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墨玉姑姑应了一声,慢慢退出了屋子,朝守在寝殿之外的两个宫女吩咐了一声:“快些打水过来,伺候太后娘娘梳洗。”
    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床边的高太后,只觉得她身形瘦小,看起来十分孤单,墨玉姑姑心中一酸,快步朝前边走了过去。此时慈宁宫一片宁静,微风吹得挂在走廊下的灯笼转动了起来,一点点的光影打在玉阶之上,忽明忽暗。
    四月末的天空,没有月亮,唯有几点星子,不时的闪着微光,墨玉姑姑站在长廊上看了看黑茫茫的夜空,眼神有些迷离,她仿佛陷入了沉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个宫女捧着盥洗的盆子帕子从寝殿里退了出来,见着墨玉姑姑站在前廊,有几分惊奇:“姑姑,你怎么还不去安歇?”
    “娘娘睡下了?”
    “是。”几位宫女恭恭敬敬的回复,墨玉姑姑乃是高太后的心腹,这慈宁宫里的任何事情都要向墨玉姑姑呈报再让高太后知晓。墨玉姑姑虽然在慈宁宫里地位高,但对宫女内侍却十分好,他们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找墨玉姑姑一说,她都会尽力相助,故此大家对墨玉姑姑很是尊敬,个个都说,不愧是高太后身边的人,跟着太后娘娘久了,自然也会仁心仗义。
    “好好照顾着娘娘。”墨玉姑姑的目光落在那已经掩上的寝殿大门,忽然有说不出的难受。
    娘娘十七岁进宫,在这深宫里,已经摸爬滚打,小心翼翼的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一个女子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被葬送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宫里。她一步步的走过来,委实不容易,能坐上皇后的宝座,她失去了太多。
    官道上奔跑着几匹骏马,马上端坐着几个黑衣人,他们手执缰绳,策马前行,眼睛盯住前边的一线城墙,脸上惧无一分一毫多余的表情。
    灰色的城墙上有白底的一块石匾,金钩铁划一般刻着两个字:青州。
    “总算是到了。”领头的那人看着城墙上的两个字,轻轻吁了一口气:“走,咱们快些去见大公子。”
    几人骑着马,缓缓而入,就见街头人来人往,男女老沙,摩肩接踵,青石路面虽然宽阔,可因着人多,两辆马车并排行走时,中间空隙已无太多。从城门进去没多久,就见整条街的门口都挑着布做的帘子,上头写着某某商肆的字样,骑马走过去,门口站着小伙计,肩头搭着白毛巾,卖力的朝过往行人招呼着,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这青州,看起来甚是繁华,这商肆,不会比京城差。”为首的黑衣人看了看两遍店铺,颇有些惊讶:“这铺面宽阔,不似那小门小户的做生意,从外边瞧着,里头东西齐全,真真难得。”
    “最难得的是这几条街,家家商肆相似,都是这般大排场。”身后一个人接了口:“早就听说青州繁华,却没想到会如此热闹。”
    青州,乃是大虞最富庶的一片土地,它地处长江之畔,水运发达,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于此,南燕的商人想要贩卖货物去大虞或者北狄以及南诏,都要从此周转,而且青州城地处大虞最南端,气候温和宜人,土地肥沃,粮食产出甚多,堪称鱼米之乡。
    有粮有银,青州自然富庶,与京城相比,也不会差得太远。
    这青州城,正是大虞最尊贵的王爷,太原王赫连毓的封地,大虞旧制,王爷们十二岁以后便可以来自己封地居住,但赫连毓现在年纪还小,故此依旧住在宫中,要等着到了年纪方才出宫。
    “也不知道皇上到时候会不会放太原王来青州。”几个黑衣人一边策马从人群中缓行,一边低声交谈:“到时候只怕会留着太原王在京城呢。”
    “一句兄弟情深,不忍分离就能做到。”有人摇了摇头:“以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过。更何况咱们家太后娘娘还在深宫,用这个孝字给压着,太原王是怎么也没法子出京城的。”
    几个人皆重重的叹气。
    王爷在自己的封地自然是要快活得多,关起门来做土皇帝,这青州就是他的天下,可若是在京城,自然要受皇帝管制,万一有个什么不对,还要被猜忌,有些甚至莫名其妙就被圈养起来,哪里都不能去。
    先皇就曾经圈养过他的两个兄弟,那两位王爷都是曾经极受宠爱的,可没过几年,那两位王爷先后重病而亡,期间究竟有些曲折,旁人不得而知,但民间却已经有微词,说是先皇派人下的毒手,否则怎么两位王爷就这样暴毙了呢。
    “咱们赶紧去找大公子,这些话莫要再谈,当今圣上与先皇,似乎还是有些不同。”为首的黑衣人摆了摆手:“再说太后娘娘一手将皇上拉扯大,无论如何皇上也该记着这恩情,定然是不会向太原王出手的。”
    众人应了一声,不再说话,骑马前行,穿过几条街道,最终到了城南一处宅子面前。
    宅子前边栽着即可大香樟树,绿油油的叶子擦着沙沙作响,宅子的外墙是青州城里常见的那种山墙,粉白墙壁,上边盖着涡形的黑色瓦片,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雕花小窗,飞禽走兽奇花异草,窗户上雕出各种各样的花纹,精致得紧。
    “到了。”为首那人翻身下马,朝那紧闭的大门走了过去。?
