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你们都出去。”赫连铖猛的站了起来,从小筝手中夺过那块帕子,朝站在屋子里的人大吼了起来:“全部都到屋子外头去!”
    小筝本来想开口请求留下,当她看到赫连铖血红的一双眼睛,心里有些害怕,站在那里踌躇了一番,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江六走了过来,拉了拉小筝的衣袖:“走罢走罢,有瑛小姐陪着皇上在屋子里头就足够。”
    她就是不放心大小姐留在屋子里头呢,小筝挣扎了一下,可还是被江六带着走了出去。
    屋子里有伤心的哭泣声,慕瑛趴在那里,肩头耸动,已经将床上的太皇太后看做了当年撒手尘寰的慕夫人。母亲,也是这般,静静的躺在那里,慢慢的失去了她的力气,只能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慕瑛,你在哭什么?”耳畔传来轻声的问话:“你难道也在替朕难过吗?”
    慕瑛猛的一惊,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身边趴着一个人,跟她的姿势一样,侧坐在踏板上,脑袋枕着黑色檀木的床沿。
    “皇上,慕瑛只是有些伤感。”
    真是奇怪,今日与赫连铖说话,竟然没有昔日的那种畏惧与不安,而且她甚至还觉得红着一双眼睛趴在床榻之侧的赫连铖有些可怜。
    “太皇太后是朕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赫连铖吃力的说出了一句话来,泪珠从眼角滑落,慢慢爬过他的脸颊,滚进了他的嘴唇。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咸涩的一片。
    “皇上……”慕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呆呆的坐在赫连铖身边,望着他那失魂落魄的脸孔。
    “你知道吗?要不是皇祖母,就没有朕。”赫连铖紧紧的抓住了手中那块帕子,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要将它撕烂。他想到了母亲生前与他说过的事情,父皇痛恨那一昔欢愉,将母亲逐出盛乾宫,让她去冷宫做苦役。
    没有皇上宠爱的妃子是无法过上优渥的生活,更何况发配去冷宫的一个司帐宫女,贺兰氏在冷宫里饱受冷遇,有时候就连饭都吃不饱,饿得前胸贴后背。
    后来……因着贺兰氏的肚子越来越大,太皇太后知道以后查过彤史,推断时间以后证实是龙种,这才将贺兰氏接去万寿宫里住着,若不是太皇太后的一片仁心,只怕贺兰氏早就死在那阴晦的冷宫里了。
    慕瑛止住了哭泣,吃惊的看着赫连铖,她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事情:“先皇……把生母皇太后赶去冷宫?”
    再怎么样,那也是伺候过先皇的女人,难道不该恩宠有加的吗?慕瑛打了个寒颤,望了望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太皇太后,又看了看赫连铖,没想到这个张扬跋扈的皇上,竟然还有这般不堪的身世。
    “你不相信?”赫连铖冷笑了一笑,眼中的泪痕已干:“朕那父皇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朕五岁那时候被立为太子,皇祖母要朕赶着去看望我母亲,那时候朕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跑到母亲房间的时候,她、她……”
    眼中又有泪意,仿佛这辈子还未曾如今日这般心酸难受。昔日亲眼看着母亲被带着圣旨过来的内侍们勒死,他惊慌失措,捡了那块帕子在手里痛哭流涕,可那只是悲恸,却没有这般心酸,今日回忆起过去,一颗心好像被泡在酸水里,缩成一片,怎么也展不开来,想要抚平,却无能为力。
    “皇上,别再想那些了,毕竟不管怎么样,你还有臣民,还有天下,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因着过于悲痛而伤损了身子。”慕瑛忽然想起了听旁人说过赫连铖亲眼目睹他的母亲被白绫勒死的事情,心中蓦然有一丝凄凉,其实赫连铖跟她一样,都是这世间最苦命之人。
    “臣民?天下?”赫连铖抬头看了她一眼,眉眼呆滞:“如果可以,朕宁可不要,拿了这些身外之物换朕皇祖母的福泰安康!”
