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风不知在什么时候,渐渐大了。
    枯枝上的雪被风卷下来,撞在树下人的脸上,瑟瑟的疼。、
    说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却始终没得到傅同的反应,这些精怪觉得自己像在唱独角戏,渐渐无趣,彼此对视一眼,刚想进一步做些什么的时候,突然看到傅同动了。
    他往前一步,慢慢抬起了头,脸被煞纹覆了大半,身周的煞气凝成黑雾,几乎把他整个人淹没了:“本来,我是没想对你们动手的,不过走狗而已,没必要。”
    “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他垂手,面无表情的把潜渊刀握在了手里,眼瞳虽然猩红,却不带半分狰狞和癫狂,漠然的朝前面看了过去。
    “我离开龙洵山太久,丢下孟歧这个名字也太久,久到我已经快要记不清楚孟歧的模样了,但是我很想他。”
    “难得有这么多人也记得他,也知道他的名字,那就……留下来好好陪陪他吧。”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轻轻响在簌簌风声中,太平静了,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这里的精怪大多数都不认识傅同,对他的印象都是犀照给的,没把他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短暂的寂静后,它们再次大笑起来,但也有少数的精怪在听到傅同的话后突然选择了沉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些精怪,就是傅同以前就见过的那些。
    它们看着傅同,突然想起眼前这一幕它们在许多之年之前好像也看到过。
    那时候也像现在一样,它们居高临下的站在这里,看着孟歧狼狈的躲在那边,心里满是得意和不屑,因为他实在是太弱了,比它们见过的许多幼崽还弱。
    这种弱小让他们肆无忌惮,所有人都不觉得他有什么威胁,但就是在那一天,在那一个瞬间里,被它们看做是废物的这个人突然起身,提起刀,淡淡的望了它们一眼。
    那是种什么样的眼神呢?
    漠然,沉寂,不带一丝感情,看向他们的时候和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它们永远都记得他那个眼神,而在这个眼神后,就是漫天的刀光,和流不尽的血和遍地的血肉残骸。
    它们当初拼上了所有才逃了出去,避居深山整日恐惧,生怕孟歧找来,后来一直没见他来,又在那么多年的安乐里,渐渐忘了曾经的恐惧,被犀照一蛊惑,再次来到了这里。
    而现在,过往重现,恐惧也卷土重来。
    几只精怪惶恐的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惧怕和惊慌,对生的欲望和对死亡的恐惧压过了一切,它们骤然清醒起来,不再去想犀照和它们说过的那些充满诱惑的话,在周围刺耳的笑声里转身向山下逃去。
    一步,两步……拐角尽在咫尺,而身后已然响起刀鸣,温热的血液和着刀鸣里洒在它们身上,又在周围凄厉的惨叫声里瞬间冷却。
    这样的冷意刺进心里,让它们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更加疯狂的朝拐角逃去。
    一点,一点就好。
    只要那么一点点,它们就能像上次那样逃出去,离开这个地方,这次它们绝对不会再听信任何人的话,也绝对不会再靠近龙洵山一步。
    但有些时候,选择已经提前决定了结果,即便它们愿望再热切,到最后,也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一把刀在他们离拐角处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自半空而下刺入地面,生生挡去了他们最后一点退路。
    周围风雪再次盛起,傅同的声音在风声里响起,那么轻,却让人心里像结了冰,刺骨生寒。
    “还想去哪儿呢?”
    “现在不是从前,我想留下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绝望在心里迅速蔓延,几只精怪看着面前不断嗡鸣着的刀,知道逃不掉,慢慢回过了头。
    一回头,便看到了傅同。
    他提刀站在遍地尸骸里,刀上浸满了血,血水断线一般直直往下落,身上却一尘不染,在那边缓缓朝他们笑了。
    那笑好看极了,隐在风雪里,藏在血骨间,有种血腥的美丽。
    而他带着这种美丽,在这一笑后,慢慢朝他们扬起了刀。
    漫天风雪,饮血长刃。
    是它们这一生里,见到的最后的画面。
    第140章 第140次太磨人
    血。
    无边无际, 仿佛流不尽的血。
    浸入泥中,融进雪里,一片沉重的猩红, 天都被映成了狰狞的颜色。
    几分钟前还数百近千的精怪,到现在都成了没有生息的残骸白骨,只剩下那么零零散散的十几只,缩在角落里惊惶的看着不远处的人。
    傅同垂眼, 漫不经心的甩掉刀上的血, 转身朝他们走了过去,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死亡倒计时, 碾在它们心上,映出一双又一双仓惶畏惧的眼睛。
    许多年前,孟歧也有过这样的眼神。
    傅同看向它们, 声音还是淡淡的,一点波澜都没有:“犀照在哪儿?”
