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那指挥使赶紧翻身下马,滚到了地上,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皇上出宫这般重大之事,为何不让微臣派兵跟随?”
    赫连铖很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心中郁闷,本来是想乔装打扮,在外边享受一番平民百姓的乐趣,没成想遇着了一伙匪徒,刚刚摘下面具透气,便见到了自己的臣子,身份当即被识破。
    “王指挥,你起来。”赫连铖压着声音说了一句:“朕出宫之事,不得向外泄露半分!”
    慕乾张大了嘴望着赫连铖:“阿姐,他不是贺兰公子吗?怎么就变成了当今圣上?”
    慕瑛无奈的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皇上。”
    慕乾呆了呆,赶紧弯腰深施一礼:“原来是皇上,慕乾言语间有些得罪,还望皇上不要见怪。”
    赫连铖瞟了一眼慕乾,心中有几分不快,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都跪在地上呢,这慕乾却只弯腰行礼,态度十分倨傲。只不过看在慕瑛的份上,自己就暂且放过他,交代慕瑛跟他去说,下回需得知礼。
    王指挥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手下勘察了下现场,崇文庙前边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被打落的灯笼,但是却没有见到一个被打翻在地的人。
    “有个戴面具的人过来帮朕,刺死了一个,刺伤了两个,朕亲眼看到有人倒在地上,如何现儿都没见着尸身?”赫连铖有几分吃惊,身边的江六也觉得奇怪:“千真万确,不仅是皇上瞧见了,我们都见着了。”
    一个将士从旁边跑了过来,递上了一张面具:“大人,四周搜遍,只找到一个遗落的面具。”
    王指挥将面具接了过来看了看,这个面具是一个大头娃娃,画得娇憨可爱唇红齿白,眼睛那处挖出了两个黑洞,仿佛有谁从面具后边盯着他一般。
    身子一颤,王指挥赶忙将面具放到一旁,朝赫连铖拱手道:“皇上,微臣这就派人去封了几处城门,仔细盘查过往行人,再知会京兆尹,让他来审案。”
    “速速去办。”赫连铖点了点头,只不过心中却是有几分担忧,这伙人身手好,肯定也早有准备,指不定备着高头大马,就等他们得手以后撤离。方才他们放出这面具,目的就是想要在混乱里将同伙尸身抬走,不让人查到痕迹,这般行事,说明他们早就做了周密计划。五城兵马司来得迟,而且勘探也只怕现在早就已经出城去了,再派人去封城门,似乎也没了意义。
    只不过,死马当做活马医,总要好好盘查才是,否则这种事情都放手不管,以后他这个做皇上的安全如何保证?
    “查,彻查。”赫连铖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抓到这行凶之人,做成人皮干尸悬挂城墙,曝尸十日,灭五族。”
    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慕瑛下手,都不会有好下场,那些人是觑着自己年纪小,故此便有些放肆,可年纪小并不代表无知,随便任人摆布。赫连铖站在城墙之侧,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捏了个拳头,无论如何,自己也要给那些人颜色瞧瞧。
    “砰”的一声,一颗微红的弹子夹带着簌簌的风响朝天空飞了过去,就听着细细的一声响,乌蓝的天空顷刻间出现了一朵硕大的牡丹花,艳红的花瓣不住的摇曳着,里边娇黄的花蕊都清晰可见。
    “皇宫放烟火了!”刚刚将崇文庙前大火扑灭的民众们放下水桶,仰头看着天空,一个个惊叹不已:“这烟花怎么做得这般精致,跟真的一般!”
    红色的牡丹在丝绒一般的天空绽放,约莫停留了小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那艳红颜色便慢慢消退,渐渐的变成了银灰色,如千万点星子,慢慢朝下边扑了过来,仿佛就要落到人的头顶上一般。
    “阿姐,真好看。”慕微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一双眼眸闪闪的发着亮:“天上开花啦!”
    慕瑛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开花了呢。”
    牡丹花,是他为自己定制的吗?她顷刻间想到了除夕那晚的烟火,心中一荡,朝赫连铖看了过去,却正遇上了他专注的眼神。
    他竟然这般肆无忌惮的看着自己,慕瑛脸上一红,将头转了过去,默默的望向了远处,天空里此刻间又有烟花盛放,照得大地跟白昼一般,她的脸庞,在这明亮的烟火之际,就如白玉一般温润娇媚,有着比烟火更美的颜色。
    赫连铖出神的看着慕瑛,带着几分痴迷,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站在她的身边与她一道欣赏漫天的烟火,站在身边的她,如何让他不动心?
