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变成怪物了啊。”元庆突然感觉松了一口气,这是她意想不到的,“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死掉了,要喝媒婆汤,走奈何桥呢。”她说的是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和看到海涅腐烂面容的的两个瞬间。
    她说话的同时,海涅感到到一种压在心头重担消失不见的奇妙感受。
    这是元庆的心情变化,是他身为长亲所能感受到的血裔的情绪变化。
    除去元庆,他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给予过很多人初拥,也曾在他们“新生儿”阶段感受到这种情绪的变化,但从未有一个如此强烈,甚至已经开始影响他自身的情绪,让他产生类似情绪的存在。
    眼前的少女是金转化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这具身体转化的第一位血裔,与他羁绊最深的血裔。
    海涅抬起头,看着元庆。
    少女也看着他,她问:“鲜血,必须是人血吗?舒芙蕾太太说‘新生儿’我想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截止我的记忆,我至少14岁。但看我的体态,我也许不止这个年纪,这也与‘初拥’有关吗?”
    “不一定是人血。”
    元庆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海涅一个一个给他解答,他就像是一个耐心的大家长一样。
    “‘新生儿’一般指刚刚转化不久的吸血鬼。当然,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像舒芙蕾他们一样称之为血族。”(注13)
    “刚进行过‘初拥’的新生血族是非常脆弱敏感的存在,属于人的特性在他们身上并未完全消失,属于血族的那一部分却已经诞生,两种存在相互争斗,直到属于人的部分磨灭殆尽。这个阶段之中,‘新生儿’处于一种极为脆弱的状态。通常,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完全适应血族的生活。”
    元庆听了他的回答,张口想要深入询问,却被海涅抬手的动作制止。
    她突然明白了海涅想要传达的意思,这位血族会留给她提问的时间,现在要做的,就是听他回答完自己的问题。
    “至于年龄。”海涅看了元庆一眼,显然,她并不是十四岁女孩的样子,“根据我的了解,你进行‘初拥’时,已经超过了二十岁。”
    “记忆缺少。”海涅沉思了片刻,“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你本来就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也许是转换你的人使用了某种特殊的能力。”
    海涅看着元庆,等待着他接下来的问题。
    缺少了至少六年的记忆。
    据我了解,特殊的存在,转化你的人。
    元庆回忆着海涅的用词,斟酌地问道:“转换我的人不是您的话,是谁呢?可以告诉我吗?有一些问题,也许只有他才能解答。”
    “是我,但这其中有一些隐秘。”
    海涅没有直接告诉她,转换她是金,金不能算作他,也不能不算他。
    “是这样啊。”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元庆表情略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如果她真正成为了一位“血族”,那么她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去弄清事情的真相——从之前与舒芙蕾太太的谈话之中,她隐约感觉到,血族这种特殊的存在,拥有奇特的力量。
    再加上,如果她理解的没错,她进行转化仪式,也就是“初拥”的时间是在八百年前。
    而她仍然存在,可见血族生命的漫长。
    “我特殊在什么地方呢?”元庆又问,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有着数不清的问题。
    “你在初拥之后,沉睡了八百零五年。”这一次,海涅给出了一个具体的年份,“而苏醒之后,你的状态与刚经历‘初拥’时一致,就像是时间在你身上静止了八百零五年。”
    这话说完,海涅发觉他这个比喻并不贴切。对于吸血鬼来说,在转化结束的那一刻起,时间就静止不前了。
    换一种说法。
    对与他来说,八百年是黑夜与白昼的更迭不休,对于元庆,却只是一场太久的梦。
    但他们都是活着时间之外的人,只能见证外部时间的流逝,自己则体会着所谓的“永恒”。
    不过,海涅并没有将这番话告诉元庆,没有经历过时间流逝而静止的生活,她不会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元庆也陷入沉默。
    八百零五。这样一个数字意味着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与现在的她无关了。
    二十岁的身体,十四年不到十五年的记忆,对比八百零五这样的数字,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而更让她感觉到无力的,是年这个量词,代表时间的单位。
    元庆的沉默维持了很久。
    海涅也跟着她沉默,他感受到了属于元庆的低落。拥有无尽生命且经历过漫长岁月的他,已经很少能感受到时间流逝带来的复杂心情,而今天,在这一刻,他依靠眼前这个“新生儿”感受到了这样一种复杂沉重的心情。
    对于一个“新生儿”来说,体会时间流逝或许是一次不错的经验,但跨越漫长时间,却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金失算了。
    他越来越理由相信,金之所以消失八百零五年,是因为产生了某种错误。
    而这,仅仅是他见到这个孩子一个早晨得出的推论。
    她身上有答案,一个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海涅站起身。
    元庆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她也站起身。
    “我的解惑到这里结束了。”他说。
    在元庆看不到的窗外,太阳已经升高。
    “对于一个‘新生儿’来说,保持充足的睡眠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夜晚降临的时候,你会见到属于这里的繁荣,也会找到你的归宿。”
    “晚安。”
    城堡的主人下达了逐客令,她就没有必要继续留下了。
    元庆学着舒芙蕾太太的模样,向海涅行礼。
    “晚安,我的主人。”
    她使用了主人这个代词,舒芙蕾太太就是这样称呼他的。
    海涅却突然皱起眉头,一种难以压抑的无名怒火从他心中翻腾而上。
    “谁教你的?”
