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睡一会儿!”我爷说了这么一句话就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宿,中间怎么叫也叫不醒。
    我那时候还以为我爷死了,吓得哭了好几回。等我爷醒了,他的气儿也消了。坐在炕上连着抽了两三袋烟,才跟我说:咱们老陈家的老家是东北,你太爷却在京城附近住过……
    当年,你太爷惹了大祸,才让我们回来避难。我追你太爷追了好几年,也没找到他的去处。后来是你太爷忽然找上了我,告诉我,你家里要出事儿。
    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太爷是死是活。可我知道,他告诉我的事儿,肯定准。我拼了命的往家里赶,还是晚了一步。我到家的时候,你爸已经没了。
    我不敢再带着你待在京城,就带你回了东北老家。你三岁那年出过一次事儿也差点没了,你太爷又回来了一次,告诉我等你十二的时候,拿着那壶御神酒,去山上能救你的命。
    你小子倒好……
    我爷说到这会儿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跟我说:这就是咱爷俩的命,等你十二岁。我带着你上山,能活咱们一起活,活不了,咱爷俩死也得死在一块儿。
    从那之后,我爷再什么也不瞒我了。他告诉我:我太爷当年在京城摇小鼓,是为了找一件了不得的东西。那件东西没找着他就走了。我爷估计,我太爷很可能是死在了什么地方。回来告诉他家里出事儿的是我太爷的魂儿。
    那天给我家送灯笼的人,送来的是一股邪气,我爸把邪气挡了九分,可我还是沾上了一分邪气。有那股邪气,我活不过十二。
    我爷这些年一直护着我,就是为了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帮我化邪。可现在别说是化邪,能不能闯过我自己惹的祸都不好说。
    打那天之后,我爷就在家里挖了口井,井底下放上了棺材,白天我还像平常一样去上学,晚上回来就跟我爷一起睡棺材里。
    我每次睡觉之前,我爷都把他红木箱子的东西,扔在我边上,让我抱着睡。我每次抱着那些东西,都像是能听见有人在我身边说话,或者干脆就像是抱着个人,睡到半夜那些东西还能动上两下。
    等什么时候那件东西上说话的声没了,我爷才把东西拿出去烧了。
    东西不够了,我爷就出去收,回来再扔我边上。可他后来收的东西,都没他箱子的玩意好,有时候就是几枚生锈的大钱儿,偶尔才能碰上点别的玩意。
    我爷除了不让我好好睡觉之外,每隔三天还得让我吃上一顿坟头饭,那饭是我爷晚上做好了端到坟地里,第二天早上再端回来给我吃。饭里全是土腥味不说,弄不好吃上两口就能吃出条虫子来。
    可我爷却告诉我,就算里面吃出只癞蛤蟆,你也得给我嚼碎了咽下去。我不吃,他就掐着脖子往我嘴里塞。不管我哭成什么样,他都不心疼。
    我自己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可是我同学都说我身上带着股凉气,尤其是两只手,一摸上去都凉像拔人。他们都笑话我是死人。我心里有苦也说不出来。
    我也问过我爷,他用的那些都是什么玩意。我爷告诉我:等咱爷俩闯过去那一关,你不想学,我也教你。要是闯不过去,说什么都是白扯。
    我就这么着,在棺材里躺了三年,一直到我十二岁那天……
    第3章 上山
    我以前过生日,我爷都是早早起来给我煮两个鸡蛋,下一碗面条。可是那天早上,我爷自己端着碗可着劲儿的吃东西,却什么都不让我吃。
    我后来才知道,我爷那是为了救我。
    我委委屈屈的看着我爷吃光了一大碗面条,才小声问道:“爷,我的饭呢?”
    我爷摸了摸我脑袋:“等咱们回来,爷给你下饺子。今天你要是饿了就多喝点水。走吧!咱们山上。”
    东北这边山高林子深,真要是往里面走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走出来。尤其是深山里面的老林子,先不说山上有没有野兽,单是连天的树叶就让人不敢轻易涉足。
    因为林子太深,有些个地方到了五月分积雪都未必能化干净,就算赶山的人都不敢轻易往里深入,可是我爷却是带着我往老林子深处走。
    我早上没吃东西,我爷又非得让我喝山水,那水清是清,可山上的雪还没化干净啊!那谁喝上一口都是透着心儿的凉,我走了没多远就觉得又冷又饿,吵着要吃东西不可。
    我爷合计了半天才从兜里掏出包白糖:“实在挺不住,就多吃点糖。咱们还有大半天的路得走哩!”
    我终于觉得不对劲儿了:“爷,你到底是要干啥?”
    我爷平时最疼我,家里有一口肉,他都不会让我吃菜叶。要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他肯定舍不得我饿着。况且,他自己还在大吃大喝,我爷肯定是有话没跟我说。
    “没啥事儿,你一天瞎想什么呢?”我爷偏偏不肯承认。
    我趁我爷不注意,伸手把他酒壶抢过来对到了嘴边上:“你不说啥事儿,我就喝了。”
    “你个小犊子!”我爷骂了一句就泄了气:“放下吧!我这些年,让你睡棺材,给你抱老物件,就是为了磨掉你身上的人气儿,只有你身上的人气儿没了,咱们爷俩儿才有胜算啊!”
