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赫连铖惊诧的看了江六一眼:“你说的可是真话?”
    那只木樨纸鸢在空中不住摇摆,看着好似有意朝慕瑛那只木樨花纸鸢飞了过去,竟然只是几个孩童在放纸鸢?他有几分狐疑,可江六对他忠心耿耿,该不会撒谎。
    “皇上,这事情可真是赶巧儿了。”江六不敢抬头,一双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低着声音道:“老奴喝止他们的时候,有个小孩还吓哭了哪,见着纸鸢缠在一处,他们赶紧撒手飞奔着跑走了,老奴追了几步,可哪里跑得过这几个小兔崽子,就让他们给逃了。”
    赫连铖笑了起来:“江六,你老了,如何能追得上他们,只是……”他恨恨的哼了一声:“竟敢搅了朕的兴致,朕非得好好惩治他们不可!传我的命令,去仔细寻访,将今日放纸鸢的那几个小子给抓过来,好好的打几十板子,也让他们明白,这皇宫旁边,可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
    江六的脸色白了白,不敢说话,此时站在一旁的赫连毓已然开口:“皇兄,原来只是几个无聊的孩子,你也没必要再去追究,这三月三日本来是个踏青的好日子,许是那些孩子沿着金水河走到皇宫附近,见着我们这边竟然有木樨花的纸鸢,一时兴起,也将手中纸鸢放了起来。若皇兄一定要深究此事,恐怕民众对皇兄会有些看法。”
    灵慧公主连连点头:“皇兄,毓弟所言甚是,你心好,不如便放过他们罢。”
    赫连铖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慕瑛,见她一身淡淡颜色的衣裳,衬得容颜格外娇媚,可那眉眼处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冷清,仿佛在对他的所作所为十分不屑。
    “罢了罢了,放过他们。”赫连铖心中有几分焦躁,慕瑛那样子,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他有何必如此纠结要与她一道放纸鸢?线断了就断了,纸鸢飞了就飞了,他还要为了这只纸鸢斤斤计较,让天下百姓暗地里说三道四不成?
    “皇兄,你真是好心。”赫连毓笑了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那几个孩子算是运气好呢。”
    灵慧公主赶紧附和:“可不是,若不是皇兄放过他们,他们可得倒霉了。”
    赫连铖强装笑颜:“太傅大人总是说要我实施仁政,总不能为了这点些须小事便兴师动众,弄得满城风雨。”没有博得她的赞扬,总算还有弟弟妹妹们赞了自己几句,赫连铖只能暗自开解自己,总比没人理睬自己要好。
    “皇上,要不要老奴去司珍局说一声,再做一只纸鸢过来?”江六见着这事情已然揭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背挺直了几分:“司珍局紧赶慢赶的做,也不过一刻钟便好。”
    “不用了,朕去文英殿批阅奏折。”赫连铖蹙紧了眉头,一甩衣袖,转身便往回走,扭头的时候,眼珠子偏着往慕瑛那边看了过去,见她依旧是不苟言笑的站在树下,脸上神色淡淡,心中有气,脚下的步子迈得很快,一眨眼便没见了身影。
    “瑛姐姐!”赫连毓奔到了慕瑛面前,冲她嘻嘻一笑:“我皇兄已经走了。”
    慕瑛的身子挪了挪,忽然有一阵苦涩,慢慢的从心底升了起来,就如吃了一颗莲子心,开始还没觉出那味道,等及慢慢咀嚼,满口都是苦味,苦得似乎要吐出一股子酸水。
    望着赫连毓那兴高采烈的脸孔,她强颜欢笑:“毓弟,方才可吓坏我了。”
    “瑛姐姐,我皇兄比前些年能容人多了,你别太紧张。”赫连毓不遗余力的安慰着她,招手喊着那几个内侍牵了纸鸢过来:“瑛姐姐,这些都是我的纸鸢,你挑一个放着玩儿。”
    慕瑛摇了摇头:“算了,我方才跑了一圈也觉得乏了,毓弟你自己去放着玩,我就到旁边瞧着热闹便是。”
    赫连毓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瑛姐姐,那你去亭子那边陪我母后罢,她在那里歇息呢。”
    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一片繁花似锦里,露出一角飞檐。圆圆的顶,朱红的廊柱与琉璃色的浮雕映衬着,十分抢眼,亭子里放下几幅夹棉的弹墨帘子挡风,中间那一扇却卷了起来,慕瑛能看到高太后一身华服坐在凉亭之内,旁边站着墨玉姑姑,主仆两人正在交头接耳,也并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可看清楚了?”高太后的脸色如常,声音里却有一丝丝紧张:“真是阿启?”
