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检讨跟当众道歉,这丢脸程度可不是一个量级的,两人立即闭上了嘴,只是表情还是很不情愿。
    刘彩云一听检讨也害怕了,唯恐连累到周家成,赶紧咬着牙,哭丧着脸说:“毛政委,这事真的跟我没关系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做小本买卖的,赚几块辛苦钱,无冤无仇的,我们害他们做什么?况且这个豆花我们自己家的人也吃了,我们都好好站在这里没事啊,这问题肯定不是出在我们家的豆花上。”
    周家成抿了抿唇也说:“毛政委,我娘她们今天早上还剩了一些豆花,拿回家自己吃了,这点我们隔壁的徐副连长家的嫂子她们也可以作证,这件事我以我的党性宣誓,我绝对没说一句谎话。”
    这个保证可谓相当有力了,相当严肃了。
    毛政委脸色稍缓,正要说什么,忽地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将门撞到一边,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周家成侧头就看到了慌得失了神的周小兰。他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怎么过来了?”
    周小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二哥,娘,不好了,你们快回去看看啊,立恩不行了,他又吐又拉的,好吓人……”
    又吐又拉,这不典型的中毒症状吗?今天进医院的几个病人都是这个反应。
    周家成错愕极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前一秒才信誓旦旦地给毛政委保证了,后一秒就被啪啪啪打脸。
    刘彩云更是慌得不行,她还没想到豆花上去,只是两腿发软,瘫坐在了地上:“怎么会这样呢?不行,我得回去,我的立恩啊……”
    毛政委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人命关天,这会儿他也没空跟周家人掰扯,赶紧招呼小张:“叫两个人,赶紧将那孩子送去医院!”
    小张领命,叫了两个战士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刘彩云缓缓回神,赶紧扶着旁边的椅子爬了起来,冲出了家门,米嫂子也赶紧拉着覃秀芳出去。
    他们没跑多远就碰到两个战士将周立恩背了过来。
    周立恩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嘴角和衣服上都还有白色的絮状物,应该是呕吐出来的豆花。他浑身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看起来状态很不好,背着他的战士不敢停留,用最快的速度往医院奔去。
    “造孽啊,还咬死了她家的豆花没事呢!”米嫂子摇头感叹,其他人看刘彩云的眼神也是又怜悯又愤怒。
    这人,坑害自己孙子就算了,还出来连累其他无辜的人,害了这么多人进医院,也不知道抢不抢救得回来。
    刘彩云沉浸在恐惧和伤心中,完全没察觉其他人微妙的眼神,还在不停地抹眼泪:“我的大孙子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不然我到了地下怎么跟你爹交代啊,你爹这辈子可就你这根独苗苗……”
    毛政委出来,看到这一幕,没有多说,只朝周家成点了点下巴:“我们去你家检查一遍。”
    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大家就是吃刘彩云的豆花出的事,自然要去查清楚。
    周家迈着像是灌了铅的腿,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毛政委,你们随我来。”
    除了毛政委和几个战士、覃秀芳这样的当事人,还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家属,大家一道去了周家。
    推开门,周家一片狼藉,地上还有打翻的碗和椅子,不过这会儿大家都没心思管。
    周家成领着毛政委和李师傅进了厨房说:“我娘和小兰做豆花都是在这里,用的是这口锅,材料就放在那个柜子里。”
    李师傅走过去,打开了柜子,里面有几口口袋,放的都是食材,李师傅打开袋子,抓了一把豆子出来,摊开手。
    大家的目光都瞧了过来,只见他手里的这把豆子黄黄绿绿的,明显有些发霉了,还有被咬出了一个一个的空,只剩空空的豆子壳,甚至上面还有一只小虫子在蠕动。
    这样的食材做的豆花吃出毛病一点都不奇怪。
    大家都脸色都很难看,毛政委的脸已经黑了,周家成也傻眼了,他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吗?会不会这是误会……”
    李师傅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就只有这一袋是豆子,其他的是玉米渣子、面粉,她们做豆花只能用这里面的东西。”
    这下铁证如山,他根本没法否认这事他娘跟小兰不是故意的,更恶心的是,他想到了他早上也喝了一碗这种兰豆子做的豆花。
    “呕!”周家成再也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其他人吓得赶紧跳开,那些在他家买过豆花的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隐隐觉得反胃,特别后悔自己前一阵子贪便宜,买了周家的豆花。
    毛政委目光沉沉地看着周家成,语气格外严厉:“周家成同志,这个事你必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周家成如丧考妣,沉重地点了点头:“毛政委,我知道了。”
    他心乱如麻,手脚发凉,若是死了人,那就完了,别说前程,怕是连部队都容不下他了。那他就只能灰溜溜地回乡下种地,一辈子呆在乡下了。
    就在周家成晕沉沉,感觉自己这辈子要完的时候,小张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远远的,小张就兴奋地挥了挥手激动地说:“毛政委,都救回来了,所有人都救回来了。医生说,他们都是轻微的食物中毒,因为呕吐出了一部分有害物,又送医及时,所以全部脱离了危险。”
    闻言,所有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毛政委脸上也露出今天的头一个笑容,不住地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周家成更是宛如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只要没出人命,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他脑子很快就重新活泛了起来,道歉肯定是要道的,而且还要表现得真诚,还有医药费这个事,他们家也得兜底,以尽可能地降低大家对他们家的意见,降低这个事堆他的影响。
    他正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快速解决这个事,忽地,一大桶发臭的泔水从他脑袋上泼了下来,淋了他一身。
    “姓周的,杀千刀的黑心肺,生儿子没□□,你害得我孙子好苦啊!”一个老太太提着脏兮兮的泔水桶就往周家成身上打去。
    浑身又臭又脏又湿,脑门上还挂着一片黄色腐叶的周家成两眼发黑,咚地一声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35章
    “太黑心了, 烂成那样的豆子都拿来打豆花给人吃,还是人吗?”
