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郑宝儿感觉肩头被什么给浸湿了。
    讶然望去,却是触目惊心的一片鲜红。她这才记起,那批刺客刺伤了他和律儿,而律儿的小伤在敷药过后已经痊愈,但他却没有。又或者,他压根就忘了敷药,在她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任伤口蔓血。
    “你……不准再动了!”有些恼有些疼,只是很坚决的反客为主将他给按住了,然后她轻手轻脚下了床,凭着记忆找出了屋里寒易辰所放的金创药。
    寒皓看着她的举动,起初不解,但见她转身时手中拿着金创药,便什么都明白了。感动的情绪在心头滋长,他喉头一哽,几乎就要说不出话来:“宝儿……”
    郑宝儿既羞且恼的瞪了他一眼,言不由衷地说道:“你到底是一国之君,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你死了,这天下也就乱了。”
    她遂即低头上前,轻轻扯开他的衣襟,准确的找到了他的伤处。那里,寒易辰已经用白纱布包上了,只可惜连日来寒皓没管没顾,白纱布已经被漫出的血染了色,鲜红的血也早已变成了暗红色。
    再一解开纱布,她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那足足有两厘米深的口子,因为照料不妥,根本没有结痂,反而已经开始化脓。伤口旁的皮肉,有溃烂的迹象,不由得让她想起了遭受慕妃施以鞭刑的那些日子——全身受创之后,她也是如此经历过来的,当然知道有多痛苦。
    “你怎么没管它?”知道寒家金创药的神奇,她没有清理伤口的打算,直接开始将瓶中的金创药均匀洒在溃烂的伤口上。
    寒皓隐约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满,讷讷地,声音小了下去:“忘了……”
    郑宝儿微微愣了愣,遂对这男人奈何不得。伤口在他身上,难道他就不会感觉到痛吗?连疼痛也能忘了,这男人真是……
    狠下心,刻意的按了按伤口一角,看见他浓眉紧蹙,闷哼了一声。她便嘲笑:“这会儿怎么想起会疼了?怎么没忘了去?”
    这伤口,总不会是不按它就不疼的,到底已经开始溃烂化脓了。
    寒皓身体是疼的,心里却是甜的。他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深情的看着她:“之前怕你会出事,我就抱着跟你一块儿死的心了,哪里还能记得身体的疼痛?你没事,我才感觉自己活着,才能感觉到疼痛与快乐。”
    不可否认,郑宝儿心里是颤抖的,她再一次为自己感到可悲。仅仅是他一句好听的话语,就能深入她的内心,教她无比动容——她爱的实在卑微。
    只可惜,他变了。
    因为他变得懂得尊重她了,所以她有了选择的权利。
    从前他太霸道,又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她不得不违心的服从他,任由他将她困在那黑暗的皇宫之中。如今……她断然不会再随他去那黑暗之地,让噩梦再重来一次。
    “如果能够取得律儿的谅解,你就将律儿带进宫好好照料吧。”她轻叹,低语,替他拉好衣裳。
    “那你呢?”寒皓心中一喜,更多的却是希望听见她愿随他回宫的承诺。
    郑宝儿撇开目光,看着屋外,轻声说道:“我相信你是爱我的,我承认我也依旧爱着你。可是……”
    寒皓起初一阵狂喜,却在听见她的‘可是’后,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可是我们之间缺乏信任,这是夫妻间最严重的症结。”郑宝儿低声笑了起来,“我曾埋怨你不够信任我,而实际上,我也压根不信任你。否则,我会在第一时间将傅大哥、辰王爷以及律儿肩头印记的事情,和盘托出以得你信任。”
    “宝儿……”
    郑宝儿摇头,示意他让她说完。
    在寒皓乖乖闭嘴之后,她才又往下说道:“你掌握了太多人的生死,一句话一道圣旨就能让人万劫不复,所以我不敢信任你。有事情来临时,我第一想到的竟是瞒你……因为,我怕你知道后会勃然大怒,掀起腥风血雨……”
    寒皓眼里流露出痛苦之色,却忍耐着没有打断她。这都是他的错,他不肯相信他竟会为一个女人所左右,所以才一直趾高气昂,不愿正视她的想法她的难处她的痛苦。造成他们之间不信任的罪魁祸首,是他。
    “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我累了。何况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你也清楚——是再受不得一丁点伤害了,而我还想健健康康的活下去,看着律儿结婚生子。”郑宝儿直视着他,努力让内心及表情都镇定下来:“所以,寒皓,请你放了我吧。让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平静的过日子,好吗?”
