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汀兰看着江怀璧的背影,盯了半晌,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谁知道一转身刚出去,便险些与疾步而来的江怀检撞了个满怀。两人都吓了一跳,倒是正扶着宋汀兰的豆蔻有些脾性,先嚷嚷起来:“怀检公子您怎么不看路呢?你瞧把我们家少夫人撞的……”
    江怀检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但好歹也是长辈,他退了一步行了一礼认错道:“是怀检不当心,让二嫂嫂受惊了,嫂嫂且饶了我这回,下次一定当心。”
    宋汀兰面色不大好看,也不肯受他的礼,挣脱了豆蔻的手,抬步便走出去。
    江怀检觉得心有愧意,但还是手头这件事要紧些。他掀了帘子进去,此时也顾不得莽撞不莽撞的了。
    “二哥,傅先生不大好了。”
    第212章 老头
    江怀璧一怔, 当即也不顾不得其他了, 抬脚便要往后院去。江怀检紧跟着, 眉间亦是焦急之色。
    然而江怀璧去了才知道, 哪里是什么大问题, 也不过是傅徽又在闹脾气罢了。来京城有些不适应是一点, 主要还是他嫌府中闷得慌。在沅州时尚且可以出门, 现在出个府都不大方便。
    江怀检看她进去后便默默退了出来,屋内只留了两人。
    江怀璧将门关上, 转过身,看到老头子坐在窗前正烦躁地翻着一本书。她素容立定, 朝他行礼,唤了一声:“夫子。”
    傅徽将书合上, 随意往一边的架子上一丢,也不管放没放到位置上。随即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她做。
    江怀璧坐下, 轻声问:“夫子让怀检引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傅徽冷哼一声:“知道你平时忙,不找个理由,你都不看我这老头子一眼。这半个多月我看到你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
    她默然片刻,刚要问出口, 去听傅徽语气平缓:“明天是那宋家姑娘回门的日子?”
    江怀璧点头:“是。”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傅徽长叹一声,“你往后准备怎么办?”
    江怀璧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窗外, 不远处可以看得到木樨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也没瞒着:“再过段时间, 我与她和离。”
    傅徽摇了摇头,身子往后一仰,躺在椅子上。
    “这说回来还是人家姑娘吃亏。和离也不过就是听起来好听些,还不是都一样的。现如今她也算是江家新妇,到时候众人议论她可比你要多些。”
    “这我知道,可从一开始就没法子。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我知道她对我有意,但没想到能有三年这么长,更没想到宋太师会亲自向陛下提起。”
    “唉……你还是低估了女人的心思。按理来说你长的也是颗女儿心,怎么就不能做到心有灵犀呢?”
    江怀璧半晌无言,她已经快不记得她是女子了。可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似乎是……只有依偎在沈迟怀里时,她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份她很少感知过的柔软与甜蜜。
    傅徽笑了笑,连几乎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故作神秘地问她:“你想不想知道我被人掳走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江怀璧侧首,面色缓然:“那就听夫子讲讲故事。”
    傅徽满意点头。
    江怀璧心中其实是无奈的。今天若是不如了他的意,怕是这脾气得闹好几天。
    其实黑蓬人将傅徽掳走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她将傅徽接到京城便是为了防着黑蓬人。黑蓬人盯着的是他那身医术,然而那病在他手里其实也并不见得能治好。
    傅徽的故事显然没有超出她的想象。他年纪虽大,但性情倒像是个孩子一样。她记得当初傅徽启蒙她的时候还是比较严肃的,现在越活越有童心了。也不过就是讲他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还如何捉弄那些人的事,与以前给她讲如何与丫鬟小厮玩耍的套路都一样。
    末了江怀璧默默问一句:“我就想知道您为什么就那么相信阿福在他们手上。”
    阿福便是傅徽那个死了多年的孙子。傅徽虽然看上去疯癫些,但不至于分不清是非。以前跑出去虽嘴上说是找孙子,其实也就是借口出去转悠一会儿,身边一般也都有人会跟着。
    当时与黑蓬人谈话时她便一直疑惑,其实主动权一直都在傅徽手上,能令他心甘情愿出去,且在那里留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原因究竟是什么?