    “可不是,问到她, 她还振振有词, 说什么前些年大旱,颗粒无收, 树皮草根都被啃光了,连观音土都吃, 这烂豆子怎么就不能吃了?可她也不想想,那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 而且人家还是花钱买她的吃的,又不是没给钱!”
    “就是,别人花了钱的, 她给人吃这个,差点吃出人命, 她赔得起吗?”
    “太不要脸了, 还有脸在那里哭呢。听说最后送来那孩子是她孙子,活该,害来害去, 害到自己人头上了吧!”
    “不止呢, 里面躺着的那个是她儿子,听说她儿子也被气得昏了过去,造孽啊,谁摊上谁倒霉!”
    “你当她儿子又是个好的啊?在乡下有童养媳, 进城就另外娶了个女老师, 负心汉一个。他前妻也是一个有志气的, 进城自己做小买卖,赚了些钱,他们全家跑去逼着前妻要钱,还想让人家回来,扯什么离婚不离家,你说可不可笑。”
    “不是吧,让人回去怎么安排,难道他还想享齐人之福?”
    “谁知道呢,他城里娶的那个小媳妇被他们家气回了娘家,一直没回呢,说不准要离婚呢!”
    “不是吧,这离了可不好找啊。”
    “那又怎么样,女方才离一回,男方都离两回了,他们家的名声都烂到根子里去了。”
    “那不一样,这男人只要有本事,就不愁再娶。咱们女人啊,哪怕有工作,离了婚还是要低人一头,再找能找什么样的呢。”
    “哎,真不公平!”
    “谁说不是呢!”
    两个护士长吁短叹了几声,拿着东西带上门出去了。
    躺在休息室里的周家成听到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用力捶了一下床板发泄。
    为什么会这样?几个月前,他还是一名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年轻军官,但不过短短时日,这一切都变了。现在他已经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周家成努力想了想,好似一切都是从他回乡探亲起,自打回了乡下,他就诸事不顺,明明是衣锦还乡却平白得罪了族人,谁都不待见他,还伤了腿。回到城里,家里也没片刻安宁,天天都吵吵闹闹的,姚玉洁回了娘家就一直不回来。
    他都想不到,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但哪怕再心塞,他也不能松懈,还得厚着脸皮出去收拾烂摊子。
    周家成扶着床爬了起来,穿好鞋子出去找刘彩云。
    以前他觉得他娘还挺聪明的,但如今看来她的聪明显然都是小聪明,在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面前够看,进了城却不行了。
    如今捅出这种漏子,她不但不忏悔道歉,反而还因为怕担责任,极尽推脱,试图把责任推出去,以为苦恼卖惨就能抹平这事。但这可不是乡下,尤其是这个事可是害得好几个人进了医院,哪那么容易算了。就是毛政委同意,其他人也不可能答应。
    周家成出去就看到刘彩云坐在走廊的另外一端的地方,头发披散着,像个疯子一样,不停地捶地:“我的孙子,我的立恩,你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周家成感觉脸上火辣辣,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拔腿就走,不管这事了。但他工作还在这里,显然跑不掉,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烦躁,周家成走过去,扶起了她,耐着性子说:“娘,你别哭了,医生正在抢救呢,立恩会没事的。”
    刘彩云抹了一把鼻子:“真的?你哥走了就留下立恩这么个独苗苗,他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她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搞得好像她也是受害者。
    米嫂子扯了扯嘴巴:“自己孙子出事就知道心疼了,别人的爹娘老子、儿子女儿就不是人啊,干这些缺德事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呢?”
    这话一出,病人家属们隐隐消下去的怒火又窜了起来。
    是啊,谁都有脸哭,但她刘彩云这个始作俑者哪里来的脸在这儿哭惨?她还嫌把他们害得不够吗?
