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政委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顿了顿:“你这张嘴还是跟以前一样刁钻!”
    沈一飞不认:“毛政委,这不是我嘴刁钻,我这是实事求是。况且,你不觉得咱们应该褒扬这样被压迫的阶级姐妹,鼓励更多的阶级姐妹学习她这种精神吗?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经常被拉去家属院解决那些两口子之间、婆媳之间的矛盾吧,树立覃秀芳这一个典型,有助于让更多的劳动妇女找到方向,帮助她们走出家庭,进入到工厂、机关、学校、医院,发挥更大的社会价值,这样她们不再受困于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眼界开阔了,自然吵架打架就少了,你说是不是?”
    “那离婚率也得上去了。”毛政委轻嗤。
    关于这点,沈一飞不赞同了:“怎么,就允许咱们男同志提出离婚,不允许女同志提出离婚啊?”
    毛政委斜眼看他:“不是,你到底站哪一边的?后方不稳影响了战士的情绪还怎么打仗?”
    沈一飞义正言辞地说:“毛政委,我谁都不站,我就站在公平公正这边。这男人要没犯大错,比如经常打老婆,虐待老婆,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之类的,他媳妇能提出离婚吗?要他干了对不起老婆的事,那被他老婆离了也是活该。”
    毛政委摆了摆手:“我说不过你。这样吧,看覃秀芳的表现,图纸这个事肯定是不能宣传出去的,这份功劳不能作为明面上的理由,就看这次结业考试成绩吧,她要是合格了,拿到了结业证书,那我就做她的推荐人!”
    真是够了,沈一飞比秦渝那小子难缠多了,秦渝还知道拿东西来换,这小子却空口白牙,张嘴就要,偏偏还搬出一大堆大道理,把他这个□□湖都堵得无言以对。
    沈一飞立马露出一口笑得极白的牙齿:“我就知道,毛政委你这人最通情达理了,放心,覃秀芳同志一定能通过的。”
    “行了,别拍我马屁了,说说,你怎么这么快就能进入余家的化工厂?”毛政委问道。
    余天锡的这个化工厂是全国最大的几个化工厂之一,设备先进,但同样戒备也很森严,里面的工人都是在里面干了几年十几年的老工人,打手也全是跟了余天锡不少年的老人,这就导致他们想安插人进去也不容易。
    而余天锡本人老奸巨猾,左右逢源,在前政府时期就混得很开,成为江市商界的扛把子人物。对他这样的大资本家,也不宜硬来,否则才刚安定的江市又会乱起来。
    沈一飞摊手,笑道:“他女儿余小凤带我堂堂正正进去的。”
    “怎么扯上他女儿了,说清楚,怎么回事?”毛政委蹙眉。
    沈一飞摸了摸鼻子:“余天锡默认的吧,他想让我做他女婿。我估摸他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余天锡此前靠上了前商务部,混得风生水起,如今他的靠山都走了,自然要找新的靠山了,此举既是想试探试探咱们的作风,又想着要是能把女儿嫁给军人,多一层保障吧。”
    否则没法解释,才见两次,余天锡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女儿嫁给他。禹州沈家这个名头虽响,但隔了江市好几百公里,影响不到江市,若是余家有事,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沈家同为商户,太平盛世强强联合还有道理,在这乱世,有木仓才是硬道理。
    一手创下如此大基业的余天锡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此举既是投诚,又是一种试探。
    毛政委听完事情的原委后,扯着嗓子骂:“这些干买卖的心眼可真多。”
    “心眼不多早亏得裤子都赔了。”沈一飞淡淡地笑。
    毛政委审视地打量着他。
    沈一飞瞅了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
    “你小子不会答应了吧?余天锡就一个女儿,谁娶了他女儿谁就能继承他那大片的家业。”毛政委盯着沈一飞。
    沈一飞好笑:“你当我是什么?毛政委,毛叔,我还没那么糊涂好不好?”
    毛政委点头:“你心里清楚就好,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咱们的无产阶级战士不能被腐化了,你可给我打起精神了,别装得像个纨绔大少爷,就真沾染上这些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
    沈一飞保证:“你放心,我以我身上的军装做保证,绝对不会。”
    “那就好,你这小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虽然皮了点,但本性是好的。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说亲了,听说年前老邹的夫人给你介绍了一个文工团的姑娘,叫什么来着余静?”毛政委说完公事,又关心起了下属的私事。
    沈一飞纠正他:“人家姑娘不姓余,叫伏静。”
    毛政委改口:“对,伏静,是我记错了,你们相处得怎么样?过一阵子文工团就会到咱们这里慰问,要是处得还合适就早点把婚事给办了。”
    沈一飞赶紧拒绝:“不合适,你老就别瞎操心了,你要操心去操心比我大的,秦渝比我还大一岁呢,你这个政委先管管他!”
