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自己的认知倒是挺准确的。
    傅同差点笑出声,抬爪在他肩上拍了拍:“别想了,真没什么盯着你的漏网之鱼,就算有……”
    “嗯?”
    傅同把视线从角落处的一根石雕后收回来,意味深长的笑了:“没什么,走吧,再多话就把你丢在这儿知道不知道?”
    说完把尾巴上利刃般的小尖尖一勾,不紧不慢的朝来时走过的路走了过去,剩下谭霖一个人站在后面,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白绒绒的大毛团,心里超气。
    这个人的性格什么时候能变得和原形一样柔软可爱?
    谭霖:[抱胸气鼓鼓·hen!].jpg
    **
    这次妖街之行,除了那只古董青铜鼎外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那只赝品妖怪的底细,不知道他藏身何处,妖怪局任务界面上的文字框里,也照旧是一个藏着金光的迷字,旁边还跟着一行很应景的问号。
    也是很无奈。
    离开妖街的时候差不多是十一点半。
    几个人很随意的在路边摊上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后,樊休和薛陵几个人回了妖怪局,周彦修带着德玛西亚继续四处溜,傅同则跟着温融去了融水画室,后面还跟着很狗的前男友。
    温融的画室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神奇之处就在于,傅同每次过来都能看到里面多了点东西。
    有时候是多几盆绿植,有时候是几只陶瓷风铃,有时候是带着木质小画框的墙挂画,有时候是几只中国风木雕娃娃。
    而这次,是七八只软绵绵的小猫咪,明显和温融很熟,见他进来立即迎了过来,挨在温融旁边蹭来蹭去,连带着傅同也沾了光,被这群小软团缠着治愈到爆。
    傅同挨在其中一只奶牛猫旁边,一边撸猫一边看温融:“这么多猫,什么时候养的?”
    “都是周围的流浪猫,经常到我这里来要吃的,要来要去就把这里当家了。”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因为你来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和琅琅一起的。”温融在猫咪的簇拥中笑着看他,整个人被温暖的日光笼着,眼角眉梢都带着一层暖意,“被琅琅看到我养别的小动物的话,他会吃醋,所以我就先让它们躲出去了。”
    傅同眉头微皱,不是很懂这种结论到底是怎么来的:“温琅那么喜欢猫,应该不会吃醋的吧?”
    这也还是只小崽崽呢,自然不懂当家长的是怎样的心情。
    这么想着,温融摇头笑了笑:“或许吧,但你知道,我总是不愿意让他有一点点难过的。”
    傅同一愣,撸猫的爪子也停住了,蹲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低头开了口:“……所以我说我很羡慕他,是真的。”
    温融手指一顿,看他的眼神就带上了心疼:“你……”
    后面的话还没想到要说什么,看到面前的小崽崽抬起头,努力朝他笑起来:“真是的,这些你可不能给温琅说,不然那小崽子肯定会膨胀,逮着这个话头嘲笑我……好了好了,在这里做什么呢?进去吧。”
    温融眼里的心疼更甚几分,沉默的点点头,和他一同去了最里面的小画室。
    同样的窗边,同样的透明茶几,同样的热水,同样面对面的两个人。
    傅同抬爪捧起茶杯,里面是温水,捧在爪里暖融融的。
    温融坐在他对面,知道这只崽有话和自己话,或许是难以开口的事,就没出声,静静等着。
    而傅同没让他等太久,抱着温水杯在那里沉默了不到三分钟,像是委屈也像是无措的吸了下鼻子:“温融,我……有点不知道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了。”
    温融认真琢磨了下,感觉他的声音里有迷惘有茫然却没有低落后,悄悄松了口气:“怎么了?你们俩是不是……”
    “没有。”小崽崽急忙否认,“其实昨晚差点就……那样了,但就在还差一点的时候,我觉得身上很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温融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闻言并不惊讶,低低嗯了一声:“这些年你熬的太过了些,别怕,这种疼最多持续一周,一周后就没事了,只不过……”
    傅同心跳了下,一时间油然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
    “你的本能周期……不出意外是要从一个月延长到两个月了,甚至三个月。”
    傅同:!!!
