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方抬头看了看夜色,距离黎明之际尚有一两个时辰,他呵呵一声,道:“说实话!”
    驿丞哭道:“我已将自己所知道的全说了。”
    牛方冷冷地道:“放屁!你有没有全说,我能看不出来?虽说我们离开京城半个多月才行到此处,但邸报理应传遍各地,我们将军就职的消息也该传到平安州才是。你们这些人岂能不知这些,也不会认不出我们是谁。然,知道我们的来历,却依旧动手,足见其胆。”
    驿丞吓了一跳,忙道:“知道,怎么不知道?若是不知道,定然就会在路上直接动手劫财劫色杀人了,何必在驿馆下迷烟只劫财,七当家也是怕杀了官员引来朝廷震怒而围剿。”
    闻得劫色二字,牛方怒不可遏,连踹几脚。
    他们这一行人行走在外,许多事不如在京城那般讲究,作为卫若兰的下属,他们虽未见过黛玉是何等天仙似的人物,但常见她身边的丫鬟宫女出来进去,暗中思慕者不知凡几,都想好好效力,争取姑娘们到了年纪,求娶到家,牛方亦是其中之一,哪里听得劫色二字?
    驿丞被他踹得连连哀嚎,苦苦求饶道:“饶了我罢,快饶了我罢,我也是无可奈何,我若不从了他们,一家老小都会没了性命!”
    牛方冷笑道:“饶了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若饶了你,那些因你们而死的无辜商贾官员眷属等都该白白枉死不成?你想着保全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怎么不想着他们也都是一条条人命?”他父母兄嫂就是省亲途中遭劫匪丧命,只剩他不足半岁在家随着祖父母没有跟着父母兄嫂去外祖母家探亲而留下了一条性命,和祖父母相依为命,后来跟了卫若兰。
    故而,牛方深恨劫匪,闻得卫若兰赴任平安州,背负剿匪之重责大任,他当即别过祖父母,请求跟随卫若兰一同过来。他祖父是卫老爷子的家将,亦是兵丁,牛方十来岁时也做了卫若兰的亲兵,跟卫若兰学了一身武艺。
    驿丞自知罪过深重,但是无论背负何等罪过,都是怕死之人,一面苦苦哀求,一面眼睛一亮,道:“我还知道一件事可将功赎罪,可以将功赎罪。”
    牛方命他直说,见他意欲讨价还价,伸手就要卸了他的关节,令其再尝分筋错骨之痛。
    驿丞受过这样的苦楚,早已畏惧异常,忙道:“我虽不知总寨主和九个当家是何人,但是我知道七当家和平安州一家大富商有瓜葛,我在平安州州城里曾见七当家派来和我联系消息的人出入那位大富商的家,不似生人,倒像是熟人。”
    牛方问那位大富商是谁,驿丞不敢欺瞒,道:“是平安州首屈一指的大粮商苗家,平安州州城里和附近一带的粮行都是他家开的,极是有钱。”
    牛方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将他嘴巴一堵,带回马厩,将记录审问结果的纸张递给卫若兰。
    看到劫色二字,卫若兰亦是勃然大怒,冷冷地看了驿丞一眼,回头问抓了驿丞的亲兵,道:“驿丞的家人可都看住了?驿丞和贼匪勾结,时日不短,只怕他的家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别叫他们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那亲兵瞪了驿丞几眼,道:“回大爷,早使人去他家里了,许是他和贼匪勾结也知不知将来如何,故此其家人眷属都不在驿馆,问了其他兵卒,才知都住在平安州州城里。”
    卫若兰未曾开口,马厩里六贼中已有两个忍受不住这样的剧痛了,不住点头。
    牛方和周魁一人拎了一个出去,分开审问,不久后回来,递上两份供述,略有相差,但相差不多,都说不知总寨主和七当家是谁,他们都是外面管着踩点望风这些事的下属,不曾接触过机密,不过二人都说剩下四贼中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王大癞子是他们的头目。
    卫若兰命牛方单拎着王大癞子出去,其他三分陆续招供,都和前两人无异,唯独这王大癞子着实能耐,无论牛方如何折磨,他一声不吭,哪怕只剩一口气。
    得知此事后,卫若兰心里已想到了一个主意,亲自走过去。