    “啊?”元庆不解地抬头,看到他压制怒火的表情,她看到那双浅淡至极的灰色眼眸内有了情绪的波动。
    “我学着舒芙蕾太太。”元庆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她想解释,海涅却用手势打断了她。
    “记住,从今之后,称呼我为——”
    “长亲。”
    第5章 她到来的第一个夜晚(一)
    元庆离开了,或许该叫她伊莉丝。但此刻,海涅没有心情思考名字的问题。
    他感受到无名怒火来自金。
    这是时隔八百零五年,他再一次感受到金的存在。
    愠怒。
    金的情绪。
    他端起烛台,离开书房,门随着他的离开而合拢。
    他回来了。
    不过……
    海涅站在栏杆旁向下看,空无一人,但这是白天的爱德蒙府邸,晚上,这里就会是另一番场景。
    海涅回想着属于他们的夜晚,端着烛台的手攥紧。
    不能让金再一次破坏他们平静的生活。
    -
    舒芙蕾太太像是一直等在门外,元庆从书房里出来,她立刻迎了上来。
    元庆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伊莉丝小姐。”她换了称呼。
    元庆眸光微闪:“舒芙蕾太太,你怎么知道?”
    舒芙蕾笑起来,“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是属于高位血族的力量。主人已经通过特殊的方式通知了我,等其他的人醒过来,他们也会知道关于您的事情。”
    “从今天起,爱德蒙府邸内就会多一位来自英格兰的贵族小姐。”
    元庆一脸疑惑。
    “好了好了。”舒芙蕾太太引领着她,“伊莉丝小姐您还需要学习很多东西。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外面的太阳烈了起来,要是再不回到您的棺材里休息,可是会对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
    她甚至没有给元庆解释话语里的意思,就带着元庆来到爱德蒙公馆最高层。
    站在一扇门前,舒芙蕾太太停下了脚步。
    元庆认得这里,稍早一些,她就是从这间房子里苏醒的。
    舒芙蕾太太将她带离了这里,现在又将她带了回来。
    “舒芙蕾太太。”元庆叫住女主管,“我真的要在棺材里休息吗?”
    舒芙蕾看出了她的顾忌,每一个不是自愿成为吸血鬼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顾忌,她也曾是这样。
    “是的。”想到曾经的自己的经历,舒芙蕾太太耐心地给予元庆解释。
    “‘新生儿’都是无比脆弱的,不属于活人范畴的我们,需要棺材这种连接死灵的媒介来隔绝‘活着’的气息。”
    “所以,伊莉丝小姐,您需要一具棺材,而屋子内的棺材气息与您很搭,它已经陪同您很久很久。”
    看来舒芙蕾太太也知道沉睡八百年的事情。
    不过,棺材很您很搭这样的话语,确实让人有些介意啊。
    元庆叹了口气,推开了门。
    房间被整理过,添置了家具,那具棺材仍然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它已经被扶正了。
    元庆回头,舒芙蕾太太站在门口,对她露出鼓励的神情。
    元庆回头,深吸一口气,向着棺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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