    “你小子,说到你身上,你又使出祸水东引这招,难怪秦渝不待见你。”毛政委指着他的额头骂,“怎么就不合适了?人家这姑娘出身也是根正苗红,又是文工团的,长相肯定不差,能歌善舞,配你小子还是你占大便宜了。”
    沈一飞还是不答应:“那这便宜让给别人啊,咱们队伍还有许多比我年纪大的都没讨上媳妇呢。毛政委,你别客气,我是老党员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毛政委气笑了:“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啊?”
    沈一飞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以。”
    “小兔崽子,我看你要翻天了。听说你救过伏静同志,伏静同志对你印象也非常好,你还挑三拣四了,不成,我告诉你,人家来你得好好招待人家,不许推辞,这是任务。”毛政委直接压他。
    但沈一飞显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不干,你要怎么罚我,我都接受,总之,你就别乱牵红线了。”
    说完,沈一飞似乎是怕毛政委追着这件事不放,赶紧找借口开溜:“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说完不等毛政委反应就跑了,气得毛政委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家的时候脸色都还不大好看。
    “这是怎么啦,工作上遇到难题了?”他媳妇乌翠云端上一杯热茶,关切地问道。
    毛政委摆手:“不是,是沈一飞那小子,人老邹媳妇不是给他介绍了一个文工团的女同志吗?过一阵子文工团要到咱们这里慰问演出,让这小子去接待人家,他竟然不同意,你说像话吗?”
    乌翠云笑了笑:“消消气,消消气,这婚姻大事也得两情相悦才好,你说是不是?”
    毛政委瞅了她一眼:“咱们以前可没现在的年轻人那么多事,组织介绍,合适就结婚了,现在的年轻人名堂可真多。再说了,都没相处,他咋就知道不合适了?”
    乌翠云一想也有道理,丈夫是政委,不光要管思想政治,也得操心下级的终身大事,为革命事业培养接班人。于是她出主意:“要不等那女同志来了,咱们再安排他们见一次,回头两人还处不好,那也只能算了。”
    毛政委一拍桌子:“你说得有道理,我骗也要把这小子骗去接人家女同志。就不信了,年轻漂亮的大姑娘站在他面前,羞答答地看着他,他还能无动于衷。”
    ***
    晚上,上完今天的扫盲课,老师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讲台上宣布:“同志们,我们第二期扫盲班再有五天就要结束了,届时将会举行扫盲班结业考试,总分一百,过八十分算及格。大家课下要多复习,争取所有人都能通过考试。”
    听到这话,底下一片惨淡声,以前一下课就跑得没影的人,如今全坐在座位上,举起手提问。
    老师点了一个坐在前排的男同志。
    “老师,这个具体要考什么啊?”
    “对啊,老师,你跟我们说说呗,我们心里很没底啊。”其他人也跟着道。
    老师笑着安抚道:“大家不用慌,就是考察大家对学过的这五百个字的读写,会念会写就行了,很简单的。”
    其实这不算很难,五百个字只差不多相当于后世小学一年级学的生字量。
    “全部都要考吗?”学员们又大着胆子问道。
    这次老师拿起了书:“那我就不知道了,这次扫盲班结业考试是毛政委亲自出题。”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一片哀鸿遍野。
    搞得覃秀芳这个开始还挺淡定的人也忍不住跟着慌了起来,她问米嫂子:“扫盲班的结业证很难拿吗?”
    不等米嫂子回答,后面一个男同志就哀怨地说:“别提了,我上回都没过,太难了,那次咱们两百个人,最后好像只有六十多位同志合格了。”
    上扫盲班的都是大人,记性不如小孩子好,而且都要工作生活,平日里很忙,也没多少功夫学习,不去复习时间一长,很多学过的字就忘了。另外还有的人会临时出任务,耽误了课程,回来又没补上,那多半也通不过。
    覃秀芳听说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通过考核,惊呆了:“这么少的人?那咱们岂不是也很危险?”
    米嫂子也急了:“是啊,上面就没想过让七十几分的也通过算了吗?这七十几跟八十也没多大差别啊。”
    男同志摆手:“别指望了,我听说有的扫盲班比较宽松可能会适当降低几分。但毛政委搞得严,差一分都不行。”
    闻言,大家也不急着回去,围着那个上次都没通过的男同志了解考试的情况:“上次都考了些什么?”
    男同志说:“听写,老师拿着喇叭在讲台上念三遍,咱们在纸上写下这个字或词语。然后还有填空,老师把词语或是句子写在黑板上,中间留一两个字,让咱们填。你要不认识前后的字,那中间填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两样吗?”别的同志问道。
    男同志点头:“对,你这两样。”
    有人说:“听起来好像不太难啊!”
    “等你考了就知道了,说起来不难做起来难。”男同志苦逼地捶了捶脑袋,他这脑子咋就总记不住呢。
    他这话吓到了一批人,大家苦兮兮地出了礼堂,都在讨论这个。
    碰头后,吴峰直接问覃秀芳:“大妹子,你都记了吧,能把你的本子给我抄抄吗?”