    我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我知道我爷是什么意思了:他不让我吃东西,是为了不让我沾上烟火气,他自己拼命吃饭,是为了让自己身上人气儿更足。他这是要是拿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啊!
    我爷一看我哭了,顿时来了脾气:“把你那点猫尿憋回去,大小伙子遇上点事儿就拉拉尿,丢不丢人?”
    我爷嘴上骂着我,手却在给我擦眼泪:“野子,不是爷要充好汉,是那东西太厉害了。我已经老了,你也还没长成,要是硬打硬抗,咱爷俩捏一块儿都不够人家嚼裹的!我把那东西引走,你钻他窝里断他的根。咱爷俩能不能活全都看你了。”
    那时候,说我不害怕是那是假的。可是人要是被逼到的一定程度,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我那时候,大概也就是这样。没一会儿,也就镇定了下来。我爷这才松了口气。
    我爷始终没说那东西是什么,放在以前,我不一定敢问,现在,我不问也不行了:“爷,你说的那东西是啥?是鬼么?”
    我爷一边往前走,一边跟我说:“这世上哪有鬼?鬼都在人心里,你不想,他就不来。用不着害怕!”
    那个时候,我没听明白我爷是什么意思?直到我进入调查局开始闯荡江湖之后,才有人跟我详细解释过这些。
    所谓的鬼|魂,事实上并不存在,只不过是人在某种力场的影响之下,把恐惧感在自己的意识里具象化的反应。
    简单的说,很多东西因为某种因素的影响会产生特殊的力场,人在力场的影响下会不知不觉的产生恐惧,这个时候人潜意识就会发生反应,在人脑海里呈现出某种类似于幻觉的东西,那就是,所谓的“鬼|魂”
    就像是那个木匠在房梁上动手脚,其实就是为了催生特殊的力场;我爷“下咒”时出现那道人影,也是力场。包括,我烧了敬神盏激发特殊力场出现都是一个道理。
    我爷文化程度不高,也不知道该怎么合理解释,才告诉我“鬼在心里”。
    事实上,我后来得到的答案,跟他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些,只能听我爷说。
    那时候,我觉得我爷不是怕我害怕,而是怕我不怕,一路上都跟嘱咐我:“野子啊!这些年,我不教你功夫,不教让学秘法,就是怕你身上血气太足。那东西贼着呢!你身上血气重了,他就能感觉着你在哪儿。可你什么都没学,你力气就小了,一会儿你钻进他老窝,要是捅不动里面的命心子,你就跑吧!别管我咋样,你能跑出去就行。”
    我吓得嘴唇有些发颤:“爷,要不……要不咱们找人帮忙吧?”
    “这事儿除了咱么爷俩,谁也帮不上忙。”我爷摇头道:“要是我真没了,你就记着,回家去背着家里那口箱子跑!晚上你就躲箱子里睡觉,外面天塌了,你也别出来。白天就带着箱子赶路。”
    “我在箱子里面留了钱,也留了封信。你按信上地址找人,那些钱够你找到地方。不知道怎么买票,你就多问问……”
    “等你找到信上的地址,就把信给他,那人能照顾你长大。跟他好好学本事。将来等你到了二十四的时候,你再回来,给我报仇,也救你自己的命。”
    我爷这是要交代后事啊!
    我吓得带起了哭腔:“爷,你这是要干啥啊!”
    我爷笑着说道:“别害怕!我就是跟你说个万一。万一我要是出事儿了……要是咱爷俩儿不出事儿呢?”
    我不知道我爷是不是在安慰我,可是他这么说,我心里倒也能好受一点。
    我爷没走出去几步就又开始交待我别的事儿:“野子,你记着,要是你一个人跑出去,到了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千万要想着回来。别存在什么侥幸的心理。我只能护你十二年,日子一到,你回来杀了他,你才能活。要不然,你躲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你。”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爷,咱们肯定都能活……”
    “对对……咱们爷俩都能活,我还得看着你娶媳妇,生孩子,抱上重孙哩!”我爷勉强的笑了一阵子就不说话了,一直带着我往深山里走。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我们爷俩当时是顺着水走,那条溪水的水流不大,越往后走水里结的冰就越多,到了后来水都是从被冲开的冰层里往外淌。
    我们俩是往背阴的方向走,越走山上的寒气就越重,我一路上冻得直打哆嗦,脚底的路也越来越难走,我爷看我冷就给我吃糖,也不给我加件衣服,有些我过不去的地方,他就背着我往前。
    我爷一直背着我走到一面石崖子前面才停了下来拢起来一堆火,让我坐着烤火。他自己拿着镐头在崖子下面刨土,没多大一会儿的工夫,我就看他在崖子下面刨出来一堆石头。
    那是座坟!
    我头一眼看见那堆石头就觉着,那是一座被石崖子压住一半儿的坟。
    东北这边的风水说道儿,没有南方多,但是老辈人留下来的讲究也不少。
    我听人说过:“坟能压山,但是山不能压坟,要不然下面的人翻不了身。”意思是,坟能修在山顶上,但是不能修在山坡的阴影里面,修在突出来崖子下面就更不行,那是实打实的山把坟压了。
    可是那座坟,不仅是修在崖子底下,还是被压住了一半儿,这不等于是坟里的人背着座山么?