    一个月本来已经够难熬了,还来两个月三个月,春夏秋冬整整一个秋季都在那什么,像话么?
    看出他的想法,温融手指顿了顿,放缓眼神对上他的眼:“所以说你不能再硬撑着了,傅同,你觉得傅潜渊不行么?”
    傅同一怔。
    温融这话也是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的,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傅潜渊,也总觉得他配不上傅同,但温融知道,除了傅潜渊,这世上应该再没有谁能让孟歧回来了。
    傅同过得不好,之前在龙洵山上时的那一千五百年里是这样,现在下山九年,也是这样。
    温融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仔细想想,居然连一点带着真心的笑都没在他身上看到过。
    但一个小时前他看到了。
    和傅潜渊在一起的傅同,虽然有点凶也有点别扭,但是前所未有的放松,被狗到抱尾巴生气的模样也很生动。
    那样鲜活的傅同,只有傅潜渊能给。
    一切旁观者清,温融垂眼,放缓了声音重复问道:“孟歧,他不行么?”
    不是傅同,而是孟歧。
    傅同方才还在随着惯性悠闲晃着的尾巴骤然僵住了,抬起头,慢慢的,一颗波动的心又在温融温和的眼神里渐渐缓和下来,沉默良久,涩涩开了口:“……我没办法。”
    他看着温融:“我其实很难受,温融,我也清醒的很,没人比我更清楚,我和他现在处于一种虚假的缓和下,粉饰太平你懂么?表面上一切都好,但撕开那层假象,底下是暗潮汹涌万丈深渊,我们俩各站一边,他过不来我过不去,根本没办法。”
    “最假的也是我。”
    “我没办法和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和他相处,但也做不到彻底斩断一切,到现在连最初时的那种横眉冷对和不屑一顾都装不出来了,只能就这么得过且过的敷衍着,我很讨厌自己的这样,但又能怎么办呢?旁人失去了某个人,或许还能找到另一个人来共度余生,离开谁都能活,可我呢?”
    “我二十岁遇见他,再后来,最好的二百四十年里和他在一起,最苦的一千五百里在等他,我这一生,好的坏的,欢喜的难过的,几乎所有的瞬间都被他填满了,我只有他,现在说什么当断则断,说当然容易,做到却很难,我也不是不想离他远远的,别让自己那么掉价儿,可是我,我……”
    他低下头,抬爪揉了下眼睛,声音隐约带了些哽咽。
    “我舍不得。”
    温融看着他,只觉着一颗心也随着他的话疼了起来,看到面前的崽崽抬起头,抬爪胡乱的扒了下眼角沾湿的毛,努力的,竭力的,朝着他扯出一个仿佛无所谓的笑:“你看,温融……”
    他红着眼,声音瑟瑟。
    “我就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
    第70章 第070次太磨人
    温融从没觉得傅同懦弱, 相反,他觉得这只小崽崽其实比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勇敢的多。
    无忧无虑温温软软的人是他。
    在那么多妖兽的觊觎下不顾一切的护着龙洵山等傅潜渊回来的人是他。
    到最后带着满身风霜从龙洵山上下来的那个温柔又强悍的人,也是他。
    温软,坚韧,一往无前。
    他从来都是特别好特别好的崽崽。
    而现在, 那么柔软的大崽崽低着头坐在他对面, 眼睛发红, 声音沙哑, 眼里的难过不加掩藏也无法掩藏。
    温融心疼的揉了揉他的头:“别难过。”
    “我不难过。”傅同不想让温融看到他这种无能又懦弱的模样,把脸深埋进双爪间,后面的话哽咽着,说不清是在问温融还是在问自己,“但是我总是会想, 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
    温融的手一顿。
    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只崽崽这么多年来似乎一直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从前怪自己太过任性,如今怪自己太过懦弱,那些温暖欢喜的情绪好像已经很久没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了。
    但他究竟又做错了什么呢?
