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阴暗里窥视别人的感觉怎么样?来,告诉我,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的苟延残喘的人究竟是谁?”
    两刀。
    “不配走到光下,只配在阴冷深渊里沉浮的人,又是谁?”
    三刀。
    “真想让你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那种藏不住的嫉妒和阴暗,真的是太难看了。”
    四刀。
    “当初你告诉我,我不是孟歧也不是傅同,只是一个暴戾扭曲的赝品而已,当时我因你这些话,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无论是孟歧还是傅同,说到底都还是我,而你呢?”
    “告诉我,你觉得你是谁?”
    五刀。
    “不肯说?那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病态,神经质,十成十的怪物。”
    “地狱和阴暗才是最适合你待的地方,你天生属于这里,这里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
    三十七刀。
    利刃之后带着诛心的话,这些之前犀照说给傅同的话,现在尽数反馈到了犀照身上,字字刻进他的心和灵魂里。
    傅同甩去刀上的血,在最后一刀后,漠然看向了犀照。
    “三十七刀,是在那些梦境里,你在我心上刺过的次数,现在,我把它们尽数还给你。”
    周围再次静了。
    犀照躺在地上,越来越多的血液从他身上浸出来,眼瞳灰败发白,一片灰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的生命在消散,犀照知道,但他还在笑。
    “是么?结束了么?我这一生,我的求而不得,我的痛苦,我的煎熬是要结束了,但是你呢?”
    “傅潜渊当初不辞而别的原因,你清楚了么?他为什么不肯告诉你,你也还不知道吧?你介意这件事,走不出来,他也不肯说,你们两个的前路在哪里?你们还能走多远?”
    “彼此折磨罢了。”
    “我即将在不见天日的深渊里死去,你们两个人的感情也是一样,要在这里给我陪葬。”
    “谁都逃不了。”
    犀照低声笑起来,笑声在黑暗里低哑又狰狞,却在这个时候,听到傅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极为平静的一句——
    “谁说我不知道?”
    犀照一怔,睁着一双灰败的眼睛朝傅同看了过去,傅同对上他的眼,声音依旧平淡,就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
    “傅潜渊不辞而别,是因为要去承担他与生俱来的一些责任,他不告诉我,是因为他把承担这些得到的功德尽数转到了我身上。”
    “这是对天道的欺瞒。”
    “为天道眷顾的人,也时刻处在天道的监视下,所以他不是不肯说,而是不能说,一旦说出来被天道知晓,得到的只会是反噬和惩罚。”
    “……比天谴更甚,我根本承受不了的惩罚。”
    傅同低头,在犀照灰败又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平静的收起了手里的刀。
    “不说,是他现在能给我的,最后一道庇护。”
    “是这样吧。”
    他看着犀照,轻声说。
    不是疑问句,而是早已通透,一点波澜都没有的肯定陈述。
    第145章 第145次太磨人
    一切其实早在过程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一千五百零九年前, 傅潜渊从龙洵山上不辞而别,至此杳无音信,同年, 龙都建城,设镇魂碑庇护四方,碑下藏着傅潜渊的龙鳞。
    一年五百零九年后,傅潜渊归来, 离开时一点伤痕都没有的人, 回来时遍体鳞伤,龙鳞上布满了苍白细碎的裂纹,而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 傅同身上多出了和瑞兽之首白泽不相上下的功德。
    上古凶兽睚眦,主杀,功德生来为负, 天谴几乎是他们既定的结局,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而已。
    在傅同之前的那些睚眦,十只里有九只都是死于天谴, 如今传承到傅同这里, 在几百或者几千年之后, 得到的无非也就是这样的结局。
    但现在不一样了。
    加在傅同身上的这些功德给了他最好的庇护,意味着他再也不用承受天谴的威胁, 真正拥有了肆意无虞的一生。
    这些事情像是碎片,很早就出现在了傅同的生命里,但是太散了,无法拼接,迷雾一般缠绕在那里,把所有秘密都藏在了里面。
    藏的太深, 傅同看不清。
    直到他从咒术中清醒过来,继续看鸿鹄的笔记时,在末页和底封的缝隙里找到了一个被结界隐藏的夹层。
    里面有一封信,鸿鹄写给自己爱人的信。
    他的爱人也是只凶兽,同样时刻处于天谴的威胁下,这让鸿鹄觉得恐慌也害怕,怕他的爱人在不知何时会来的天谴下走向终结,把他们来之不易的所有都摧成灰烬,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鸿鹄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于是之后的几千年里,几乎是昼夜不歇的在找避开天谴的办法,最终也算是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秘术。
    这个秘术名为——渡。
    能将自己身上的功德渡到另一人身上去。
    最初得到这个秘术时,鸿鹄对它没报什么指望,因为功德不能转移是天道的规则,根本不可能打破。
    但他没有选择,只能一试。
    也就是这一试,让他在几千年不见曙光的寻找里第一次看到了希望——鸿鹄身上已有的功德如规则那样,没有渡到他的爱人身上去,但在使用秘术之后得到的那些,尽数渡成了。
    它的渡,不是渡过去,而是渡将来。
    鸿鹄欣喜若狂,以为终于能避开那种不堪的结局,但慢慢的,他却发现还不够。
    他渡给爱人的功德,根本赶不上爱人身上凶兽煞气增加的速度,再这样下去,那一天还是会到来,只是比现在晚了一些而已。
    到底还是早晚的事。
    怎么办?