    许是,那就是个石头堆子?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就看我爷从包里抽出一捆子开山用的炸|药,一点点的抠开坟上石头,用钎子在冻土上打开窟窿把炸|药塞进了进去。
    我爷把引线甩到一边儿,拔出一把匕首塞到我手里:“你记着,我炸开那坟头子之后,你就站在边上。别管出来什么东西,都别害怕。”
    “三年前,他想闹你的时候,让我把眼睛给打瞎了,他看不见你。他出来,你就钻进坟里,那里面应该是有个方盒之类的东西,你把盒子打开,别管里面是什么,你只要拿刀给捅碎了就行。”
    我爷又往我手里塞了盒火柴和一盏白布灯笼:“你记着,你一碰着盒子,那东西肯定就能回来。万一我没看住他,你就赶紧把灯笼点上堵住门口。灯笼在,那东西就不敢进去。”
    “这灯笼能着一宿,天亮了,那东西肯定还得找别的地方猫着。要是天亮了,我还没叫你。你就跑,使劲往山下跑,跑回家就躲箱子里,知道不?”
    “知……知道……”我嘴上说着知道,却没把我爷的话记住多少。
    我爷盯着我道:“知道,你给我重说一遍。”
    “一会儿先躲洞口,点灯笼……”我话没说完就让我爷给了一个嘴巴:“说错了,重说,我再告诉你一遍……”
    “一会儿是……”
    我也不知道挨了多少嘴巴才把我爷的话记住,我爷怕我记不住逼着我连说了几遍才算放心。在我脸上揉了揉,又在我水壶里倒了点酒:“下去之后要是冻得受不了,你就喝口酒。”
    我拼命点头的工夫,我爷在火堆子边上坐了下来,时不时的看下表,像是在等时间。
    第4章 一语惊心
    我爷从坐下来就没说话,山上变得越来越冷,我前面被火烤的暖和,背上却冷得厉害。想要转过去烤烤火又怕转过去看不见我爷,只能一个劲儿的往我爷身上瞅,那意思是让他快点动手。
    可我爷一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只顾着看表。
    一直等到天都大黑了,我爷才点起一盏白灯笼挂在树上,自己站在灯笼的光影里点上根烟,一手掐起了炸|药上的引线:“野子,你记着一会儿,我让你跑你就跑,跑到洞口边上站着。站稳了就别出声,那东西出来你先憋着气,别让他闻见你在呼吸。等那东西走了,你就往洞里钻,知道了不?”
    我爷见我点头又嘱咐道:“炸|药一响,咱们爷俩就都不能说话了,那东西能听懂人话,我一跟你说话。他就知道这里还有个人,肯定会守着洞口不出来。你自己小心着点。”
    那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在一个劲儿的点头。我爷也不管我能不能记住,用烟头对着了引线之后,把我往他身后一拉,用身子将我挡在了背后。
    我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之后,就看见冒着烟的石头在我爷身边噼里啪啦的飞出去老远,我爷把我拉到了身前,往我身上一推,那意思是让我赶紧跑。
    我也顾不上去看我爷,撒腿就往石崖子下面跑,那座石头坟已经被炸成了一个黑窟窿,洞口里面还在呼呼的往出冒着寒气。我眼看着窟窿旁边还剩下那么一点儿石头,赶紧跑到石头边上蹲了下来。
    我本来是寻思,有块石头多少能帮我挡着点,可我一蹲下就看见我爷在使劲朝我摆手,那意思好像是,说我蹲错地方了,让我赶紧换地方?
    我看我爷脸上让炸|药崩飞的石头划得全都是血,当时只顾着心疼我爷,也没弄明白我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我反应过来,我爷的手忽然在空中一停,使劲儿往下压了几次,那意思是让我别动。
    当时,我脑袋里面已经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不会想了,明明看见我爷在挥手,却一下站起了起来,想要往我爷身边走。
    我刚往出迈了一步就听见洞口的位置哗啦响了一声,等我一转头,山洞里已经伸出来一只半尺多长人手,那只手不仅比正常人长出了几倍,手背上包着一层青蓝色皮肤,五根指头像是钩子一样抓在地上,轻易就把地面抓开了一层。
    我看见那只人手就吓得不会动了,我爷急得一个劲儿的向我摆手,让我赶紧回去。可我怎么也挪不开脚,眼睁睁看着一只蓝皮赤发的七分像人的东西,从石洞里面一点点爬了出来半截身子。
    我只觉得两条腿开始不听使唤,怎么也撑不住身子一个劲儿的向往地上坐,那东西却在这时候猛的转过了头来跟我来了个对脸,等我看见一双发白眼珠子,就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坐在了地上。
    那东西原本还是在往前去,一听见这边有声儿马上转过身子往我这边爬了过来。
    我眼看着那东西一点点往我身边爬,吓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还好,我还记得我爷说的话,用手死死捂着嘴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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