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如澜就没见过高天赐,刚开始她还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出去又被他缠着。后来也没碰上,反而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一个少爷,想要什么样的丫头没有,怎么会在乎她呢?这么一想心里也就坦然了。
    在高家的第一个冬天就那么悄悄到来,如澜早上起来打开房门,出现在她眼前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院里的树枝上、屋顶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那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定会有个好收成了。
    银杏拿来了扫帚和铲子,如澜见了忙走过去帮手,两人就在院子里扫起了雪。二小姐不知何时也起来,披着一件墨绿色的蚕丝长袄子,发髻松松地靠在门边看着两人在扫雪。如澜眼尖发现她,忙向银杏使个眼色,银杏也是个机灵的女孩,马上就明白如澜的意思。
    她丢下手中的工具,走到高慧芬身边说:“小姐,你进去屋里吧,这外面冷着呢,你要着凉了怎生是好?”
    见高慧芬不说话,银杏便扶着她回到屋里,找出张毯子让高慧芬捂住腿脚,又往火炉里加了炭。感觉那屋里暖和了才停手。高慧芬见银杏没事做了,便说:“我今天嘴淡,想吃些甜的吃食,你让如澜到厨房让人给我做些八宝粥来。”
    “奴婢这就去!”银杏说着迈出了屋子。
    如澜去到厨房时,已有几个上房的丫头在那里了。大太太身边的丁香她老早就认识,站在旁边和丁香说话的那位也见过了几次,正是二少奶奶房里的蕊儿,有个身穿枣红色衣裙的丫头正和厨房的管事说话,倒是面生得很。
    丁香看到如澜,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如澜忙走过去问好,蕊儿含笑问丁香:“这位是哪个院里的?”
    “我是二小姐房里的,叫如澜。”如澜连忙介绍自己。
    蕊儿正要和如澜说话,里头灶间却传出争吵,穿枣红衣裙衣的丫头正高声对厨房的管事说:“你别诸多借口,让你给我先做就先做,有事三姨太给你罩着。”
    那管事为难地说:“小灵姑娘,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蕊儿姑娘可是一早就过来的,你看丁香姑娘也都要等呢,你还是按规矩办吧,别难为我这老骨头了。”
    如澜听了才知道那是三姨太房里的人,也难怪人家那么嚣张,主子得宠连丫头的气焰也高啊,这小灵可是连丁香都不放在眼里,她这个二小姐的丫头更是要靠边站了。
    看来一时半会也轮不到自己,干脆跟厨子说让他们做好了她再来拿,那厨子倒是很客气,告诉如澜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做好,让她到外头的偏房里等着。
    如澜可不想在这里干等,她就得梅子这个月也分到厨房,如今正好能趁这时间去看梅子。向别人打听清楚梅子所在的方向后,如时澜便一路寻了去。走过存放食材的库房时,听闻里头有人在低声说话,如澜本不在意,不料想走到屋角却听见里头好似提到“二小姐”。
    与自己相关她当然得留意了,本来已经迈出的脚又缩回来,如澜悄悄退到那窗户边,竖起耳朵细听屋里的声音,只听见一个尖细的妇人声音说:“这二小姐也不知怎么回事,大清早就要吃八宝粥。”
    另一个苍老声音应道:“她吃什么厨房给她做呗,你管那么多干啥?”
    尖细声音又道:“二小姐也不好伺候,脾气这么古怪,也难怪到如今还嫁不出去。”
    “你道她是性情不好嫁不出么?她是名声不好!”苍老声音好似对高慧芬并无好感。
    “此话怎讲啊?”尖细声音满是好奇。
    一时屋里寂静无声,如澜正要离开,苍老声音响起:“二小姐几年前偷人,身子早就破了,老爷怕她的事让人知道败坏高家的颜面,连婆家也不给找,指不定要让她在府里呆一辈子呢。”
    “啧啧!竟有这等事,那男是谁你晓得吗?”尖细声音问。
    “怎么不晓得呀?就是府里的护院,可怜那护院后来给高家弄了个罪名,送到牢里不久就发配边疆充军了。”
    “既是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只怪人家男的,他高家的女儿就没错么?”
    “你知道什么?他俩大白天在柴房苟合,给三姨太带人堵个正着,那门被踹开时两人正光着身子搂成一团,许多人都瞧见二小姐像只白羊躺在那里,光溜溜叉开腿任那男的折腾,你说老爷能留他吗?”
    “哎呦!想不到二小姐还有这么一段啊,看平日她文文静静的,真瞧不出能干这种事,还是在柴房那地方呢。”尖细声音一阵感叹。
    “别以为千金小姐就不想男人,指不定比那窑子里的婊(子)还浪呢。”苍老声音完哼一声表示鄙视。
    那尖细声音便吃吃笑起来。
    苍老声音又说:“这事你可别乱嚷啊,给老爷知道咱俩都会没命的。”
    “放心吧!我知道轻重,干活去了。”
    尖细声音说完,就听见脚步声向门口移去,如澜怕给她看见,赶紧一溜烟跑了。
    自只从如澜知道了高慧芬的这个密秘,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她真的很想把听的话告诉采莲和梅子她们,可心里明白自己不能那样做。如澜一直都想不明白,像二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做出那样不要脸面的是丑事。
    她现在终于能理解高慧芬为什么时不时就在夜里哭骂,哪个女儿家出了这些事能不伤心呀?如澜觉得二小姐其实也很可怜,破了身子,败了名声,却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高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仆人,不知有多少在背地里议论她,耻笑她,而她却无可奈何。
    不知不觉便到了冬至,本来今天大太太一早就差人叫高慧芬去前厅与大家一起用餐,但是高慧芬让银杏以身体不适回绝了,想来她也该是不愿出去,面对别人嘲笑的眼神多难受呀。如澜听银杏说二小姐已经有好几年没出过这个院门了,真是可怜。
    下午去取衣服时如澜又碰见了采莲,采莲一见如澜就拉着她问:“二小姐要嫁人了,你知道吗?”