    鸿鹄思索了很久,最终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就像沉泽之前对傅同说过的那样,像他们这样的天命妖兽,在受天道眷顾的同时,也承担着天道的责任,这个责任不知何时会应,但只要应了,感受到天道的召令,他们就必须立即前去,一瞬都不能迟。
    仿佛是游戏里触发的一个隐藏任务。
    它待在任务栏里,玩家知道它的存在,却不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和完成时间,一切都是灰色的问号,他们只能等,并且在真正等到的那天瞬间响应,不容耽误也不容拒绝。
    游戏里完成任务会得到经验和道具奖励。
    而天道妖兽们完成自己的责任,会得到大量的功德。
    那样的功德,足够让鸿鹄的爱人拥有再无顾虑的一生。
    这是鸿鹄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时间也来得及——他虽然不知道要他履行责任的那天具体什么时候会来,但能感知到不会太远。
    至少,在他爱人身上的煞气临近天谴之前,一定能到。
    还有机会,他和他的爱人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结局,鸿鹄这么想着。
    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突然到他连一声告别都来不及和自己的爱人说,便离开了怀山,去向那条他必须去往的路。
    这一去,就是近两千年。
    ……
    信上的内容就此而止,但傅同知道,鸿鹄和他的爱人应该没有等到他们想要的结局,因为这封信的信纸背后,是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的对不起。
    力透纸背,只看字,傅同都能感受到鸿鹄当时濒临崩溃的绝望。
    他与之共情,感同身受,同时也从这封信里,把之前的碎片重新组合了一下,拼凑出了属于傅潜渊的故事。
    所有的一切,都要归于最初,从一千五百零九年前说起。
    那天,他和傅潜渊闹小情绪,把本来要送给他的小花花往地上一丢,转身从他们的家里跑了出去,傅潜渊捡起地上的花,之前哄崽回家的许多次那样过去找他,却在还没找到的他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天道的召令。
    他应该履行责任的时间,到了。
    就像鸿鹄那样,同样的,他也来不及和孟歧道别,就这么下了山,之后一去就是一千五百零九年,只留下散在山路上的那束本来应该由傅潜渊亲手交给自家崽崽的花,和从此之后孑然一身的孟歧。
    这些过往,傅同曾经在泷水镇魂碑下龙鳞给予的梦境里也看到过,他当时就想过这是属于傅潜渊的记忆,却没敢相信。
    再之后的事,龙鳞的梦境里没出现过,但癸山的摄魂鬼幻境告诉了他一切——
    傅潜渊履行了天道给予他的责任,由此受到重创,被天道送往龙洵山龙脉中修养。
    也就是说,孟歧最绝望最崩溃最麻木的那段时间里,其实傅潜渊一直在龙洵山上,只是山巅与山下的距离,孟歧看不到罢了。
    到最后,岁月消逝,傅潜渊从沉睡里苏醒,他醒来的那刻意味着责任的真正完成,天道的功德随之而来,由[渡]尽数加在了傅同身上。
    他欺瞒了天道,一切便成了不得说,也是不得已。
    就像鸿鹄想给予他的爱人无虑无虞的一生那样,傅潜渊也想自己的崽崽如此,只是造化弄人,来不及三个字,几乎让他们两个一无所有。
    故事清晰之后,傅同其实也猜出了天道给予傅潜渊的责任是什么。
    是规则。
    在傅潜渊离开龙洵山之前,天地间没有规则,凶兽魔物四处皆是,遇事则杀,没由来的杀戮也是寻常的事,当时的世间,到处都是仿佛流不尽的血,和渐渐在风霜里成灰的尸骨。
    那是地狱。
    天道自然不愿看到这样的世间,他想设立一个新的规则,而傅潜渊,就是规则的执行人。
    他执着剑,把不愿服从规则和规矩的凶兽和魔物屠戮至尽,之后以身为祭,用自己的血骨和龙魂,建立了龙都。
    那是妖怪之都,是规则最终的归宿,是未来妖怪们最安宁的栖息地。
    傅潜渊庇佑着这个栖息地,代价是遍体鳞伤和一千五百零九年的沉睡,这是他生来必须承担的责任,所以即便剖骨分魂,也不曾感受过半分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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