    话问出口,半晌, 角落里的一只精怪突然笑了, 还是之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姿态:“你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一切, 别想了,我们是不——”
    傅同不言语, 面无表情的扬起刀,下落。
    猩红的血汹涌而出,直直溅到了旁边精怪的脸上,血腥味充斥全身的同时,耳边也听到“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上方落下, 慢慢滚到了他的旁边。
    它一怔,慢慢低下头,下一秒,看到一颗表情狰狞的断头,和一双浸满了恐惧和不可置信的眼睛。
    死了,死了,都死了。
    他们都会死,谁都逃不掉,下一个……就要到它了。
    它遍体生寒,忍不住的战栗,整个人几乎被心里涌起的绝望击溃了,尖利出声:“你不能这样!你——”
    而它的话到底也还是没能说完,在刺目的刀光里归于沉寂。
    周围突然静了,连风声都隐去了,雪却没停,刺在脸上依旧瑟瑟的疼。
    傅同收回刀,漠然的朝剩下的十几只精怪看了过去,声音依旧淡淡的:“五秒,我不想听到任何我不需要的答案。”
    什么五秒?
    剩下的精怪一怔,很快明白了傅同的意思——五秒内告诉他犀照在哪,否则,地上那张狰狞死不瞑目的脸,就是它们将来的模样。
    但它们也不能说,说了,犀照也不会放过它们。
    精怪犹豫着,而就在这个时候,看到傅同又一次提起了刀,刀近在咫尺,他的动作也仿佛被放慢,它们能清楚的看到刀身锋利的刃和上面不断垂下的猩红血液。
    这些血来自于它们的同伴,五分钟前还活生生的站在它们身边的同伴。
    周围血腥味依旧浓重,地上两双绝望的眼睛也还在那边直勾勾地看着它们,眼前是饮血利刃,身周是无数尸骸,它们被困在中间,恐惧和绝望碾的它们的心脏都快要爆开。
    不行……不能这样。
    眼看着傅同的刀已经到了眼前,它们心里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击溃,几乎是嘶吼着开了口:“后山!他在龙渊!”
    刀在它们颈前停下,只有堪堪一厘米的距离。
    傅同垂眼,眼神漠然到了极致:“龙渊?”
    精怪在停下的刀里看到了生路,也不想去管之后的事了,急忙应声:“你来的晚不知道,就是后山最南边的潭水,在上古时期叫龙渊,傅潜渊就是从那里出世的。”
    傅同瞬间就知道了它们说的地方是哪里。
    那是龙洵山的禁地。
    傅同小时候在山上四处跑四处逛的时候偶然去过那里,谭水边荒芜阴森,寸草不生,潭水也黑漆漆的,望下去什么都看不到,阴冷极了。
    他不喜欢那里给他的感觉,想离开,却和鬼打墙一般,怎么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最后还是傅潜渊找到了他,对他说,以后不要再靠近那个地方。
    那时候的孟歧,生命里只有傅潜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想让他失望,所以他很听话,如傅潜渊所说的那般,后来再也没往那边走过一步。
    傅同收回刀,转身朝后山走去,身影须臾间便消失在了风雪里,劫后余生,剩下的十几只精怪对视一眼,不愿再在这里待一秒,逃命一般向山下逃去。
    人影渐消,四周万籁俱寂。
    只剩下背后漫天的风雪,和混在雪水里,渐渐流向远方的猩红。
    ……
    后山南。
    傅同按着记忆里的路往龙渊的方向走,逐渐看到了那方阴冷的潭水。
    一千多年没来,这里还是以前的模样,阴森森暗沉沉的,周围都是枯枝荒地,从前它的荒芜和龙洵山格格不入,但现在山上其他地方也是差不多的光景,荒芜似乎没了区别。
    傅同提着刀,在离龙渊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看到犀照,但其实已经知道了后者在哪里——
    就在龙渊旁。
    那里立着一道结界,不是龙洵山下的那种透明结界,而是太极那样一半黑一半白,明晃晃的立在那里,在唤他过去。
    这道结界还有一个名字,死生界。
    是上古时期妖怪们仇怨深重到不死不休时才会用的结界,设下后两人进入自动开启,而结界接触只有一个方式,就是献祭一个人的灵魂。
    一死一生,是为死生界。
    现在,死生界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气息傅同认识,是犀照。
    他等着傅同进去,和他用灵魂生死做最后的了结。
    而傅同其实也正有此意。
    他静静看着结界上来回流转的玄白光芒,无声笑起来,不带半点犹豫的,直直走了进去。
    **
    饶涉几个人匆匆赶向后山,刚进龙渊边界,看到的就是傅同直直走向结界的身影。
    像太极那样玄白覆盖的结界,太好认了,所有结界里只有一种是这样,不死不休的结界,无人不知。
    饶涉一惊,焦急开口,想唤傅同回来,但他太决绝了,决绝到他们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的身影转瞬即逝,就那么消失在了结界里。
    几个人都慌了,疾步赶过去,抱着最后一点侥幸的心理,想说或许那不是死生界,只是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和死生界很像的结界而已。
    但这样的侥幸心理在走近结界之后瞬间被粉碎——结界在傅同和犀照都进去后已经被开启,几个人不是局中人,在走近的一瞬间也清晰的感受到了结界里的杀意。
    不死不休,是结界不容置喙的规则。
    “怎么办?”
    饶涉心砰砰跳,无措的朝身后的几个人看去,而他们同样无措,看来看去,最后视线齐齐集中到了傅潜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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