    ☆、第章
    ?  白衣胜雪,俊眉星目,长身玉立,站在翠竹只旁,风姿绰约。
    这样的少年郎,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他的神情气度,皆是与众不同,就如那芝兰玉树一般,让人一见便由衷的发出惊叹:“这时间竟有如此清俊之人!”
    “大公子安好。”几个黑衣人抱拳行礼。
    “高盛,府中一切可好?”高启微微扬眉,将近一个月未见家人,心中甚是牵挂。
    “回大公子话,京中一切安好。”高盛从怀里拿出了两封书信:“这是太后娘娘与老太爷让我送过来的信。”
    高启伸手接了过来,封皮上熟悉的字迹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将高太后的信抽了出来,贪馋的看着上边的每一个字,眼睛渐渐的泛出了一点点焦急的神色来。
    “大公子。”高盛有些担忧的看着高启,怎么看了太后娘娘的信,大公子脸色就有些不好了呢?莫非里边说了什么难办的事?
    “无事。”高启抬头,冲着高盛展颜一笑:“我这就写信,你们带回京城去。”
    “大公子,奴婢给你去准备笔墨。”端着茶出来的白芷赶紧放下茶盘,朝几个黑衣人招呼了一句:“高盛大叔,你们自己拿茶喝啊,这是南燕那边过来的茶叶,比咱们大虞的要细嫩些,有一股清香。”
    “白芷这丫头,还是嘴甜勤快。”高盛笑着赞了她一句,伸手端起茶盏来:“这茶汤真是清澈,闻着就觉得香了。”
    院墙之上有藤蔓爬过,绿色的叶间朵朵粉白的蔷薇绽放,小径上边,花瓣飘零,不住的扑到了白色的长衫之上,似乎贴了一点点离人泪。
    “大公子。”白芷站在不远处,有些担心的看着高启,不知道他为何心情忽然就变得糟糕了:“可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
    “白芷,不该你问的事,便不用开口。”高启脸色一沉,转过身来:“你自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我这里有安福安庆伺候着,暂时不用你来帮忙。”
    “是。”白芷脸色一变,朝高启行了一礼,匆匆忙忙朝屋子那边走了过去,走到长廊之侧,回头担心的看了高启一眼,见那白衣年少,正负手立在蔷薇花畔,身影显得格外寥落孤寂,看得她心中一紧,只觉得自家大公子那模样,就如天边一只孤雁。
    高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一朵蔷薇花,用力一拽,那花朵便从藤蔓上被扯了下来,花瓣与花蕊落在了他的掌心,发出一点点幽幽清香。
    皇上……他是在向阿瑛表达什么?
    牡丹花会点她夺魁,赐她牡丹花首饰,还强行让阿瑛陪他用膳!
