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知,你这孩子怎么能把娘亲给忘了。”那女子嗔怪道,眼里是无尽的慈爱。
    知忆的手僵在半空中,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女子,“娘……娘亲?”她娘亲在四百年前因救她而殒身于猎人之手,怎么可能还活着?她摇了摇头,“你不是我娘亲,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现出原身,年纪约莫双十年华,一身红色散花水雾百褶裙,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女子缓缓走近知忆,抚了抚她的脸颊,随即将一股力量注入知忆体内。刹那间,知忆只觉疼痛消失,伤口正在渐渐愈合。
    待她想回过头来细细看那人的样貌,那人却已消失在眼前,只有她的话萦绕在知忆的耳畔,“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心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涂。今日,我取你三魂之一天魂,七魄之一灵慧魄作为救你的代价,待日后时机到,自会归还本体。”
    “身如不系之舟。”知忆又重复了一遍,像是突然领悟般朝着那道光消失的地方叩拜,“弟子知忆谢高人指点!”
    忽然,知忆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又做回了那个没心没肺的知忆。
    深渊潭虽说这是治人之地,但其中景象与外界非同一般啊,五颜六色的珊瑚礁,千万种说不上名字的鱼儿穿梭其中。
    好不容易挨过了两年,这景象也看得腻歪了,知忆就寻思着如何偷跑出去,可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因道行太浅冲破不了结界。怎么说她还只是只年仅五百岁的小狐妖,虽然在太真夫人底下也修炼了四百年,但如今还是连个半仙都算不上。知忆百无聊赖地靠在结界上,抬头仰望那深邃巨蓝的潭水,数着那自由自在的鱼儿,怀念着以前逍遥快活的日子。
    无聊,寂静,无处安放的心绪随着白云的倒影挪来挪去。忽然,一道紫光划破了碧绿的潭水,鱼儿纷纷向两边让道,一个身着紫衣玄纹云袖的男子掉入知忆的结界之中。知忆心下一喜,这自己撞不破鱼咬不破的结界能被这人闯进,想必定是高人无疑,若能此番能将自己带出去,岂不美哉。
    “来者何人,竟擅闯悬圃山深渊潭?”知忆提了提嗓子,贴着结界壁缓缓摸进,虽然她尽量表现得从容淡定,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恐惧。
    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身紫衫微湿,将绝好的身体突显得淋漓尽致。长长的墨发随意地披在雪白颈后,和着一层薄薄的汗,不知使天地间多少美人失了颜色,一个男子能长成这样,也是天下少有。
    “长苏。”紫衣男子轻声说道。
    谁?知忆脑海中不停搜寻着这个名字,一番冥思苦想之后,还是想不出来是谁。
    待来人将头抬起来,那张俊美邪魅的脸庞再次映入她的眼帘,呵,这不就是两年前在青城蜀郡紫府洞东方泽婚宴上出手相救的三殿下嘛,知忆窃喜,这下出深渊潭有望啊。
    “殿下果然不同凡人,就连现身的方式也如此别致。”恐慌一下子消散了,知忆快速溜到长苏身旁,略有几分诡异地笑着。
    “你为何会被困在此地?”长苏目光望向知忆,眉眼含笑。
    呔,这事天界不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吗,还要自己再说一遍!若是自己法力高强些,定会将眼前之人踢出个十万八千里去。
    自从天机阁事件后,众仙都在揣测长苏和知忆的关系。很快,有关于知忆的信息包括身世来源,背景等等全部被扒了出来,就连知忆是狐妖的事也被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
    “三殿下,什么风把您这大仙也吹来这潭底了?”知忆眨了眨水灵的双眼看着长苏,弯弯的睫毛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原本长苏在参加千舜帝君的寿宴,一时喝多了在驾云回天宫的途中不小心从云朵上滚了下来,于是就莫名其妙地落到了这里。
    长苏起身整理了下衣裳,随即便转移了话题,“外界有一个关于你我的流言。”
    与三皇子的流言?知忆皱了皱眉头,明明他们只是在东方泽的婚宴上见过一次而已,怎么会把自己与他联系到一块呢?
    “殿下,这蜚语信不得信不得,全是诓人的。我与殿下乃君子之交,岂有非分之想?要是哪天我遇见造谣之人,定要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知忆使劲摆手,随即两手叉腰,十分生气,若是抵侮自己便算了,怎能折损救命恩人之名,这种人是该下阿鼻地狱地的。
    俄顷,湛蓝的水开始慢慢变黑,这夜神着实勤快得紧,赶忙忙着摆弄日月星辰了。点点星光洒在水面上,从潭底下向上望,这星宿月亮竟是歪歪扭扭的,倒也有别番风景。
    夜幕,夜幕,真是太妙了,她如何能放过这绝好的逃跑时机。
    “殿下,上次搭救之恩知忆还未答谢,不若今日一并了了?”
