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久桓十分不屑:“别提她了。咱俩现在就只能提她了?”又说“太太若是喜欢什么,太太告诉我便是。麻烦别人做什么?”
    他的视线从小妇人高昂的胸脯扫到纤细的腰,手指状似无意地滑过裸露在外的小腿。
    白皙滑腻。口干舌燥。
    佟樱抿抿唇,眼睛瞧着窗外的花架子。
    上面还摆着琉璃做的京巴。那是曲久桓十一岁去北京城时,从琉璃厂买回来的小玩意儿。
    那时的少年还没她高,一本正经地说:“也听说了陶然亭的蔷薇种地好,本想折几只回来给太太簪头上的。可是没来得及去。”
    实际上是老爷说他玩物丧志,把他骂到没法儿再去陶然亭。为这事儿,老太太心疼孙子,还跟老爷生了回气。
    她自然是知道的,当时却没点破。
    佟樱有意替徐有露说几句好话,一张口,却成了:“今儿晚上回来住?”
    “嗯。”
    他低下眼帘,盖住里面变幻的神色。
    “有些事,想来还是先告诉太太的好。”
    青年高大的身形突然就蒙上了一层颓败。
    “盘山祠堂的二奶奶过世了。”
    *
    曲家本家乃是徽商,起源于徽州歙县一带。后来满清入关,清承明制,京畿一带兴盛,恰逢徽州连年灾涝,曲家一支便迁入了京津二地。
    徽州儒商兴盛,最重理学,那地界儿的忠烈祠、贞节牌坊不胜枚举。
    曲家北上,原本是不兴这些的。可生意做大后,族里守旧的叔公们也学起了以前那一套。
    ——盘山上建了个祠堂,全族供奉着一位守节的宗妇,已有数百年。
    说是供奉,实际上不过是一个族中丧夫而无子的女人守着那活死人墓,为活着的人平添美名罢了。
    佟樱的手指揪着袖子,差点将丝绸的布料扣破。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你们要送我去?”
    她心跳如擂。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曲家注重姻亲。到了这一代,当家的夫人皆出自名门。
    除了她。
    曲久桓不语,避开她的眼睛,落在地面上。
    “可我有孩子的。阿桓。我的孩子就是你呀。”她慌张地不成样子,却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眼前青年的手。
    “你忘了么阿桓,你不到九岁,我便带着你。我带了你十年呀阿桓。”
    她的眼泪滴到他的手指上,比烟灰还烫人。
    他当然不会忘记。
    那一年的冬天天津城下了好大的雪。大到海河上都结了冰,大到宇宙茫茫一片,好似山海经里的洪荒世界。
    十四岁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棉衣站在雪里头。雪白的天地间,他只看到那抹红,像火一样,从眼睛落到心里,把骨头都烙出一个洞。
    “为什么……”
    佟樱眼泪掉下来,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白色的旗袍因为身体发颤而皱成一团,发丝混着汗水黏在脸边。
    “我做错了什么……”
    她放开了他的手。眼神却还空洞地看着他的头顶。
    她不过一个秀才家的女儿,为什么一次次地要用她的尊严与岁月成全他们的虚荣与妄想。
    曲久桓发现她抖地厉害,喉咙滚了滚。
    “不是没有办法的。”眼底猩红,但闭闭眼睛,再睁开又是一片清明。
    他远比自己想象地要克制凉薄。
    颤抖而小心的声音,从她的耳边缓缓传来:“我的孩子,也是曲家的孩子。”
    暗度陈仓,偷天换日。他打得便是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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