    卫若兰命牛方等人退下,自己伸手装上王大癞子的关节,也不嫌他满身脏污,双目直盯着王大癞子的眼睛,用了在那份记忆里学来的催眠之法以及武功秘籍中的摄魂之法,慢慢的王大癞子双眼就迷茫起来,卫若兰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卫若兰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一指点破王大癞子的脊骨,令其瘫痪在地,口不能言,不杀他乃是为了将之送官,但要饶了他定会叫人查出端倪,倒不如此时动手。
    出来命牛方等人收拾,然后吩咐他们换班歇息,径自回到营帐内。
    他出去后黛玉便睡不着了,只觉得难熬,好容易才盼到他回来,等紫鹃等丫鬟出去后,忙问详细,待听得这些人的打算和九环寨一干匪徒行事的周密狠毒,亦觉惊心动魄,叹道:“早知容易引来匪徒觊觎,咱们就该将金银存进钱庄,拿汇票在平安州取出。”
    卫若兰道:“平安州处处官匪勾结,那些钱庄是不是落在他们手里尚且不知,哪里能拿汇票取钱?我原先也想到了携汇票,后来想一想,竟是宁可小心些罢。”
    黛玉幽幽一叹,觉得有理。
    卫若兰不肯让她担忧这些事情,脱了外面的衣裳,熄灭了灯。
    一夜不曾好睡,次日夫妻二人都起晚了。
    眼瞅着天气晴好,卫若兰命人整装上路,至于被牛方等亲兵仆从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六个贼和驿丞等人,都捆在骡车里带上,进城后再送官。
    陈也俊骑马和卫若兰并行,道:“昨晚出了大事?我事后才知道。”
    卫若兰淡淡一笑,道:“都抓住了,世兄不必担忧。不过,世兄吩咐下去,路上小心些,踩点的小贼抓住了,那些等着劫财的人还没出现。”料想是踩点的人没回去,七当家等人知道露了行迹,黎明时分竟未曾出现。
    陈也俊颔首,忙命小厮吩咐跟自己来的人们,果然人人自危,处处小心。
    走了约莫十多里地,行至驿丞所说的虎头山下,卫若兰突然拉出了马,侧耳听了片刻,叫来牛方和周魁等人呢,道:“吩咐下去,取出盾牌,准备隐蔽,女眷人等都在车里别下来,车拉在队伍中间,前后都有人举起盾牌,咱家的马车夹层里都有铁皮铜片,也能阻一阻。”
    陈也俊骇然道:“难道前头有劫匪?”
    一语未了,也就三五句话的工夫,前方马蹄声响,一群人数比他们多一倍的匪徒疾驰而至,一面骑马,一面举起弓箭,飞箭如雨,激射而来。
    第104章
    卫若兰早有防备,手下又都训练有素,或是举起盾牌,或是取弓箭御敌,他将取出一把宝剑扔给陈也俊,叫他用剑斩断飞羽,自己迅速从鞍袋中取出弓箭,回射敌匪,携带雷霆之威,贯穿两匪之身,倒是陈也俊的下属忍不住四散而逃。
    陈也俊不觉羞愧满面,面临此劫,又不能十分责备他们,唯有用力舞剑阻挡飞羽,也替的骏马解决袭击,幸而龙泉宝剑锋利无比,所碰之处飞箭纷纷断裂。
    卫若兰拍了拍汗血宝马的头,令它远离箭雨的范围,免得遭殃,自己却飞身而起。
    陈也俊看到卫若兰放下无箭的宝弓,自己宛若一只大鸟,灵巧地躲开飞箭,几个起落就到了匪徒群中,探手扭断一个匪徒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发号施令的贼王。
    卫若兰没有留下匪徒性命的意思,拿着贼王当盾牌令其忌惮,接着大杀四方。
    他手里拿着昔日妙真所赠的龙泉宝剑,挥舞之间,血肉横飞,渐到他的脸上身上,星星点点,殷红无比,宛若一朵朵榴花绽放,其他手下一半守护车队,一半赶上前去。
    黛玉在车内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担忧不已,不知过了多久,在黛玉忍耐不住的时候,外面激斗之声暂歇,卫若兰挟一身斑斑血迹来到她的车前,隔着帘子道:“奶奶不用担忧,已经解决了,擒得头目一名,斩杀匪徒二百余名,只逃走一二十个。”
    黛玉拍拍心口,担忧略解,道:“阿弥陀佛,咱们的人受伤了不曾?听着外面的声音极是激烈,也听到不少人的痛呼声。”
    卫若兰道:“有十七个人受伤,倒不算重,死了十二匹马,别的就没有了。”
    黛玉听说,忙命紫鹃出去把带来的金疮药和纱布等物拿出来叫小太监给他们送去,又急切地问卫若兰受伤了没有,叫他上车自己看看。
    卫若兰满身血迹,不愿上车,怕吓着黛玉,道:“奶奶放心,我没受伤,我得去审讯那名贼匪的头目,等料理完了再上车和奶奶说话。”说完,转身走到前头,拎起活捉后堵住嘴的贼匪,径自往一处空地走去,此处虽有树林,但他不放心家人,故选此地,旁人亦听不到。
    卫若兰依然用昨日审讯之法,他觉得自己从这头目口中定能知道王大癞子不知道的一些机密,率领这么多的匪徒过抢劫,地位定然不低。