    “如何了?”长苏挑了挑那剑眉,信手拈来一支金雀钗,轻柔地插进知忆略有些凌乱的灵蛇髻中,竟有些相衬。
    眼珠子转了一圈,知忆灵机一动,“殿下,可否携我至市井之中?”
    是以,二人便来到人间临安城,恰逢人间白日,甚好甚好。来到人间还是得低调些,知忆索性直接变成了寻常男子,衣裳也换成了粗布衣。自大街及诸坊巷,大小铺席,连门俱是,无空虚之屋,买卖通宵达旦。绚烂的阳光普洒在绿瓦红墙之间,檐牙高啄,旗帜飘飞,车马粼粼,行人络绎不绝,川流不息,那一张张怡然自得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在热闹的景致之中,脚步也轻盈了不少。临安城,知忆早已熟悉不能再熟悉了。二人穿梭于人流之中,知忆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她猛地一把将长苏拽过来,进了一处甚是精美辉煌的楼宇。楼内景象也是一派热闹,门外小童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便被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半老徐娘招呼到了一小隔间里,酒菜迅速摆满了一桌。紧接着,一大群花花绿绿的如花美眷蜂拥而至,对二人的相貌赞叹不已。一见到吃食,知忆就两眼冒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美人,索性将自己身旁的姑娘全支去招呼长苏。
    一大群姑娘摸来摸去,捏来捏去,长苏脸色一会铁青,一会泛红,几种颜色来回交替。见到如此貌美的男子,美人们自然比平日里卖力许多。觥筹交错之中,任美人如何挑逗,长苏竟纹丝不动。
    酒足饭饱的知忆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肚子,不厚道地打了一个饱嗝,略有些醉意地为长苏斟了一杯酒,“苏兄,这便是临安城内闻名的南烛酒,自然不能比天家酒酿,却也算的是人间数一数二的美酒。”
    “饱闻南烛酒,仍及拨醅时。开坛入樽中,玉液黄金脂。持玩已可悦,欢赏有余滋。”
    一锦衣华服男子推开隔间的门,径直拿起长苏跟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还不忘点评道:“这南烛酒与天家酒酿着实差远了,叔父今日私携美男隐于市井花楼内饮酒作乐,而撇去云汐仙子之约,莫不是应承了叔父有断袖之癖好?”那男子犹有意味地将目光来回交织于长苏和知忆之中,细细打量,“这男子何处比得上云汐仙子?”他实在不能理解,眼前这男子姿色上等,但却算不得绝色,与天界第一美人云汐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叔父为何痴迷于他?莫非这叔父年纪见长,眼神也愈发不好使了?
    哎,这人说话怎有些刺耳,知忆睁开微醺的朦胧醉眼,只觉人影成双,在眼前晃来晃去。知忆双手撑桌,晃悠着站了起来,走到那男子身旁,一把搭住他的肩膀,“苏兄,想不到人间竟有如此样貌?这白嫩的皮肤吹弹可破,眉眼炯炯有神,唇瓣绯红如红莲,真是胜过人间娇滴滴的女娃娃呢。”
    “是呢,公子,不若和奴家一起鸳鸯戏水?”其中一花娘端了一杯酒递向那锦衣男子,只见男子面露不悦之色,身体往右边一偏,知忆一时没了支点就要往下落,长苏见状迅速将她接住,转头朝那男子喝声道:“霁月,切莫放肆,这位公子乃我宾客,万不可怠慢。”
    霁月望了一眼长苏怀中的知忆,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想不到从小对他疼爱有加的叔父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且是一个男人当众呵斥自己,这真是世风日下啊。
    而这时,这名叫霁月的男子正被那花娘压倒在地上。
    众人轰然大笑,伸长了脖子看好戏。
    门外传来一阵鼓掌声,众人寻声望去,却见又一个盛世美男子踏光而来,一身水墨色衣,木簪束发,生得风流韵致,双目怒视地望着那地上抱作一团之人,竟寒出无底凉意来,周遭的人不免打了一个哆嗦。
    “霁月!你竟背着我来这风花雪月之地?”
    “沐青,你听我解释啊。”
    霁月一把推开花娘,这沐青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候进来啊,这下可如何是好?霁月赶紧跑出去追了那名叫沐青的男子。
    长苏扶稳了怀中之人,“说好带我吃喝玩乐,如今自己先醉了。”翩然一笑,留下一两锭黄白之物便离去。
    后来,知忆才得知她当日不小心得罪了长苏的侄子霁月殿下,而沐青就是霁月的未婚妻,难怪每每碰见他都觉得他眼睛里有刺。
    是日,风和日丽,万里晴空。
    醉酒的知忆睡到了中午时分才醒过来,门外一阵喧嚣。看了一眼四周,只觉这宫殿甚是眼生,通体玉石修葺而成,耀眼得很,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知忆心中大惊,这不是深渊潭底,那又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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