    “胡扯!二小姐怎么会嫁人呢?”如澜知道高慧芬的秘密,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二小姐怎么就不能嫁人了?你这傻瓜,净想什么呀?这话我可是听三姨太的丫头说的”
    如澜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采莲,聊了几句便回去了,心里却始终惦记着采莲说的话,话既然是从三姨太那里传出来,也有可能是真的,只是她们这院子怎么就一点风声也没收到呢。
    谁知真的应了采莲那句话,第二天便有家奴将大大小小的烘漆木箱抬进院子,说是给二小姐的聘礼。原来二小姐真要嫁人了,那姑爷听说刚死了娘子,因没有子嗣想要续弦。三姨太不知打那里听见这户人家的事,觉得高慧芬合适就找人上门说媒,男方一听是高家的女儿,马上就同意了,也不追问高慧芬为何二十好几了还没出嫁。
    高家许是怕夜长梦多,男方一点头就要求人家尽快定下日子,所以没几天聘礼就抬进了高家大门。高慧芬知道已经给她定了婆家,既不欢喜也不发怒,就像平日一样冷冷淡淡的,该如何还是如何。
    自从高慧芬的喜事传出以后,她们这个院子便热闹起来,时不时有府里的家眷过来坐坐,给二小姐送些礼品什么的,如澜也见到了许多平时没机会见到的人。
    最早踏进这个院门的人是大少奶奶,身旁还跟着大少爷的小妾刘氏。那小妾进来就是低眉顺眼的,连话也不多说一句,一看就知道是个胆小的人,倒是大少奶奶唧唧呱呱了一大堆,见高慧芬爱理不理,丢下几匹料子和一对手镯便扬长而去。
    大少奶奶走后几天,二少奶奶也来了,还带来了刚刚两岁的小少爷。那孩子长得粉嘟嘟的十分可爱,见了高慧芬一口一个姑姑地叫。把高慧芬叫得心花怒放,连带着对二少奶奶也亲近起来,姑嫂俩个在房里一聊就是半天。二少奶奶走时给高慧芬留下两床绣满牡丹的大红锦被,一看那花式和针脚就知道是绣坊出的极品。
    没多久如澜又见到了高家的另外三位小姐,大小姐高慧芳带着三小姐高慧蓉及三姨太生的四小姐高慧瑛风风火火过来探望,虽说是同一个爹,可她们的相貌却各有千秋。
    高慧芳体态丰腴,苹果脸,和高老爷有几分相似。高慧芬端庄秀丽,身段适中,应该是像二姨太了。三小姐却娇小纤瘦,桃心脸,五感并不出众,虽与大小姐一母同胞,长相却相差甚远。而四小姐高慧瑛是姐妹几个中最出挑的,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姐妹几个刚坐下不久,高慧蓉和高慧瑛就嚷着要看新姑爷送来的聘礼,一同来的丫头们也想开开眼界,高慧芬便让银杏带着两位小姐和丫头们去了存放聘礼的厢房,这时屋里只剩下如澜及高慧芳姐妹俩。
    高慧芳瞄了如澜一眼说:“我和二小姐有话要说,你去门口守着。”
    “是!”如澜低头退到外屋门口。
    屋里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来,如澜本无意偷听,只是那门又不隔音,高家姐妹的谈话还是一字不漏地钻进耳朵……
    高慧芳轻叹一声开口道:“妹妹总算是熬出头了,那林公子虽说取过妻,但有个好家境,怎么着总比你原先那人强”
    “姐姐,我只想等他回来,等一辈子我也愿意,”高慧芬的语调竟是少有的激昂。
    “我的好妹妹,他若是能回来早回来了,怎会让你背了这么多年的坏名声呢,”
    “若不是那贱人,我和他肯定连孩子也有了几个,都是那贱人害的,我恨死她!”高慧芬越说就越气。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沈依梦不告发你们,爹也绝不许你嫁给一个护院。听姐姐的话,把过去的那些事儿都忘了吧,以前怎样都不要紧,将来能过得好才重要”高慧芳又是一番好言劝告。
    “姐姐,万一我嫁人了,他回来府里寻我怎么办呀?”
    “他不会回来了!”
    “可是我忘不了他,我的身子都给他了,那姓林的不会嫌弃我吗?”高慧芬竟呜呜哭起来。
    如澜见银杏已经带着三小姐一行走过来,忙迎上去大声见礼:“三小姐!四小姐!!”
    屋里顿时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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