    “皇上!”慕瑛惊呼了一声:“你切勿说这样的话,这天下社稷,当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赫连铖忽然间就扑了过来,慕瑛有些惊慌,赶忙朝旁边一退,想要避开他的猛扑,没想到因着跪在踏板上太久,身子往旁边一歪,整个人倒在了踏板上。
    一个身子压了下来,正好将她压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慕瑛睫毛微颤,抬眼望去,就看到了赫连铖一双红肿的眼睛:“慕瑛,朕为了自己亲近的人,可以不要这天下!皇祖母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让她走!”
    “你还有太后娘娘,还有太原王、灵慧公主他们几个兄弟姐妹……”慕瑛挣扎了下,用力推了推赫连铖:“皇上,你坐起来!”
    “太后娘娘?”赫连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她是朕的亲人?”
    “皇上,太后娘娘这些年一直尽力辅佐你,大虞现儿百姓安居乐业,太后娘娘功不可没。”慕瑛尽力朝外边挪动着身子,不住的躲避着赫连铖的目光:“皇上,你不要讲一切想得太糟糕,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关心你的人!”
    “你呢?那你关心朕吗?”赫连铖一双手抓紧了慕瑛的肩膀,不让她躲闪,眼睛逼视过来,越来越近。?
    ☆、第章
    ?  寝殿里有细细的喘息之声,立在床边的宫灯投下了一团暖黄,两个人影在那黄色里扭动着,推来挡去。
    慕瑛紧张得快要晕了过去,她用力咬了一口嘴唇,让自己清醒过来,一边用手拦住了赫连铖的脸:“皇上,请你走开。”
    “朕要听你的回答。”赫连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扑哧扑哧喘了两口粗气:“你说,你快说!”
    “皇上,你有那么多人关心,为什么一定要强求慕瑛来关心你?”慕瑛实在不愿意违背自己的本性来逢迎赫连铖——关心他?凭什么?他曾经那般对待过她,将她看做脚底的尘埃,肆意的践踏,却还想要自己的关心?慕瑛闭了闭眼睛,现在的她,对赫连铖只有戒备,只有疏离,没有半分想要关心他的想法。
    “你……”赫连铖恨恨的盯住慕瑛,忽然间猛的倒了下来,慕瑛惊呼了一声“啊”,嘴唇被堵住,柔软的一片压在了她的上边,温热的气息在她的鼻翼底下一阵又一阵,一波又一波袭了过来。
    慕瑛又惊又气,也顾不得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什么身份,双手用力一推,就将赫连铖掀翻到一侧,抓住床板爬了起来:“皇上,请自重!”她站在床边,警惕的看着床板上躺着的赫连铖,心里头打算着,若是赫连铖再要动手动脚,那她就要开口喊人进来了。
    若是喊“来人啊,皇上欺负我了”,外边守着的江六江小春肯定会无动于衷,甚至小筝想冲进来,他们都会阻挡,不如自己高呼“快来人,皇上哭晕过去了”,肯定会有一群人冲进来救驾的。
    她的目光朝床边上边看了过去,赫连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赫连铖怎么了?
    难道不该是生气的爬起来,对她拳打脚踢一番?慕瑛的手揪住九华帐,心中有些疑惑,慢慢的转为害怕——莫非自己推得太突然太用力,让他的脑袋撞到了床边,撞晕过去了?