    覃秀芳答应了:“当然可以,不过光会写,不认识也不行啊。”
    吴峰挠了挠头:“那怎么办?”
    覃秀芳想了想把自己的本子递给了他:“你今晚先回去抄,等抄完了,将不认识的做个标记,有时间到店里或是旅馆来一趟,我教你。”
    “太谢谢你了,大妹子,我今晚就抄完,明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把本子给你带过去。”吴峰高兴地说。
    第二天中午他乐呵乐呵地跑到了饭馆,不止他一个,还有好几个人跟他一起。等吃过饭,他们都不走,七手八脚地帮着覃秀芳收拾桌子碗筷。
    “你们这是干什么?”覃秀芳不解地望着他们。
    吴峰说:“大妹子,你先坐一下,咱们人多,一会儿就帮你收拾完了,回头你教我们认认字。”
    “对,昨晚我们已经照着你的本子,将学过的字都抄了一遍。”石大头摸着脑袋说道。
    覃秀芳没料到他们是因为这个:“不用收拾了,放盆里吧,待会儿我来收拾。你们时间也挺紧的,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大家搬来凳子,坐在擦干净的饭桌旁,接过吴峰的本子,只翻到第二页,覃秀芳就发现他有的字抄错了,繁体字笔画多,书写复杂,这也是造成大家学习进度缓慢的原因
    这会儿还没有教拼音,识字只能靠死记硬背这种办法,覃秀芳挨个教他们念,也当自己巩固一遍了。
    学完一遍这五百个字后,覃秀芳发现,大部分人不会的都是以后会简化的这些复杂汉字。其实她在这方面也比较薄弱,只会读,不大会写,偏偏考试的重点就在写,不会写那一定过不了关。
    回去后,她将这些字单独记在一张纸上,然后又手抄了一份,送给了吴峰,让他把简单的记住后,也重点记这些。
    因为忙着开店考试的事,以至于覃秀芳没多少功夫关注沈一飞。而不巧的是,这几天沈一飞也非常忙,早出晚归的,两人几乎都没碰上面。
    她很勤奋,那边周家成也不逞多让。
    上次没过还能说是因为出任务,最近这几个月,他可是从没离开过江市,要是再考不过就丢人了。而且他不光要过,还得远远地超过覃秀芳才行,不然回头说起,他竟然比不过一个村姑,那可真是颜面扫地。
    周家成也听到了吴峰几个和米嫂子一群女人都去找覃秀芳一起学习的事,但他根本没把这个放心上。这些人水平太低,才会去找一个从来没摸过书的乡下女人,把那女人当宝。
    他身边就有老师,还愁超不过他们。这几天,周家成也下了恒心,等姚玉洁一下班,他就拉着姚玉洁让她教他认字,姚玉洁白天在学校里讲了一天的课,晚上回家还要给他开小灶,坚持了两天就没耐性了:“这个字跟你说了,不是这样写的,你怎么老记不住呢,还不如我班上的那些娃娃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家成觉得姚玉洁这是在嫌弃他,他有点泄气:“你忙吧,我自己来。”
    “对不起,家成,我刚才口气不大好,实在是这两天身体不大舒服,每天回家都觉得好累,好困,总想睡觉。我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我的气啊!”姚玉洁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伤了周家成的自尊心,赶紧道歉。
    周家成看她脸色不大好,最近确实挺嗜睡的,回家就想躺着,和缓了语气:“知道了,我没怪你,你去休息吧,很多字我都认识,主要是不会写,我再练练,回头有不认识的再问你。你先睡,别等我。”
    姚玉洁见他似乎真的没生气,加之身体实在是疲惫,便去洗澡躺到了床上。
    没了姚玉洁帮忙,自己这半年因为家里屡次出事,跟以前的旧友也疏远了一些,周家成也不好意思去请教别的人,只能自己暗暗使劲儿,自学。
    五天的时间一晃而逝,转眼就到了考试这一天。
    考试的时间定在了周日的白天,上午八点开始,考完后,当场阅卷,公布分数,简直可以说是雷厉风行。
    考试的地点还是在大礼堂,以前给他们授过课的老师都过来监考,毛政委站讲台上,当主考官,负责盯着大家兼出题。
    覃秀芳这天连店都没开,提前一天在店门口挂了告示牌,休息一天。
    不过她也只是比平时稍微起得晚一点点,简单地吃过昨晚剩下的饭,她推开门就出发了。
    走到旅馆的正门,她看到好几天不见的沈一飞站在那儿,意外地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沈一飞走到她面前,塞了两个温热的鸡蛋给她:“听说你今天要参加考试,我们老家有个规矩,小孩子考试那天吃两个圆溜溜的鸡蛋,就能考一百分。”
    覃秀芳拿着鸡蛋,有点感动又有点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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