    一席话毕了,男人与女人便开始了眼神的纠缠,仿佛其他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了。
    但四目对视之间,那表情痛苦的男人却突然发现——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服面前他心爱的女人……
    她,被他伤透了。
    漫天的雪花依旧在空中飞舞,神情惆怅的女子裹着洁白的狐皮大衣,留恋的回身,仔仔细细的看着她面前的雪山,仿佛是要将这雪山印入记忆深处,永生永世不忘。
    “傅大哥……”
    她低声轻喃,却只唤了一声便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傅大哥,不管宝儿走到哪里,宝儿都不会忘记你的好。只希望,你能找到比宝儿更适合你的女子,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
    “皇兄?”远处,寒易辰用胳膊肘子碰了碰他沉默不语的兄长,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寒皓垂眸,低声咳嗽起来。咳毕,他转身扶着郑南的手上了马车。
    不能再委屈她,逼迫她做任何她不愿做的事情,他只好委屈他自己,逼迫自己做他不愿做的事情。尽管心中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希望她有朝一日终能看在太子的份上回心转意。
    他会等,却绝不会再是逼迫或耍手段。
    寒易辰气结,却也隐约猜到他们下山准备行程之际,这两人谈过什么话了。忿忿甩了甩袍袖,他只得亲自上前,对郑宝儿笑道:“皇嫂,事不宜迟,还是尽快返回寒夜国吧。”
    郑宝儿最后看了雪山一眼,微微点头便转身跟着寒易辰一同到了马车前。她看见寒律早就坐在马车里等着她了,只是刻意的离开寒皓很远,不禁在心里叹气。看来寒皓想要律儿答应做这个太子,还很难。
    沙梦灵帮忙扶着郑宝儿上了马车,然后有些依依不舍地挥手道:“郑姐姐,你们一路保重。两个月后,我会到寒夜国找你们的。”
    听她说话间有些浓浓的鼻音了,郑宝儿便笑:“这是自然的,只是短短两个月而已,到时候我还要喝梦灵和辰王爷的喜酒呢。”
    “嗯!”沙梦灵用力点头,又转头看着寒易辰,红红的眼眶说明了一切。
    寒易辰微觉尴尬,最终还是飞快的在沙梦灵额头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两个月后见。”说完他就跳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
    沙梦灵顿时又露出了笑容,却一点也不羞涩。哼,他敢疏远她,她会让他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殊不知,寒易辰正是因为她数年不变的威胁,才一再怀疑他们的婚事究竟是否是个错误。毕竟,寒易辰爱玩爱闹,但却不会伤及大雅——对于沙梦灵,他实在怀疑她的‘度’。
    郑南一甩马鞭,马儿便动了,马车跟着也动了,由慢变快的朝寒夜国驶去,将沙梦灵远远的抛在了后边。
    马车内的几人,谁也不先开口说一句话。
    最会没话找话说的寒易辰,这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平时有沙梦灵在,还有人跟他一唱一和的活跃气氛,而现在……
    马车驶了很长一段路,在空气快要凝结成冰的时候,倒是寒律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娘,寒夜国好玩儿吗?我们要去的京城热闹吗?”
    郑宝儿也着实受不了这气氛了,这会儿寒律一开口,她忙应道:“应该好玩吧,不过我没有去过太多地方玩,京城倒是挺热闹的,我当初被逐出宫时曾……”
    话音戛然而止,她突觉有些不合适。
    “被逐出宫?”寒律这孩子,实在太过敏感。
    郑宝儿飞快的看了一眼寒皓,见他脸上有一抹沉痛掠过,便赶紧改了口:“不是,是娘贪玩溜出宫去的。”
    寒律也没有刻意去追问,只沉思了一下后咯咯的笑:“原来娘也有贪玩的时候。”
    郑宝儿顿觉尴尬,半晌才讪讪的笑:“娘年轻的时候……的确很贪玩。”
    于是寒皓脸上更显沉痛了,她的爱笑爱闹,都是被他给毁了的。在冷宫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不然,易辰也不会被她吸引,他更不会破例将她重新封为贵妃。
    “等到了京城,我和娘一起贪玩。”寒律想着想着忍不住欢喜的笑,随后又皱起了眉:“不过我们举目无亲的,到了京城也许会被人欺负呢!”
    小脑袋一扬,他冲着寒易辰笑:“叔叔,到时候你有时间的话,保护我和娘好不好?”
    寒易辰本想说‘好’,但转念一想就改了口:“你父皇可以陪你的。”
    寒律奇怪的看着他:“皇帝不是很忙吗?而且皇帝出游,很麻烦吧?”以前娘说过一些皇帝出游的故事,好像要带很多很多人,而且要坐着不能动,那不是不能随心所欲的玩了?
    “我可以微服,没人认得出我。”寒皓微笑着,看着这个根本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承诺道。
    寒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在发觉他娘没反对的意思时,好像很勉为其难的点了头:“好吧。”
    两个字,让马车内外的人都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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