    “太后娘娘,奴婢的眼力你是知道的。”墨玉姑姑垂手而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高大公子竟然会赶趟儿一般来凑热闹。”
    “阿启……”高太后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声:“今日你拿哀家的手谕出宫去高国公府一趟。”
    “是。”墨玉姑姑低低应了一声,笑着朝亭子外边走了过去:“瑛小姐是来陪太后娘娘说话解闷的?”
    慕瑛浅浅一笑,唇边犹如有春花绽放,看得墨玉姑姑略略一愣,心中暗自赞叹,女大十八变,这慕大小姐都还没到及笄年纪呢,就出落得这般明艳照人,将来定然会是倾城倾国的大美人儿。
    “我见公主殿下忙着和太原王一道放纸鸢,脱不了身,替她来陪陪太后娘娘。”慕瑛朝坐在亭子里边的高太后望了一眼,扬声道:“不知太后娘娘可要慕瑛相陪?”
    高太后笑着招了招手:“阿瑛,你怎么这般生疏了?好孩子,快些过来,灵慧那丫头一遇到好玩的事便疯疯癫癫的,全然将哀家这做母亲的扔到脑后了,还是阿瑛好,记得要来陪着哀家,哀家可得要好好赏赐你才是。”
    慕瑛提着裙子轻移莲步走进凉亭内,朝高太后行了一礼:“还不是太后娘娘心慈,素日里娇纵着慧姐姐,她拿捏住了太后娘娘不会责怪她,才会这般放肆呢。”
    “阿瑛这嘴甜得,越来越会说话了。”高太后含笑看了慕瑛一些坐下,陪着哀家说说闲话。”
    站在自己面前的慕瑛,出落得跟花朵一般,谁见着都会惊叹,这般娇艳的人儿,难怪自己的侄子也会喜欢上了她。一想到灵慧公主对她说过的话,高太后又有些心酸,自己不想将灵慧许配给高启是一回事,高启看不上灵慧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这情之一字,本无缘由,就如那风起青苹之末,谁又知道它是怎么起来的?自己的灵慧,活泼又美貌,身份高贵,阿启为何却会喜欢上慕瑛,这事情谁又说得清楚?高太后端了茶盏,凤目轻扬,看到了慕瑛的一角淡黄色的衣裳,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自己不可不去管这小儿女之间的情事,以后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自己何必多事。
    天空中纸鸢飞来飞去,园中一片欢声笑语,方才的事情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慕瑛与高太后坐在一处,一边望着园中的热闹景象,一边细声说着话儿,那场面也格外温馨。
    “我刚刚见着沉樱姐姐在那边梨树下站着,唇红齿白的,委实好看,还是太后娘娘会养人,沉樱姐姐几年不见,跟原先相比,简直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慕瑛接过小筝捧过来的茶盏,揭开盖子,热腾腾的水雾蔓延开来,氤氲了她的眼。
    “沉樱?”高太后瞥眼看了看那树梨花,下边站着的女子宛若画中之人,一动不动。
    若是单单只看沉樱,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可这宫中美人甚多,站在一处,沉樱便不甚出彩,尤其若是跟慕瑛并排而立,容光滟滟下,她顷刻间便没了颜色。
    “她倒也算是出落得不错了,毕竟都快十五了,再不长开眉眼,以后也就不会有什么变化了。”高太后端着茶盏笑吟吟的看着慕瑛:“谁又能像阿瑛这般,小小年纪已经让人惊艳,到时候肯定会是风华绝代呢。”?
    ☆、第章
    ?  阳光慢慢的冷了下去,这阳春三月的暮色来得还是有些早,刚刚还是一片金灿灿的暖阳,眨眼之间便成了一片灰红颜色,微冷的春风吹了过来,小径上残红数点,远远望着,竟然有些萧索之意。
    白色的衣袍从绿树繁花之间转了出来,安福与安庆追在后边低声道:“大公子,不是该先去老爷那边回话?”