    虽然赫连铖严令不得将他出宫的事情泄露出去,可上官太傅还是得到了消息。第二日下了早朝,他就奔着朝文英殿过来了。
    “关门。”赫连铖见着上官太傅眉宇间有一种深深的焦虑,吩咐江六将旁边侍立的小内侍们差遣了出去,将文英殿的大门关上:“太傅可是为了昨晚的事情过来?”
    “正是。”上官太傅蹒跚着走到了赫连铖面前,压低了声音:“皇上昨晚出宫去了?”
    “江六,快些给太傅搬条椅子过来。”
    上官太傅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去年上朝,他尚且能站直身子,今年他腿脚不便,脊背眼见着弯了下去,看着跟江六相去无几。赫连铖怜惜自己的老师,给他特地设了一张座椅,每次上朝都不允许他站着,这让上官太傅感激涕零。
    “皇上,京兆府的李大人昨晚就夤夜来了老臣府上,跟老臣协商了这事情。”上官太傅的眉头紧皱,心情怎么样也无法轻松下来:“皇上,昨晚的事情,实在蹊跷。”
    “朕自然知道。”赫连铖点了点头。
    如何不知?那伙戴面具的人,口里喊着要抓了慕瑛慕微,可是这绝对只是幌子。若只是抓她们两人,为何开始那白羽箭却是朝兔子灯的方向?那下边站着的是慕坤与他,目标必定是他们两人之间一个。
    慕坤年幼,与旁人又无冲突,怎么想都知道,那伙人肯定不是冲着他去的,他们肯定是想射杀自己——但是因着慕家兄妹都在,让赫连铖很不情愿的将慕华寅排除在外,若是他派出的人手,该不会将慕坤也处在白羽箭射程范畴之内。
    “皇上可猜到了是谁?”上官太傅沉声问了一句,心中却是焦虑不已,那伙歹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向皇上下手!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便是他们并不知道赫连铖的身份,真的只是想劫掠慕家姐妹而已,第二种,这是蓄意的谋逆,想杀了皇上夺了这龙椅。
    “朕跟太傅一样,都只是猜测而已,却无半分证据。”赫连铖有些沮丧,回宫以后,他首先去慈宁宫会了会高太后,慈宁宫前坪的花灯会刚刚散,宫女内侍们三三两两的正在往自己宫里走了去,高太后见着他过来,脸上笑意浓浓:“皇上,五凤楼那边的烟火就放完了?今年时辰可是有些短。”
    高太后一句话便将赫连铖堵住,他再也没问下去的机会。
    每年大虞的上元节,都会由皇上在五凤楼上主持这烟火之夜,年年如此,高太后这般问,摆明了就是不知道他已经出宫,他再试探下去也无益,高太后一个推手又将这问题拨到了一旁,让他根本无从开口。
    “李大人跟老臣说起这事,只说不知如何查起,五城兵马司虽随后封城,可却未见半点可疑,想来该是那伙人早已在封城之前便出了城门。拿着面具明察暗访了几个卖面具的人,都说上元夜买面具的人甚多,根本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上官太傅的眉头拧到了一处:“皇上,查来查去,这竟成死局。”
    “死局?”赫连铖愤愤的拍了下桌子:“不可能,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继续查!”
    “查肯定是要查的,可是老臣今日来却是提醒皇上一句,务必要将自己的心腹培养出来,否则皇上在朝堂上形只影单,出了事情也没几个贴心贴意的人去商量。”上官太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老臣倒是想着要一路辅佐着皇上,可是老臣空有这份心,身子骨却是不成啦,皇上宜早早留心人选,不是今年就是明年,老臣也该上致仕的折子了。”
    “致仕?”赫连铖一阵心慌:“太傅,你不能这么早就致仕!”?
    ☆、第 109 章 丝发披两肩(三)
    ?  文英殿里一片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就听着幽幽的叹息声:“皇上,老臣有心无力,这身子骨,已经支持不住啦!今日借着上元月夜的事情来与皇上提起此事,也是希望皇上能早做准备,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上官太傅伸直了自己的一双手,呈现在赫连铖面前:“皇上你看,老臣这手指都有些弯曲了,最近便是拿笔都颇为费力,老臣觉得自己陪皇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这致仕折子也该要奏上了。”
    赫连铖瞪着上官太傅那一双手,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依赖着上官太傅给自己出主意,以后若是没有他帮自己出谋划策,这国该怎么治?朝堂怎么样才能避免成为慕华寅一手掌控的囊中之物?