    这人竟然也不是驿丞口中所述的七当家,而是七当家手下第一得力之人,名叫崔红。
    正如驿丞所言,七当家没打算要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只想取走那一大笔财物,金银之重他们做这一行的自然清楚,少说也有几十万两,而且还听说卫若兰成婚不久,其妻嫁妆丰厚异常,单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就有无数,他们把这一笔弄到手,一年不用出手也够了。
    当踩点的六个手下没回来,崔红就知道有些儿不妙,但他自恃手下人硬气,而且其家人性命都在自己手里握着,倒也不怕他们背叛,故选今日动手,免得卫若兰将那些人送官,生出别样是非。而且,他们觉得,既然不能以迷烟下手劫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连财带命都要了,所以点了二百余下属,集结在虎头山下等候下手之机。
    崔红知道九环寨和九个当家许多事,除了七当家外,不知总寨主和其他八个当家到底是谁,对于七当家之事,凡是卫若兰问的,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老老实实道出,连七当家现住何处都说了,一点儿都没有隐瞒。
    卫若兰问明所有,一掌击毙了崔红,下手毫不留情,回到队伍前,对陈也俊道:“此事事关重大,世兄须得管束好下人,莫要多嘴透露我等身怀武艺之事。”
    陈也俊十分汗颜,道:“放心,我刚刚也没责备他们,只命他们管住自己的嘴。”
    卫若兰笑道:“倒不是怕他们说出小弟今日的所作所为,那些劫匪本就该杀,无需宽恕,只不过平安州不是长安城,处处不平安,这两日世兄心里都有数,叫平安州一干人等知晓我等身手不凡,不利于我等行事。可惜,逃走了三四个贼人,只怕消息瞒不住。”
    陈也俊深以为然,点头道:“我明白,你初至平安州,什么都叫他们知道了倒不好,能瞒一时是一时。今儿多亏了你和你手下那些人,不然我们早就没了命。我手下那些人虽然贪生怕死了些,也多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而且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选他们跟着我早就打探过他们的脾性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都清楚,我再叮嘱一番就更妥当了。”
    正说着,一二十名巡视平安州地界的官兵姗姗来迟,乍然见到满地横尸,不由得大吃一惊,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再看到旁边摆出来的执事,慌忙下马,上来请安问好。
    陈也俊退后一步,将眼前一切都交给卫若兰处置。
    毁尸灭迹已经来不及了,当然,死的是劫匪,不必如此也无碍,横竖劫匪该杀,先前卫若兰只是想遮掩自己这些人武艺高强的事实罢了。
    卫若兰眼珠子一转,伸手捂着腰腹,那里正好溅了一片干而色暗的鲜血,他脸露痛苦之色,随着也苍白了一些,说道:“都免礼罢,我们初来乍到,忽遇此劫,幸而带了一些得力的护从奋勇杀敌,才没叫他们劫财害命,倒是他们小看了我们,死了七七八八。”
    不等官兵说什么,或者问什么,那边黛玉得到消息,命太监过来道:“我们大爷受了伤,强忍着指挥众人御敌,越发伤得重了,有什么话且等敷药之后再说。”
    黛玉贵为县主,太监又着宫中服色,那些官兵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纵使卫若兰不愿吓着黛玉,到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先上车,假装敷药,实则更衣,正系腰带,见黛玉眼圈儿都红了,忙悄悄笑道:“刚刚你都看见了,我一点事都没有。”
    黛玉含泪道:“平安州乱得很,一路行来,处处荒芜,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多少良田无人耕种,也不知多少劫匪行今日之事,你今儿没受伤,明儿呢?也不知道那些贼匪怎么和平安州的官员勾结。”离开闺阁,才知世事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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