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当然。”光线打在她脸上,使她的面容看上去更柔和,更能使人信服:“今日我听宁夫人说,侯爷打算在青州老家办一所学堂,供家族子弟读书。不过宁家如今在朝堂正得势力,大兴土木恐怕落人话柄,不若父亲出资,办一所学堂,一则表示对宁夫人赔礼道歉;二则,也让二姐姐在青州宁家族人面前落个好名声;三则,如今皇上重视科举,父亲兴办学堂,还能落个为朝廷培养贤能的美名,一举三得,父亲以为如何?”
    陆晚晚永远都是一副柔软顺从的模样,眼神坚定得令人深信不疑,陆建章根本不会觉得她在说谎。
    “兴办学堂?主意不错,宁侯爷刚正,从不收受贿赂,要是送钱什么的反倒让人看不起,办一所学堂送给他的宗族,显得高雅。是你想的主意?”
    陆晚晚垂眸,摇了摇头:“女儿哪能想到这种法子,是谢夫人,我求着她帮我想的。”
    也是,陆晚晚一个从乡下来的小姑娘哪能想到这么远。既是谢夫人想的,那便错不了,可他也有顾虑:“不过兴办学堂要多少钱?”
    陆晚晚抬起眼帘,眼眸似淡蓝色的宝石,眸光熠熠,单纯中透出几分干净的无辜,教人看了心软。
    她说:“谢夫人粗粗算过,修建屋舍,置办家当,请先生,最少也得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银子?”陆建章一筹莫展,阴霾重新回到脸上,他烦闷地哼了声。
    朝廷的俸禄每年才五百两,这相当于他四年的俸禄!
    他不是拿不出来这笔钱。
    陆晚晚外祖家当年是允州首富,财富通天。
    那笔巨大的家产全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有才学,为人又圆滑,加上岑家丰厚的财产打点左右。他短短十几年时间就从无名寒门爬到了如今这个位子。
    俸禄虽算不上丰厚,日常开销也够花了。
    仗着岑家家产傍身,陆建章平时铺张奢靡,过得很自在。
    但他没有经商的头脑,家产用一个少一个,这些年挥霍了小半,剩下的他不想动。
    那是他老了之后的依靠,他养老防身用的。
    两千两银子,他不大舍得,更何况陆锦云这个事连半点谱都没有,就怕钱花了,陆锦云又吃罪宁家。
    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从小穷怕了,害怕过没有钱的日子。
    见他犹豫难决,沈盼说道:“老爷,你这些年为了栽培二小姐,又岂止花两千两银子?这回若是不拿,以前的银子就都白花了,二小姐以后受人歧视,也难嫁得更好,前途尽毁,万一找个不入流的女婿,老爷不仅什么好处都落不下,可能还要倒贴姑爷。”
    沈盼在陆家十几年,陆建章是什么人她早就一清二楚,因而,她每句话都能准确无误地扎进陆建章的心窝里。
    他最怕的就是占不了别人的便宜,还要反被别人占便宜。
    “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吗?”陆建章的七寸被人狠狠攥着,但还想挣扎两下。
    陆晚晚又说:“父亲,要是你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成,我就再去求求谢夫人。谢夫人待我极好,要是我去求她,她肯定会帮我。”
    她的话像给了陆建章希望,他振作了一下。
    只要不让他出钱,什么都好说。
    就在他想要答应的时候,沈盼开口:“老爷,你觉得谢夫人待晚晚好,国公爷高看你,是因为什么?”
    陆建章一愣。
    “当然是看中咱们家晚晚乖巧听话。”他毫不避讳。
    陆晚晚唇角微动,眼底有了几分冷笑。在陆建章看来,成了女儿家的羞怯。
    “老爷说得没错,晚晚乖巧听话,又聪明伶俐,他们定然是看中的,可既是看中,国公府至今对咱们也没个说辞,也不上门求亲把事情定下来,还天天差人请晚晚去他们府上玩儿,这又是为什么?”沈盼轻轻皱了皱眉。
    她这么一说,陆建章不由严肃地审视起这个问题来。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国公爷和夫人待晚晚又确实另眼相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的意思。照理说,都已经三四个月了,他们为何还不派人上门提亲?
    “因为他们还在观望。”镇国公是什么人?栉风沐雨,和皇帝一起打江山的人。朝堂之上呼风唤雨,四海诸侯闻风丧胆的铮铮铁骨。
    谢家要财富有财富,要权势有权势。以谢家的地位,谢怀琛就算是尚公主也不为过。
    现在,陆晚晚出现在他们面前,长得娇柔可人,性子温温婉碗,气度雍容沉静,没一处挑得出来毛病。唯独,家世不好,只是个五品文官的女儿。
    谢家要同陆家结亲,无异于陆家娶贫户女子。
    他们当然会犹豫。
    陆建章得出了结论。
    沈盼点头:“没错,谢家在观望,在犹豫,咱们晚晚是好,但比晚晚好的女子,世家贵女中就没有了吗?若细心点寻,也是有的,彭侍郎家的千金就很不错,只不过她没有机会在谢夫人面前露脸罢了。
    寒门多破事,镇国公夫妇心里定是这么想的。晚晚大方懂事,愿意为妹妹出力,所以谢夫人敬重她。可若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因为咱们的家事去劳烦谢夫人,你觉得她还会这么敬重晚晚吗?
