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个,那就是穆寒。
    如今她一切部署妥当,只要按部就班不出意外,家业和母弟都能平安。
    日后韩氏未必很煊赫,但没那么起眼也是好的,自保有余。
    从前她一心为了家业和家人,殚精竭虑步步惊心,如今终于安排妥当了,剩余的时间,她希望留着自己。
    她想和穆寒在一起。
    韩琮对上姐姐浅笑的一双眼睛,劝留的话忽说不出来口,眼泪刷刷落下。
    韩菀将胞弟揽进怀里,轻声附耳说:“阿姐都安排好了,太子丹事宜交予陈孟允韩充负责;郇王这边,则是韩渠和冯念盯着。”
    “还有挪移郇国产业之事,各国由明转暗之事,阿姐俱已定下具体章程,按计划行事即可,让韩渠和陈孟允一同打理。”
    “你和阿娘,要过问,亦不能事事刨根问底,这些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守成有余。日后,你要多信多敬多重,凡事多听问多问多说多学。”
    “还有罗平等人,亦是忠心有加,只你还年幼,若非万不得已,近卫与外事不可同掌。”
    “罗平等人隐瞒,乃受我之命,忠耿之人难得,此事就作罢了。”
    韩菀仔细叮嘱,韩琮拼命点头,韩菀笑了笑,长话短说过后,她最后摸了摸胞弟脑门,放开手,转身大步往她命牵来的膘马行去。
    摸了摸大黑马的鬃毛,备的马最终还是用上了,她也不再犹豫,携穆寒一踩马镫而上。
    一扬马鞭,大黑马长嘶一声,踏过甬道,飞速往外奔去。
    “阿姐!!”
    韩琮哭着要追,可韩菀上马动作很快,一扬鞭膘马已飞跃而出,他急跑了几步,忽院内一阵惊呼。
    “夫人?夫人!!”
    他慌忙回头,却见母亲捂着额头,晃了晃一头栽倒。他大骇,下意识往回跑了两步,又刹住脚步,回头前看。
    可这一耽误,大黑马驮着两人没入黝黑夜色,远远一拐弯,再看不见。
    韩琮泪如雨下,哭着看了好一阵,他想起阿姐说的话,又担心母亲,最后一咬牙,奔回院内。
    ……
    孙氏怒急攻心,晕厥过去了。
    她这是老毛病,瞿医士被背着飞奔而至,见孙氏脸颊潮红触手冰冷,不敢怠慢,立即就施了针。
    一盏茶后,孙氏醒转,她不顾头上还扎着金针,翻跳了下床,“她呢?”
    瞥见床畔的儿子,她一把攒住韩琮的手,急切一叠声:“二郎,你阿姐呢,你阿姐在哪?!”
    韩琮眼睛还红着,抽噎:“阿姐……”走了。
    他身体偏弱,大哭一场后哽咽说不出话来,伸手指向大门外,半晌哭道:“阿姐她走了……”
    孙氏愣愣半晌,嚎啕大哭,她连鞋子都没穿,飞奔而出,一路追出至外院的府门之外。
    夜色已深,宵禁将至,偌大府门外黢黑寂静,行人寥寥,秋风瑟瑟,一阵寒过一阵。
    两盏绢灯咕噜噜打转,空荡荡已不见人踪影。
    “她去哪呢?”
    “这狠心的丫头啊,她真走了!”
    “快找啊,快追,还不快去!去啊!!”
    孙氏崩溃了,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会说出口,谁知她竟真走了!
    “快追,快去,赶紧啊!!”
    一叠声吩咐,身边人冲了去了,孙氏余光瞥见罗平,她一把拉住他:“你怎么才来,你快去,你赶紧带人去啊!”
    她晕厥前,恍惚见罗平一闪冲出的,慌忙问:“你去了没,可带她回家了!”
    罗平顿了顿:“禀夫人,卑职去过了。”
    孙氏没看错,其实罗平当时就急追上去了。
    他追上了韩菀。
    急促的马蹄声,停在青石板长街的尽头处,韩菀勒住马,罗平滚落马跪在地上:“主子!!”
    韩菀回头,“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她招手让罗平起身,低声把她安排布置都说了一遍,太子丹郇王以及转移产业三方皆已上了轨道,“你多盯着一些,琮儿和阿娘就交给你了。”
    “届时一切转移妥当,申王一死,能顺利跟着太子丹撤离最好。倘若不成,就按照我先前与你说的,乔装易容,经陈方戍守的西城门而出。”
    这个事情,是罗平经手的,打通关系之后,她还把她叫到跟前,把详细的备用计划都给他细说了一遍。
    罗平怔怔,他这才恍然,原来韩菀早就有了离开准备。
    “主子?”