    高启要紧了嘴唇,心中的愤怒一点点的涨了起来,怎么也按捺不下去,期间还夹杂着一种酸,酸德让他的心都碎了一半。
    阿瑛是被迫的,阿瑛不会喜欢跟他在一起,可他却还是逼迫阿瑛这般做!高启将手握成拳头,那几片花瓣与花蕊牢牢的在他的掌心,似乎渗出了水珠,掌心湿乎乎的一片。
    他一直就是这般肆意妄为,只因为他是皇上,他从来不会顾旁人的感受,只会让人去服从他,将别人的尊严践踏在脚下。高启咬着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里早就已经没有伤疤,可那件事情却始终烙在他心里,从来也不曾消褪。
    太后娘娘所言非虚,皇上生性暴虐,不是一个仁君,现在他年纪还小,没有掌控实权,等他长大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他会如何对待太后娘娘和阿毓……还有……阿瑛。
    无论如何,也要为高国公府留条后路。
    高启心中一颤,想到了太后娘娘在信里写的话,那可真是情真意切:“哀家出身国公府,一举一动都要为国公府考虑。只可惜皇上却不是一个能让哀家放心之人,就拿秀容之死那件事情,便可见端倪。”
    秀容之死,高启知道,那时候他还在京城,正在皇宫,对这件事情,也略知一二。当时宫里风言风语都指向太后娘娘,意思是她指使人下手去害皇上,但是后来查清,根本与太后娘娘没有一丝关系,虽然慎刑司给了一个理由,可那理由却实在无法服众。
    高启知道,江小春曾因这事被慎刑司抓了去,江小春乃是江六的干儿子,而江六又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中间有什么是非曲折,高启心里头早就有定论,当然是跟皇上脱不了干系,若不是皇上在背后给他们撑腰,如何会这般胆大妄为?
    皇上还是这般年纪便猜忌上了太后娘娘,到了他年岁渐长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如何行事呢。只不过,与其说皇上猜忌太后娘娘吗,不如说他是在猜忌他的弟弟赫连毓,昔时先皇想要立赫连毓为太子,皇上心里肯定有个坎没有迈过去。
    太后娘娘这次送他出京,就是要他在青州暗地里训练一支队伍,以防不测,他到了青州之后,一直犹豫彷徨,有些下不了决心——毕竟这暗中招募兵马,便是准备要对付赫连铖,这可是带了些谋逆的意味,万一被发现了,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只不过,太后娘娘布置得非常妥当,给他指点迷津:“哀家听闻江南那边的富有人家,一般都自己修筑曲坞,招募家丁来防守,以免被强人所抢掠,你可以效仿此般行事,哀家先赐你一个庄子,也仿效江南那边的风尚修曲坞,募人来看守,用此举为幌子,暗地里进行操练。一个庄子完成以后,便可以再慢慢推行这方法,在青州以及附近几个州郡都这般行事,这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高启仔细将高太后的法子想了想,确实可行,他来青州已有半个月有余,先四处转了转,发现这边的风土人情跟京城迥异,更有些接近长江以南的南燕。大庄子是有的,而且庄子里有自己的家丁。他曾经去拜访过一个大地主,此人乃是祖父的旧部,隐居青州已久,成了一方豪富,他那庄子里就有一千五百家丁。
    若是能建上十来个这样的庄子……高启渐渐兴奋了起来,一股热血腾腾的往上升,这样一来,太后娘娘交代的事情就能落实,高国公府也有了保障。
    “安庆,安福。”高启扬声喊了一句,两条人影从不远的树下飞奔到了他的面前:“大公子,何事?”
    “备马,我要去袁家庄。”
    袁家庄,就是他曾经去过的那个庄子,庄主袁九黎,十多年前就从京城迁至青州,他用毕生积攒买下了这个庄子,经过十多年的苦心经营,已经坐拥良田几千亩的大庄主。
    策马前行,差不多去了二十多里,这才来到袁家庄前,高高的院墙与青州的矮山墙迥然不同,足足有三人高,高启抬头看了看,即便是他夜间至此,想要翻过墙头,也还需掂量一二,选个稍微矮一点的地势才能进去。
    来到庄子门口,外边有几个门房,高启仔细打量了下,发现这几人目中隐隐有精光。上次来他没仔细看,只以为是普通的家仆,得了太后娘娘的信,不免多了几分细心,此次一看,心中拜服,太后娘娘虽然人在深宫,可对外头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
    安福走上前,将名剌递了进去:“我家大公子来拜会袁庄主,还请通传。”
    接了帖子的门房斜着眼睛看了高启一下:“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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