    傅徽却笑了,口中已有几颗牙脱落,倒有几分弥勒佛的慈祥。
    “我不信啊。……我只信阿福已经死了,这么些年念着其实挺好的。你说他要是还活着,应当比你大不了多少岁,我年纪都这么大了,得多拖累他。我可是他最亲爱的人了,让那孩子眼睁睁看着我走,他得多伤心。他得每天夜里想着他的父母,想着我,为了世间这些破事儿操心,无论爬到什么高度都得提心吊胆地活着。倒不如和她父母团聚……”
    江怀璧观他近似疯癫,可眼中却蓄了浑浊。心间微不可闻地一颤,原还有这样奇怪的老人,他求平稳而不得,干脆连希望都不存了。
    “我当时不是去找孙子的。只是发现那来人身上带了病症,瞧着可怜,便跟着去了。后来那几天吃喝也吃喝足了,耍也耍够了。我看着那青年病好了才离开的。那些人也没阻挡我,从头至尾也没让我做什么,就一直关着,可把我闷坏了……”
    他忽然起身,去一旁的柜子中翻了半天,才拿了个匣子过来给她看。
    那匣子打开后里面竟是一支簪子。
    江怀璧怔了怔,听他道:“这簪子你或许不识得,但我却记得很清,这是你母亲的东西。还有,我那几天再那里可是没闲着。那事挺重要的……”
    他顿了顿,抚须片刻,一开口却是:“我忘了。”
    江怀璧:“……”
    傅徽摆摆手:“我以后给你写出来好了,一时间想不起来,也说不清楚。”
    他将那匣子先交给江怀璧,然后低低问了一句:“丫头,你新婚那晚去哪了?”
    江怀璧轻怔,轻声回:“我在墨竹轩。”
    老头子噫了一声。
    “我可是看见你和那谁在后院私会了,整个人都东倒西歪的。都还从没看见那样的你,还被人抱回去。幸亏看到的是我,要是旁人,我看你怎么解释得清。”
    江怀璧微惊:“夫子……”
    “你大可放心,老头子我这张嘴严实得很。……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他是谁?丫头动心了?”
    江怀璧恍然觉得面颊微热,眼光有些躲闪,一时竟不知道改不改说。这事父亲尚且全然不知,最先知道的竟是他!
    傅徽循循善诱:“你说嘛,老头子我一直在这后院里,眼睛尖得很。指不定他哪天偷偷翻墙来看你,我都不认得。我也想知道,素来心高气傲的丫头你看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怀璧:“……”
    她觉得要说,还是从头说比较好,这从头说可就长了……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只道了一声“父亲该回来了”便借口告辞,从起身到转身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在她出门那一刹那,听见傅徽略带着戏谑的声音:“……还知道羞了……”
    江怀璧差点从门槛上绊倒。
    .
    江耀庭回来时面色便不大好,江怀璧还没问,便知道定然是关于阿霁的事,心中不免也有些沉重。
    父亲定然是知道景明帝的意思的。
    他有些疲惫,也就只叮嘱她一句话:“阿霁的事,你无需再掺和进去了。若再纠缠,于她无益,也只能使我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罢了。”
    江怀璧明白他的意思,令景明帝怀疑阿霁一个人,也不过是追根究底而已,查不出来什么也就算了。若是真与母家牵连起来,阿霁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她忽然想起来景明帝那句“她腹中的龙嗣,朕是有些害怕诞下来的”,若这件事阿霁不能全身而退,那她此后该怎么度过?
    “你这几日觉得大皇子如何?”
    “文华殿一切如常,大皇子天资聪颖,学什么都要快些,我觉得挺好。”
    江耀庭松了口气,轻声道:“那便好。……我探了陛下的口风,这个月过后,若无差错,将会册封太子。这一个月里那些学士讲读等人只是暂时的,届时东宫属官会重新选拔。但我瞧着变动应当不会大。”
    江怀璧微惊:“这么快?”
    江耀庭微微颔首:“这事以前陛下已有打算,只不过一直在查幕后人的事,暂时耽搁了。”
    “这么说父亲一开始也是知道的?”