    “活该,害人反害己,让你丧良心,你个杀千刀的,害得我们家那口子还躺在里面!”一个中年大妈气得直抹眼泪。
    周家成赶紧鞠了一躬,又羞又愧的样子:“婶子,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你要不高兴,就打我出出气吧。”
    那妇女还没做声,毛政委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厉声道:“够了,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都给我安静。”
    他一出现,大家都不敢说话了,就连刘彩云的抽泣声也小了许多。
    毛政委扫了所有人一眼:“这个事已经查清楚了,是刘彩云为了偷工减料省钱,用了腐烂的豆子引起的食物中毒。老人和小孩的肠胃弱,抵抗能力低,吃了这种霉变食物所做的豆花,引起了食物中毒,所以导致腹痛呕吐腹泻之类的情况。虽然家里的青壮年也跟着吃了,不过因为年轻人身体好,消化快,多跑两次厕所就好了。但小孩子和老人受不了!”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家里有的人喝了没事,有的却上吐下泻的命都去掉了半条。
    毛政委又说:“所幸没有出人命,不过出了这种事,肯定是要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说着,他看向了周家成。
    周家成马上站出来深深地鞠了一躬:“毛政委,这件事都是我们家的错,做错了事就要负责,他们的医药费我们家负责。此外,要是大家还有什么不爽,想发泄的,冲我来,是我没监督好我娘才造成今天这个事,身为人子,我也有责任,是打是骂,我都绝不还口还手。”
    覃秀芳讥诮地看着他,不愧是周家成,做事就是老练。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还是很淳朴,很好说话的,周家成主动提起赔医药费,态度又如此谦卑有礼,况且大家都还是同事,一起工作,人又救回来了,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便是碍于情面,哪怕心里不舒服,也不可能当着毛政委的面太过咄咄逼人。
    好一招以退为进,不过他想赔点钱就了事了,还想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没门!
    沉吟片刻,覃秀芳站了出来,诚心诚意地说:“毛政委,虽然大家不是吃我的豆花引起的腹泻、腹痛,不过说到底也跟我有点关系,毕竟是我带头在部队门口卖豆花的。对这个事,我心里非常过意不起,也想尽尽我的绵薄之力,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遭了这一通罪,身体肯定受损不轻,这些钱你分给他们拿回去做营养费吧,补补身子。不过陈翰笙和张春丽这两家就不用给他们钱了,他们明明不是买的我的豆花却诬陷我,我可没那么好心,以德报怨还送钱给他们。”
    米嫂子不知道覃秀芳心里打的主意,以为她纯粹是发善心了,不由得撇了撇嘴道:“我说秀芳丫头,你这也太好心了吧。是他们自个儿嫌弃你的豆花贵,贪便宜,去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吃出了问题,凭什么让你帮着擦屁股掏钱给他们。”
    这话说得病人家属们讪讪的,一脸羞愧,都不敢看覃秀芳的眼睛,连带的,本来觉得周家成做得还行的,现在这么一对比,又觉得他没啥担当了。不相干,被他们家抢了生意,还差点连累的女娃都知道给受害者掏点钱补营养,周家成可绝口没提这事。至于医药费,那是他应该出的,也不算啥人情。
    毛政委也很意外,他面色柔和地说:“覃秀芳同志,你真是一个善良,品德高尚的同志。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子无亲无戚独自在城里打拼,天天起早贪黑,挣点钱也不容易,这些钱你拿回去,营养费我掏了。”
    覃秀芳受宠若惊,赶紧摇头:“这怎么行呢,毛政委,这使不得,使不得,都不关你的事。”
    明明是她提的主意,咋能让毛政委给她出钱。
    病人家属们也赶紧说:“对啊,毛政委,咱们哪能要你的营养费,这都是咱们贪便宜,明知道最近物价一个劲儿地涨,还为了省那一块钱去买便宜货才出的问题。咱们不要营养费了,就当给咱们一个经验教训吧,以后买东西别光贪便宜。”
    “对,毛政委,覃秀芳同志,谢谢你们,你们的好意我们领了,这钱咱们不能要!”
    看到覃秀芳一块钱都没花,就赢得了毛政委的赞扬和病人家属们的感激,周家成心里呕得要死。不禁有些埋怨覃秀芳,明明他都将这事给抹过去了,她非要突然跑出来插这么一脚,提什么营养费,这不明摆着给他找麻烦。
    周家成心里那个恨啊,但他还不得不站出来表态:“毛政委,覃秀芳同志,你们都别争了,今天这事全是因我娘和妹子而起,都是我们的错,哪能让你们替我出这个钱。这个营养费我掏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周家成心里在滴血,七个人的医药费,营养费,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现在多掏一个子他都肉痛。
    他们家这么多口人,就他一个人的工资和周大全做零工的收入,以前攒的那点钱,结婚治病都花光了。他上哪儿拿医药费、营养费去?
    覃秀芳看周家成明明心疼死了,却又不得不故作大度就觉得好笑。
    他已经迟了一步,哪怕他现在站出来说掏营养费,别人也不会多感激他,反而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这钱他掏了也白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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