    慕瑛站了一阵子,仔细盯住赫连铖不放,他依然躺在踏板上,衣裳上连褶皱都没起一个。
    “皇上!”慕瑛小声喊了一句,赫连铖没有应声,这让她的心悬了起来,慢慢朝前边探出一步,再走了一步,慢慢的挨着到了赫连铖的身边。
    他的眼睛闭着,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只是从紧闭的眼角那里,却能明显的看到有两道泪痕,一直滑到耳朵那处。
    “皇上?”慕瑛看着那两道泪痕,有些难受,她轻轻蹲了下来,伸手推了推赫连铖:“皇上,你起来,别这么躺着。”
    “你走。”赫连铖转过脸,粗声粗气道:“你不是不关心朕?那还到这里呆着作甚?反正这深宫里头没有一个真心对朕的人,朕还不如就这样跟着太皇太后走了的好,还能早些见到朕的母后。”
    “皇上,你既然一定要这样想,慕瑛也无能为力,你还是起来照顾太皇太后娘娘罢,她看起来不大好的样子。”慕瑛瞥了一眼躺在那里的赫连铖,觉得他还真是有些可怜,生在深宫,自幼失去祜持,对一切都疑心很重,哪怕是对他好的人,他都有疑心——比方说高太后那般亲近的人,他竟然心底里都是有疑心,不愿相信她的。
    听着她提起太皇太后,赫连铖似乎忽然又清醒了,一骨碌爬了起来,朝床边扑了过去,慕瑛看着他趴在床上的后背,微微摇了摇头,走到桌子旁边,看了看那已经冷得差不多的饭菜,轻轻端起托盘,朝门边走了去。
    “你要走?”赫连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哭腔:“留下来,陪着朕。”
    “我去让人将饭菜热一热。”慕瑛的心忽然莫名就变得软了几分,在这一瞬间,她竟然没有办法拒绝赫连铖的请求。
    “瑛小姐。”江六见慕瑛托着盘子出来,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皇上愿意吃饭了?”
    慕瑛将盘子交到江小春手上:“去给皇上弄些热饭热菜,然后请太医过来给太皇太后娘娘把脉,总不能由着皇上这般胡来。”
    “可不是。”江六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还是瑛小姐行事周到。”
    “大小姐,皇上他……”小筝犹犹豫豫的看着慕瑛,方才她站在门口提心吊胆,听着里边有哭泣与各种响动,只怕是赫连铖又在打骂慕瑛出气,实在想往里边冲,无奈江六与江小春一直阻拦,根本没法子靠近房门,现儿见着慕瑛,并无伤痕,总算是放了心。
    “皇上此时很伤心。”慕瑛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毕竟他与太皇太后的情分不同一般。”
    “可不是。”江六连连点头,皇上的小命还是太皇太后给保下来的,若不是太皇太后将生母皇太后接到万寿宫,指不定生母皇太后那时候便已经死在冷宫,一尸两命了。
    “瑛姐姐!”
    树影晃动,踩着步步生莲的石径,一袭紫色锦衣出现在玉阶之下,赫连毓满脸焦急神色,快走了几步,奔到了慕瑛面前:“瑛姐姐,我皇兄他没有……”
    他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气息也颇不均匀,看起来是小跑着来万寿宫的。慕瑛心头一热,笑着对赫连毓摇了摇头:“毓弟,无事。”
    “那就好。”赫连毓抚胸,神色稍稍舒缓:“瑛姐姐,我皇祖母怎么样了?”
    慕瑛垂下眼帘,低声道:“看情形不太好。”
    “啊!”赫连毓低低惊呼了一声,举步便往寝殿里边走,慕瑛一把拦住他:“先等等,御膳房送了膳食过来,我们再一道进去。”
    直到今日,她方才明白,虽然赫连铖表面上恭敬高太后,可心底里却还是有些猜忌,附带连高太后的儿子,这位温柔敦厚的太原王,他也是不放心的。
    自古薄情帝王家,这也不能怨赫连铖有这分小心,赫连毓虽然瞧着是个纯善之人,可谁又知以后会有怎么样的事情发生?天地万物,白云苍狗,皆有它的定数,赫连毓乃是高太后的儿子,先皇曾想将她立为太子,只怕赫连铖心中还有这个心结。
    “瑛姐姐,我皇兄没问你要生辰贺礼罢?”赫连毓眼神清澈,看得慕瑛有些羞赧,自己如何能那样猜测,再怎么样,以赫连毓的本性,是绝不会有那谋逆之心的。
    “此时皇上心情极差,哪里会问起这些。”慕瑛微微叹气:“我倒是带过来了,可他似乎此时没有什么关心的了,除了太皇太后。”
    小筝一扬手,一个荷包荡来荡去:“太原王,你瞧,生辰贺礼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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