    韩菀抬手止住,“我离去,对韩氏未必不好。”
    她抬头望向郇王宫方向,淡淡道:“郇王必然会更加放心。”
    韩菀是反复考虑过的,降低郇王的戒心,让他轻视,视韩氏为掌中之物,在现今这形势下,反而对韩氏更好,更容易暗度陈仓。
    “后续但凡有需要,不必吝啬钱财。”
    郇王还用得上韩氏,大变开战前不会动韩氏,至于战事拉开帷幕之后,他们已撤到信国了。
    “一切俱已安排妥当。”
    韩菀长吐了一口气,重新看罗平:“稍候,我会去信张允公羊夷等人,还有韩渠陈孟允冯念诸人。”
    “回去吧。”
    “务必护住琮儿及阿娘。”
    罗平才跪地应是,头顶一声扬鞭,他急忙再抬头,膘马已疾奔而出,驮着黑色深紫身影很快远去。
    徒留下嘚嘚马蹄声,渐听不见。
    韩府大门前,秋风瑟瑟。
    罗平跪地,涩声说完。
    孙氏愣愣的,这个狠心的丫头,她真为了个羯奴不要母亲了。
    她喃喃:“我不信,你骗我。”
    伸手扶住门框,孙氏摇头落泪,良久,蓦抬起头:“去!都去啊,快赶紧找去啊!”
    ……
    韩菀已经出城了。
    大黑马驮着她和穆寒,已顺着人流出了城门,一路往东奔去。
    与人流分开,经行渐远,街巷变得空旷寂静,偶尔听见两边民房传来一两声咳嗽倒盆。
    深秋的风冷,嘚嘚的马蹄声在秋风中愈发清晰。今夜有皓月当空,月光驱散了秋夜的薄雾,一层银白色洒在黄褐色的街面上,长夜虽冷,却皎洁美丽。
    穆寒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如坠梦中,似踩着云雾一般跟着韩菀出来的,到现在他都没敢相信这是真的。
    “主子,您……”
    他仰脸,捂住眼睛,半晌抹去眼泪,急忙摇头,他拉着她的手,急声要劝她。
    不是的,他不是想这样的,怎可累她至此!
    话一出口,却被韩菀捂住嘴巴。
    她回头看他,皎洁月色映着她的面庞,她一双美丽眼眸比那月光还有更亮几分。
    她瞪他:“你是不是打算自个走?”
    穆寒哑口无言。
    韩菀轻哼一声,她就知道。
    她表情一下子难过了起来,“你要离开我,剩我一个人么?”
    她眼睛一下子溢出泪,抿唇:“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如他真这么做,那她的心怕是要碎开的,韩菀是真难过,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穆寒慌忙抱紧她,“不是,不是的,我不走!真的!”
    他一叠声保证,韩菀却不信,急得他要发誓,韩菀却抬头看他,却要他以她的名义起誓。
    但凡他偷偷离开她,那就她不好。
    逼得穆寒无法,只得指天:“我断不会私下离开你,若违此誓,教,教主子夜不安寝!”
    这已是极限了,他红着眼睛说完,韩菀才算勉强满意。
    她伏在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腰,低声说:“你放心罢,我不是冲动的。”
    “我想得很清楚了。”
    想了很久了,也想得很清楚。
    强留下来,穆寒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她是可以强硬和他在一起,可所有人都会因此改变对他的态度。
    冷眼,愤怒,审视,排斥,这样的日子,想想就让人窒息。
    甚至乎,万一孙氏愤怒之下冲动做出了些什么,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这是亲娘,那届时她要怎么办?
    百密亦有一疏,韩菀不想赌。
    月色幽静,如银光倾泻,韩菀仰头,轻轻抚摸眼前这一张轮廓深邃的面庞。
    穆寒双目通红,除了眼眶,连眼白也泛起血丝,近些时日压力实在太大了,他整个人憔悴了下来。
    她仰脸,轻轻吻在他的眼睛上。
    即便没有百密一疏,她也不愿意穆寒过这种饱受冷眼和指谪的生活。
    命运亏待了他,韩菀不愿意亏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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