    “太傅,”赫连铖说得十分艰难:“可有合适人选举荐?朕不想见着这太傅的位置又被慕华寅一党所操纵。”
    太傅乃是朝堂最重要的职位,位列三公,没有些资历的人很难担此重任,若是选出的人不能服众,或者是没有才干,迟早会被慕华寅参奏下去。
    大虞旧事,在没有合适人选时,三公之位能由一人兼任,慕华寅的先祖慕熙便曾一人任过三个要职,威风一时。只不过慕熙对于赫连皇室是忠心耿耿,故此即便他一人任了三公之职,仍然是谦谦有礼,一心为大虞皇室谋划,没有半分趾高气扬,史书曾载文帝多次赞扬慕熙,称其“赤胆忠心,乃国之良才是也”。
    正因着慕熙一心辅佐赫连皇室,敬重尽责。故此才会有三块先祖御赐的免死令牌在慕府,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兵不死。
    抬头是天,低头是地,这大司马主管大虞兵马,身上旁边如何会没有兵器?虽说三块免死令牌没有说赐永不得死,可这令牌上镌刻的三条标注,实则便是说无论慕家的家主如何胡作非为,都是不会受死刑了。
    早几代慕家的家主,个个忠良,传至慕华寅手里,却与赫连铖有些关系紧张,自幼赫连铖便听着太皇太后与高太后忧心忡忡的提及慕华寅,心里便堆他有几分畏惧,从她们的对话里,他知道了慕华寅权势滔天,气焰逼人。
    等及他自己登基为帝,亲眼见识了慕华寅在朝堂上咄咄逼人之态,更是添了戒备之心,这次上元节的刺杀,他首先便是对慕华寅起了疑心,若不是想着慕华寅应当不会拿自己的儿女做棋子,早就让羽林子去慕府搜查。
    “皇上,老臣这些年暗中访查,试探再三,觉得这些人都是忠心于皇上的,皇上可以尽力提携。”上官太傅从衣裳里摸出了一张纸来:“皇上可以瞧瞧,自己心中先掂量下,在老臣提出致仕之前,可以外派出京,暗中考察,若是合了皇上心意,再将他们调回来,委以重任。”
    赫连铖接过那张名单看了一眼,上边稀稀疏疏的写着十来个名字,不由得有几分伤感:“太傅,大虞就这些人忠心于朕么?”
    “皇上,这只是老臣观察到的,更何况出了朝堂,外边肯定还有不少官员是终于皇上的,皇上还可以通过科考征辟等途径进行选拔贤才,这些人感念皇上之恩,自然会全心全意为皇上做事。”上官太傅说起这人才之事,脸上有光:“皇上,你就如那朝阳初升,日子还长着呢,慢慢选了下去,等到及冠之时,不愁朝堂里的官员们泰半为皇上驱使。”
    赫连铖“唔”了一声,目光从那些名字上扫了过去,忽然间想起一个人来:“太傅,大司农宇文智这个人你怎么没有写上?”
    上官太傅一怔:“皇上,莫非你觉得他是可用之才?”
    宇文智上次给皇上出了个推恩令的主意,皇上当即便采用了他的建议,看起来还是颇为欣赏他的才干,只不过在上官太傅看来,宇文智这人,却是个吹嘘拍马之徒,根本不可信赖,虽有几分小聪明,但却不能担当大任。
    宇文虽然为大虞世家,但上官太傅这人耿直,绝不会因为宇文智出身世家大族便高看一眼,在他心里,这种满口阿谀奉承的人就是祸害,这么些年来,他看着宇文智慢慢的爬到大司农的位置上,实在不屑,只不过瞧着大司农是闲职,倒也作罢,不去计较,可现在听着赫连铖这口气,竟有想要重用他的意思,不免有几分紧张:“皇上,此人千万要慎用。”
    “何故?”赫连铖有几分不解,上回宇文智出谋划策,提出推恩令,除夕宫中夜宴将这法令颁布了,各位王爷都没有异议,有几位瞧着似乎还挺高兴,这让他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推恩令一下,各位王爷手中的权力便化整为零,他再也不用担心哪位皇叔会暗中扩张势力,威胁到他的安稳了。
    从这事看起来,宇文智算是个有才干的,为何上官太傅却不喜欢她?
    “皇上,此人极为圆猾,又喜溜须拍马,不是忠良之相,当不得重任!”上官太傅苦口婆心的劝说着:“皇上,老臣与他同朝为官二十多年,早就看穿了这人,还请皇上远离奸人多近贤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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