    江耀庭却摇头:“前不久刚知道。陛下从未放齐过大皇子,甚至已有将周氏从冷宫接出来的意思。……但大皇子你也要小心些,他也并不简单。”
    他看到江怀璧在出神,有些不解的模样,心里微一沉,问:“你知道得晚?”
    江怀璧点头。
    “……我在猜测,你莫不是做了什么,让陛下对你起了疑心?”
    江怀璧闻言眸色微动,恍然大悟。
    从黑蓬人出现那一刻起,他便已设好了局。看似平平淡淡,实则早就埋好了线。景明帝不是对她消除了疑虑,而是一直在加深。他在用大皇子这件事试探她。从黑蓬人到岑兖,一路嫌疑就她最大。这一次的事根本就不是阿霁要牵连她,而是她在牵连阿霁。
    更何况两件事还碰到一起了。
    她总算知道黑蓬人为何能那么容易地离京,没有往下延伸。那一晚上无论受伤那人是秦王还是黑蓬人,他的逃走便已经是为她设了一个最大的局,她当初要跳进去的,现在自食恶果。
    可景明帝面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江耀庭见她沉思,心道大概也问不出来什么,便只道:“你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尽管来告诉我,有些事不是一个人撑着便能无事的,我只怕会越来越糟。”
    又怕她有压力,走过去拍拍她肩膀,说起另外一事:“明日回门,你可有主意了?”
    江怀璧将思绪拉回来,轻声道:“原想的是对着宋家表明态度,可……宋太师病重,也实在是有些两难。”
    江耀庭轻叹一声:“无论宋太师当年如何,现在也都病入膏肓了。陛下既然肯善待他,便表明了他还是有威望的。他最疼这一个孙女,也就这一桩心愿。你……也不必过于刻意,从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便是什么样子,但对前辈还是要恭敬和气些。他便是知道你不喜欢宋氏,也要能看得出来你此后不会委屈了她。”
    江怀璧点头:“我明白了。”
    第213章 回门
    宋汀兰回门这天声势虽不如当日大婚时大, 却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了。所有人都在暗暗观察江怀璧的态度, 这不过仅仅三日, 新婚夫妇感情并不和的传言已经遍及大街小巷。
    二人虽乘同一辆马车, 但江怀璧与宋汀兰之间总还是刻意隔了距离。宋汀兰也识趣, 没再出言说什么, 一路不动声色地微微侧目去看她, 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悲凉。
    拜见过长辈后宋汀兰便去了后院看望宋太师,宋太师如今病重, 太医放出来的话是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江怀璧依礼本也要去看望的,却不想宋夫人直接将她堵在了前堂, 话也说得明明白白,怕她过去宋太师动了气, 于身体不利。她也只好作罢。
    宋夫人看两人进门时便有些不愉,他们中间很明显隔了距离, 新女婿面色清冷,自家女儿没有半点新妇的娇羞,她便知道其中定然是出了问题的。
    可江怀璧实在是太可怕了,她满腹疑团想出声质问也是犹豫了许久。
    连下人都尽数被遣退,有些话, 实在不宜人前说。
    却是江怀璧先开了口:“夫人不放有话直说?”
    宋夫人愣了愣,这直称她为夫人, 似乎是连这门亲事也不认了,可两家已经结亲了。
    “……我听外界传言,说你与我女儿新婚之夜并未同室而眠, 你将我宋家看成什么了?又将你的妻子置于何地?枉世人对你赞誉有加,我看你也不过是衣冠禽兽,无情无义之人!”宋夫人也曾是大家闺秀,如今已怒到口不择言,什么风仪也顾不上了。
    江怀璧也不恼,语气平淡:“非我所愿之事,强求不来。若夫人不满我,当初大可不必向陛下求了这门婚事。”
    宋夫人一哑,半晌无言,只能怒瞪着她,毫无办法。是阿兰先倾慕她的,这门婚事也只有阿兰一厢情愿。可她心疼自己的女儿啊……
    “你既知道阿兰喜欢你,还对她如此冷淡,江怀璧,你究竟有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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