发黑的云团,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我想起在少管所时丘社会讲过的积雨云,便大手一挥说道,“要下大雨了,先下山,到镇上弄个窝避雨,再和段某人慢慢过招……”
    刘希玉将弩装进帆布袋里背在身上,我们转身向山下走去。
    回程时,我们没有顺着盘山道走,而是直接翻山越岭,穿越影子山,从密林、山涧间,走过一个野驴养殖场,穿过茂密的桑树林,终于又上了山间的黄泥塘公路。走到半道,暴牙刘的汽车拉着一斗矿石正费力地下来了。我们再一次搭了便车,这回换张华山坐到车斗内的矿石上。黄泥塘路南的山坳内,水泥厂的大烟囱浓烟滚滚。下山更难行,暴牙刘手艺超级棒,一路上拉着半斗块矿,可谓险象环生,比上山时还要惊心动魄。
    出了赤山湾山口,这趟汽车是到了东郡村边的货场,车停下后,我们谢了暴牙刘离开,但却没有进东郡村,而是穿过山脚下的货场,直接来到镇上。找了一家叫齐地小炒的小饭店,里面吃饭的都是在水泥厂、烧碱厂打工的外地人,灰头土脸,南腔北调。我们到水池边简直洗了手和脸,再要了老醋花生、驴皮冻子、山蕨菜炒鸡蛋、红莲草鱼,一捆啤酒,一笼馒头,一个蒿菜汤,便痛痛快快地吃了午饭后,直接去了与东郡村一河之隔的鸿烈村。
    大喇叭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已经结束,镇上广播站的播音员正在播报本县新闻,“市委常委、县委书记张原福主持召开会议,研究决定要把发展二三产业作为我县重点发展领域,大力开发山区资源,重点发展矿产资源采掘业,既要建设泰东省的工矿业强县,又要保住我县国家级贫困县帽子……”播音员声音很柔美,但普通话就欠缺了些火候,她总是把市委的“市”字她总念成“师”。
    “保住?是我听错了?”张华山问。
    刘希玉嗤之以鼻,“你没听错,保住贫困县帽子,是这些县太爷的重大政绩。我老家安徽这样的县大爷很多,每年国家有大量扶贫补贴资金,还会有大量实物救济……”
    红莲河两岸芦苇随风舞动,芦花飘荡。河沟中央,河水向西奔流不息。几个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小女孩,手扶着腮坐在沟边的柳树树荫下看着男孩们抬鱼。河沟内十几个光着腚的男孩子在石桥下戏水、玩耍,嚷嚷声很大,原来正抬着抬网在芦苇边捕鱼。一边喊着号子抬,一边稚声稚气地唱起童谣。
    “嗨,嗨,三爷扒灰咕咕咕,儿媳秀英喊呀(个)舒服。三爷心肝疼四儿,四儿四儿四脚朝天(那个)叫(亲地)个娘呦,哟嗬哟嗬噫哟喂,爹爹轻点人家疼哪。嗨,嗨,三爷(呀那个)在上,秀英(嗨那个)在下。嗨,嗨,三爷(呀那个)在下,四儿(嗨那个)在上……”
    这童谣听得我们有些懵,童言无忌,乱七八糟,细辨一下,看来这三爷还不是一个人,显然这是唱的两个三爷扒灰的故事。树荫下的那些小女孩也都十岁左右,听到童谣都咯咯笑。见到我们,便都害羞地低头窃笑。
    这鸿烈村已经有一个刘扒灰,现在又出来两个扒灰的三爷。
    鸿烈村与东郡村一样都是山区村庄,地处镇子边缘,石桥北边,村口有象征性的一座石头大门,上面写着大大的“鸿烈村”三个红字。村庄约有几百户人家,烈日下茂密的树梢静止不动,除了村头大树的浓荫下各家小店凉棚下有人闲侃,村内巷道上看不到一个行人。
    走过河上的石桥,遥望烈日下白晃晃的村庄,但见一排排整齐的山区小院,此刻象瓷窑内排列整齐的毛坯正经受着烈火的洗礼。巷道内虽然柴火堆和垃圾遍地,但还是能看出这个村与东郡村一样,外地人租住在这里的挺多,主要是来北山镇打工的乡下人和山外人。北边地平线上黑云重重,但头顶的太阳则如圆圆的火球一般挂在脑袋上空,它透过树梢撒下了大片如炉火一样的鲜艳的玫瑰红色的细鳞片,于是那些小院内的房屋屋脊上便斑驳迷离,象火焰一样闪动着点点光芒。
    村子里灰蒙蒙的,道边的野堇菜、蒲公英、金佛草等杂草被太阳晒得软绵绵的,黄杨、石楠等灌木在烈日下耷拉着叶子,知了声一阵紧似一阵。鸿烈村的村口长着几十株大树,有垂柳、木栾、苦楝、洋槐、山榆,与东郡村一样,这里也是在离石桥不远的村口有一溜小卖铺,小五金、小饭店、音像小店、小服装店、小百货日用品、录相厅和小发廊等应有尽有。
    原来,山口内水泥厂、烧碱厂、养殖场内有上千工人,厂子里尘土飞扬、尘雾迷漫,根本不能住人。虽然厂子离北山镇四五里,但工人们多数住在镇上周边村庄,临时住在厂里,每周来回骑自行车上下班。如此一来,也带动了北山镇生活服务业的发展。
    靠村道边是一株高大的山榆,树荫下紧靠着村道的是一个小日什店,挂着“段记”招牌。小店前搭着一个大凉棚,荫凉里坐着七八个侃大山的山里汉子,都是白发苍苍的中老年人,没有一个后生。凉棚正中间是一个木头凉椅,小店主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白胡子老头,众人都叫他段老师或老段头。原来他曾是小学老师,已经退休了,此刻正光着膀子摇着麦秸扇子,品着茶与一个老翁下象棋。
    不知为啥,看着这个眯起眼静等对方出棋的白胡子老翁,我的感觉很奇怪。刚才听到那童谣,极有可能出自此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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