    高启停住脚,猛然转过身来:“你们两人若再是如此啰嗦,仔细我回了老夫人,让她替我再挑两个合用的长随过来。”
    安福与安庆两人即刻不言不语,两人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两双眼珠子都盯住了高启。
    “唉……”高启见两人这副模样,心中的不快又慢慢的压了下来:“你们两人是跟了我多年的,自然知道我的性子,你们只要不太啰嗦,我也不会厌弃你们。今儿我心情有些烦躁,你们非但不安慰我,反而各种阻挠,怨不得我要如此说话。”
    安福与安庆两人面面相觑,大公子今日这事情做得实在凶险,若皇上不是打发江公公出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局。
    江公公是个识趣的,也卖国公府面子,换了旁人,有些愣头青指不定就直接去回了皇上,依着皇上那性子,定然暴躁如雷,即便大公子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指不定也要吃些苦头吶。他们两人是做下人的,主子吃了亏,回了国公府,肯定会要受惩罚,还不如现儿就劝着大公子做事要稳妥些。
    “大公子……”安庆犹犹豫豫的开了口:“你又何必要与皇上去较劲?以后切莫再这般做了,今日小的都替你捏着一把汗呢。”
    大公子喜欢那慕大小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可好像皇上也喜欢她——大公子还能争得过皇上?又何必去以卵击石?天下美貌的女子多得是,京城贵女圈里随便挑一个出来,也不见得会比慕大小姐差得远。
    虽说慕大小姐生得美,可不还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这美人看得多了,也就不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在安庆心里,娶老婆反正是生孩子照顾家庭的,长得美貌没什么用处,能生娃,能干才是最最要紧的。
    高启站在一株扶桑树侧,默默无语,今日之事,他确实是冲动了些,可是当时他心中一股子热情驱使,让他根本没有想收手的意思。等及离开宫墙,再来思量此时,自己也是吃了一惊,如何他竟然会不惧赫连铖了。
    虽说赫连铖自幼便与他交好,可毕竟他的身份是皇上,自己再放肆,也不该与他较劲——赫连铖一句话,不仅是他,就是连高国公府或许都会遭罪。
    “我不甘心,不甘心!”默默的念了几句,高启快步朝前边走了过去,安庆与安福相互看了一眼,也默默的跟了上去——但愿大公子能快些想通,为了一个女子跟皇上作对,绝对是没好果子吃的。
    高国公府的一个院子门口,一个丫鬟正在不住的往外边张望,见着高启走过来,惊喜的迎了过去:“大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正打发奴婢出来寻你呢。”
    “夫人寻我?”高启微微皱眉,母亲有什么事情要找他呢?
    “是的是的。”那丫鬟是高启院子里的头等丫头,名叫白芷,她是扬州人氏,口齿伶俐,一忽儿便说了一大串话。来大虞有些年头了,可毕竟乡音难改,还带着些吴地的口音,说起话来软软糯糯:“今日老爷回来很早,一脸不高兴,走到主院与夫人吵了几句,只说是夫人将大公子惯坏了呢,也不知道是么子事情,半夏得了夫人的命令来找奴婢,要奴婢来寻大公子,半夏顺道将这事情说了一遍,奴婢听了心惊胆颤的,大公子,现儿老爷就在前堂,你可要仔细些!”
    安庆与安福两人脸上变色,心中暗道,不消说肯定是大公子去皇宫那边放纸鸢的事情已经败露,宫里来人与老爷说了。
    高启此时倒是镇静,也不说多话,大踏步跨过了院门,白芷走到安庆面前,小声打听:“究竟是么子事?”
    安庆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即便是老爷已经知道,嘴巴闭紧些总是好的。
    白芷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担心:“我瞧着老爷的脸色十分不好,似乎很是生气,也不晓得大公子今日犯了么子错,让他这般动怒。”
    安福叹气:“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大公子素日里是个明白的,可也有犯错的时候。”
    三人站在院子门口看了看,一线夕阳的微光已然消弭,暮色沉沉,再也不见光亮,主院门口垂挂着的两盏灯笼里暖黄的灯影晃晃,照得人的影子也不住的摇曳起来。白芷揪着帕子转了转:“还是赶紧进去罢,看看老爷说什么。”
    转到前堂那边,就见丫鬟们站在石阶下边,前堂的门帘低垂,没有半丝动静,上边绣着的秋色芙蓉花被廊下的灯光映成了黄红色,门帘前边站着高大老爷的长随,一左一右,似乎是在阻拦旁人上前。
    “这是?”白芷有些疑惑,走到一个丫鬟面前,拉了拉她:“半夏姐姐,这是怎么了?”
    那个叫半夏的丫鬟摇了摇脑袋:“我也不知道,只不过看得出来,老爷或许是想要打大公子一顿,这才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支开,免得丢了大公子的脸。”
    “打大公子一顿?”白芷的脸瞬间变色,一只手拿着帕子簌簌发抖:“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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