    把他带回家护着惯着成就了一颗温软心的人是傅潜渊, 给了他无尽期待和承诺的人是傅潜渊,在他还没来得及接触外面的世界和人时便将他圈在身边的人是傅潜渊,到了最后,不辞而别把无尽的苦和疼留给他的人,还是傅潜渊。
    温融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无奈的存在,不是所有的事都能以非黑即白的角度去判断, 傅潜渊也未必是做错的那个人,但他至少活得清楚。
    傅同才是最无辜的。
    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错,甚至连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却就这么把把自己几乎一生的时间都搭进去了。
    温融从九年前刚在龙洵山上看到傅同的时候就心疼他,现在也是一样。
    他看着面前低着头的白绒团,想了想,走过去俯身把他抱在了怀里,让这只不愿意被人看到失意模样的大崽崽把脸埋在他肩膀上,放缓了声音:“你很好,也什么都没有做错,有很多人爱着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们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小崽崽,别哭,知道么?”
    傅同闭上眼,没动也没说话,而温融也没再出过声,俯身站在那里沉默的拥抱着他,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感觉有几点濡湿一点一点从他肩膀上蔓延开来,从温热到冰凉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他在哭,无声的哭。
    温融知道这是伤心到极点时才有的哭法,就像温琅,从前因为不听话被温融罚,偶尔被罚重了心里委屈的时候就会哭,那种出声的大哭,纯粹就是在撒娇求大家长关注,揉揉头捏捏爪子再给颗糖也就收住了。
    只有那一次,温融的书被搞事的小崽崽磨牙咬烂了,他心里生气又舍不得打,打算晾这只崽几天让他长长心,就狠下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下了山,隔了快三天再回来,刚到山脚就看到了温琅,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身上结了满满一层寒霜,看到温融也没动,只沉默着用一种温融到现在想起来都会心疼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确认面前这个人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的回来了,直到最后被温融唤了名字才恍然回神,走过去试探而小心翼翼的抱住了面前的人。
    那是温融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温琅那样哭,什么声音都没有,但给人的感觉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歇斯底里,眼泪仿佛没有休止,从他眼下慢慢渗进温融心里,到头来尽是苦涩的后悔。
    那天温融和温琅说了许多话,在自家崽崽湿漉漉的眼睛里渐渐也窥到了他的心情。
    那是种很煎熬很复杂的情绪——
    想一个人回来却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能回来,更怕他不回来,所以只能无望的等着,等不到,慢慢的便开始后悔,开始责怪自己,怪自己任性,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做,这样的情绪像是一根针,蛰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越等不到就越疼,到后来就成了一种趋近于麻木的惊惶,即便这个人回来了,也是无措又苍白,碰不敢碰,连看都看得小心翼翼,就怕那是错觉,一晃眼便会消失不见,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
    孟歧当初的心情和他其实没什么区别,但他不像温琅那么幸运,温琅用三天的时间等到了他想等的人,而孟歧在一千五百年后,带着满身风霜从龙洵山独自走了下来。
    三天便足够难过,那一千五百年呢?
    所以很多时候温融根本不忍心想傅同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能尽可能的对他好,让这只崽崽别那么难过。
    但有些人到底是独一无二的,岁月再久经受过的再多,也没人替代的了。
    现在他们俩走到这样的地步,细细想来谁都不好过,温融心疼傅同,但也没什么办法,甚至于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没经历过那些事和那些岁月,不能彻彻底底的感同身受,那说出来的话再怎么温暖再怎么好听,也难免带着些无力的苍白感。
    只能给这只崽崽一个拥抱,让他自己缓缓。
    肩上的濡湿感越来越重,温融垂下眼,没说话,一只手继续顺着安抚的面前崽崽的背,一只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头,任由他发泄情绪。
    两个人都沉默着,房间里一时间静极了,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带着几缕风从窗外卷进来,沙沙作响,斑驳的阳光洒在画室墙角,随着身后的大摆钟一点一点向旁边走,等走到整点的时候,听到摆钟的方向传来一声咔,紧接着,温琅的声音便在四周寂静里猝不及防的响了起来。
    “锵锵锵锵,你最喜欢也最可爱的崽来给你报时啦,现在是下午一点,重复一遍是整一点,亲爱的白泽先生,这个小时里也要记得想我呀,么么么么么么么么啾!”
    小崽崽撒起娇来软软糯糯的,很治愈。
    傅同习惯了他怼天怼地凶巴巴的语气,突然间听到这种,整只睚眦都愣住了,慢慢抬头朝那边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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