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难受。”慕瑛抓住帕子擦了擦眼泪,可那泪水却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一般哗啦啦的往下掉:“小筝,我心里好苦,好苦……”
    “娘娘,你要相信皇上。”小筝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有些虚,软绵绵的似乎没有半分力道,看了看慕瑛那悲伤的神色,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第 189 章 山中发红萼(三)
    ?  “皇上,太后娘娘有请。”江六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弯腰站在赫连铖的案几旁边,声音低低:“太后娘娘说许久没有见到皇上,甚是想念,今晚特地设宴,请皇上赏光。”
    “慈宁宫夜宴?”赫连铖皱了皱眉头,高太后与他现在越来越没什么来往了,她安安静静的蛰伏在慈宁宫里,成天念经拜佛,若不是偶尔喊他去慈宁宫说说话,他几乎都要忘记宫里还有这样一个人了。
    对于高太后,赫连铖的感情十分复杂。
    他的生母过世早,太皇太后虽然将他接去了万寿宫,可却还是高太后给他开的蒙。先皇曾下旨,他每日必须去慈宁宫呆满四个时辰,听从高太后的教诲——因着高太后乃是高国公府长女,素有才名,给一个小孩子开蒙那是绰绰有余。
    那时候他对高太后的印象极好,她生得美,人很和善,特别是声音好听,每次她轻声喊赫连毓与灵慧时,他在一旁听着羡慕不已,总是想着若是自己的母亲还在世,也能这样喊自己便好了。
    他有意想接近高太后,她也不排斥他的接近,每次都笑得和气,话音软软,让他不有自己便有了一份孺慕之情。等及先皇过世,高太后临朝称制,辅佐着他在龙椅上治理大虞,一直到十岁的时候才退隐后宫,现在想起来,她那时候也是尽心竭力,并没有半分懈怠。
    只是年岁愈大,他对于高太后这份孺慕之思也慢慢的减退了,高太后在他心目里,从原来那个和善温柔的妇人,渐渐变成了面目模糊,他看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心里还有隐隐的担忧,有朝一日高太后会不会忽然发力,将这大虞的后宫掀了个底朝天?
    他一点都不希望这样,在他心底深处还有那么一丝丝被压住的情分,高太后在他年幼时对他的好,他努力想遗忘,可有时候还是会不自觉的钻出来,让他觉得高太后并不是想象里那样的坏人。
    慕瑛经常在他耳边提点,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听从了她的劝告,对于高太后总保持了几分戒备心理,能不去她的慈宁宫就不去,而高太后也很知趣,只是默默的在慈宁宫里,鲜少出来,也不怎么主动找他。
    故此,今日相邀,他是没办法要去一趟的了。
    “传话去映月宫,便说朕用过晚宴再回来。”赫连铖做了决定,这场面上的客气还是要维持的,高太后也不是一个太令人生厌的人。
    年关将近,天气越发的冷,穿着狐裘走在慈宁宫的青石板路上,寒风从衣裳底下钻进来,还是觉得有几分冷。
    “皇上。”耳边传来软绵绵的一声呼唤,赫连铖站定了身子,转头瞥眼望了过去,就见沉樱从后边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走到他面前,深深行了一个大礼:“皇上万福金安。”
    面前的沉樱穿着一件绯红色的斗篷,上边隐隐的绣着团团的梅花,白色狐狸毛边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了些。她有意将斗篷上的兜帽戴上,脸庞被兜帽遮去大半,显得那张脸孔就如巴掌大小,精致得紧。
    “樊绵福,起来罢。”赫连铖只随便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朝慈宁殿那边走了去,沉樱站直了身子望着那披着黑色狐裘的背影,喉咙口似乎堵着一团什么东西,怎么也化解不开。