    更何况晚晚已经开口求了她,结果咱们因为钱的事情反悔,那么谢家肯定会轻视晚晚,她在谢家,就彻底没了尊严。没了尊严,这门婚事还能成吗?”
    陆建章后背冒出了冷汗。
    沈盼的话是淬了毒的刀子,扎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父亲,你不用考虑我,反正我和谢小公爷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陆晚晚委委屈屈地说。
    陆建章听了沈盼的一席话,醍醐灌顶了。又见陆晚晚这么委屈,心想,沈盼说得没错。不能让谢家低看了陆家,否则这门婚事定然不会成的。
    而现在谢夫人虽没明说要陆晚晚配给谢怀琛,可她对陆晚晚的喜欢却不假。
    他从谢夫人的眼中看出了毫不逊于亲生母亲对女儿的关怀和疼爱。
    还有那小公爷,京城谁不知道他平时都是用下巴看人,竟连着两日亲自送她回家。
    要说他对陆晚晚全无意思绝对不可能。
    既然如此,为今之计他最应该做的就是抬捧着陆晚晚,将她捧得贵气逼人,让谢家无法忽视她的光芒。
    陆晚晚聪明,又全心全意向着自己这个父亲,她嫁进陆家,肯定能最大程度为自己牟利。
    如此一来,既巩固了陆晚晚在谢家眼中的地位,又解了陆锦云和宁家的僵局。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这笔钱,给得不亏。
    “好,我拿钱给你,你去帮我办这件事。”陆建章忍者割肉刮骨之痛,传来账房,支两千两银子给陆晚晚。
    办学慈善,谢夫人最喜做这些事。让陆晚晚去办,谢夫人肯定会帮她,两人往来密切,有助于增进感情。
    陆晚晚噙着笑:“是,父亲。”
    过了会儿,琼枝进来禀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沈盼道:“老爷,你最近为家宅的事忧心不已,我让厨房做了银耳莲子羹,静心去火,你要不要用点?”
    陆建章眼底闪过几分满意:沈盼谨小慎微,在宅子里说不上几分话,她又呆板,没什么风情,以前他看都不想多看她两眼,现在才发现,原来她是一朵解语花。
    他越发地恨陈柳霜,她善妒、恶毒,又张扬,自从将她抬为夫人,她就越发高高在上。教出陆锦云那样的女儿,简直可恶。
    反观沈盼,处处能忍让,和陆晚晚相处融洽,俩人亲热不过,哪像她,一点当家主母的气概也没有。
    年轻的时候,她还有几分姿色,可现在?近四十的人,年老珠黄,哪有年轻貌美的五姨娘鲜嫩多汁。
    一想起五姨娘,他下腹便骚动起来。
    “不了,我还有事,要回书房。”
    糟心的事情好不容易处理完,他也就没心思再陪妻女共享天伦,还是先去五姨娘那儿快活一番再说。
    ————
    送走陆建章,沈盼长吁了一口气。
    “晚晚,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帮陆锦云?还让我跟他说这些话?”沈盼悄声问:“你还真打算建学堂送给宁家?”
    陆家上下,唯有陆晚晚是她的依靠,她怕她一时糊涂养虎为患。
    “当然不是。”陆晚晚道:“我今天去国公府,根本没有提陆锦云的事情,不仅现在不提,以后也不会提。”
    沈盼略微松了一口气,只要陆锦云爬不起来,便不足为惧。
    “可是老爷那里你要如何交代?”沈盼又很担心,她要了两千两银子,要是陆建章怪下来,还不得剥了陆晚晚几层皮。
    陆晚晚微笑:“放心吧,我已想好应对之策。”
    她的微笑,单纯中透出几丝狡狯,莫名让三姨娘心安。
    这两千两银子是陆晚晚要的。
    李云舒在外奔走访查,需要银子傍身。
    所以她借为陆锦云说话,敲诈了陆建章这笔钱。
    上一世,在宁家成亲前夕,宁家在青州修学堂,办私塾,纳宗室子嗣入学。
    陆晚晚有足够的信心诓骗住陆建章,让他以为那所学堂是他送给宁家了。
    他死要面子,定然不会去宁家对峙。
    晚间,银子就送到她房中。
    她摸着微凉的银子,笑出了声:“花着别人的钱果然不心疼,两千两就为陆锦云求个前程,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让月绣找人将两箱银子抬去了李云舒那里。
    这笔钱本就是给他准备的。
    月绣道:“要不然天黑送过去?这会儿怕惹人耳目。”
    陆晚晚摇头:“不,就现在送过去,最好让陈柳霜和陆锦云都知道。不然,怎么气死她们呢?”
    傍晚,风声果然传进了陈柳霜的耳朵里。
    陆建章那么抠门的人竟然给了陆晚晚两千两银子。
    他从来没对自己这么大方过!
    难道陆晚晚真的会巫蛊之术?对陆建章施了法?
    “她肯定背着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陈柳霜端着她高贵优雅的态势,声音中却透出蚀骨的冷意,她惶恐得很。
    不彻底铲除她,陈柳霜坐立难安。
    陆晚晚知道了岑思莞是如何死的,她们之间的窗户纸被彻底捅破。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陈柳霜绝不会坐以待毙。
    院外竹影婆娑,风掠过竹叶,声音沙沙的。
    一道黑影踩着沙沙的竹声穿过陈柳霜院子的小门,径直来到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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