    她今日特地打扮得这般娇艳,可在他眼中,好像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脸色冷冷,径直撇下她走开,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娘娘,咱们进去罢,太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吶。”绿竹在一旁轻轻提醒,沉樱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赶忙朝前边走了进步,尽量跟上了赫连铖的脚步,慢慢的走在他身后,仿佛就在跟着他往未知的地方走了去一般,心中慢慢都有一种温暖,好像要洋溢出来。
    高太后的夜宴很简单,没有请别人,只有赫连铖、赫连毓与沉樱,四个人围着一张条桌坐好,身旁站着一群宫女内侍,众星捧月般将几人围住,不时的送些东西上来,将桌子上摆得满满登登。
    金银的碗盏里盛着精美的菜肴,让人看了就觉得很有食欲,赫连毓笑着望了高太后一眼:“母后,慈宁宫里的那个厨子真是不错,毓儿吃了他这么多年的饭菜,却是没有吃厌烦,仿佛每一年都有新的菜市出来。”
    高太后舒缓的点了点头:“哀家也是看着他有功力,才将他留在宫里这么多年,现儿他却是说要走了呢。唉,哀家本来还想留他,可是想着,人在外头干活也真是不容易,他又这么大的年纪了,不如放他回去罢。这不,明年等着新聘的厨子过来,他便要告老还乡去了呢。”
    “母后,你也莫要伤感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有能做一辈子事情的呢,您宅心仁厚,少不得要打发他些,以后他心里自然也记得您的恩典。”赫连毓一边安慰着高太后,一边用玉箸夹起了一块肉脯,嚼了两口:“母后,这是鹿肉不成?”
    “毓儿这口可真是刁,才吃了一口便知道是什么食材了。”高太后笑着点头:“正是鹿肉脯,这般寒冷的天气,要能吃到这肉脯,也是难得。皇上,你也尝一块试试。”
    “母后,既然毓弟喜欢吃,那就让他多吃一点。”赫连铖紧紧的盯着赫连毓的一举一动,见他吃得津津有味,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始动筷子夹了一片鹿肉。
    他鲜少在慈宁宫用膳,慕瑛曾提醒过他,一切小心,每次用饭都有宫女们试菜,今日就这么几个人,高太后仿佛也没准备试菜的宫女,赫连铖也没提这事,心里头想着,赫连毓吃什么他便吃什么,总不至于高太后会因着要弄鬼名堂,用自己亲生儿子做诱饵。
    这鹿肉果然做得鲜美,赫连铖吃了一块以后,忍不住又夹了一块。赫连毓坐在对面微微的笑:“皇兄,你也觉得这鹿肉好吃么?既然觉得好吃,那便多吃些罢。”
    高太后笑了笑:“这鹿肉最是补身子,你们两兄弟喜欢吃,那便多吃些罢。”
    沉樱在一旁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了高太后一眼,见她笑容微微,似有深意,心里头一怔,忽然有几分慌乱,赶忙将头低了下去,一张脸慢慢的红了起来。
    太后娘娘说过要帮她,今晚特地喊了她过来用饭,是不是……她心里暗暗寻思,都说鹿肉大补,鹿血乃是催情之物,或许今日这鹿肉里便有蹊跷。
    赫连毓与赫连铖两人吃着鹿肉,只觉得鲜美无比,旁边又有宫女捧了酒过来,高太后朝沉樱使了个眼色,沉樱会意,将那酒壶接了过来擎在手中,声音如空谷黄莺:“臣妾给皇上太原王斟酒。”
    赫连铖抬头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双妙目含笑,竟如秋水一般,嘴角的笑容甜甜,心中忽然有几分警惕,沉樱今日似乎有些殷勤过分。
    他将手一推:“不必了,今日朕偶感风寒,有些不想喝,你给毓弟斟上罢。”
    高太后微微一笑:“皇上,这酒是药酒,正是补身子用的。沉樱,你先倒一盏给哀家。”
    沉樱低头应诺:“是。”
    一线微红的酒从壶嘴里如线般倾泻而出,溅落在碧玉杯中,绿色的底子里托出一抹微红,看上去格外动人,就如少女的脸颊一般娇媚。高太后捧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那碧玉杯倒转过来,朝两人晃了晃:“怎么样,就连母后都能喝,你们还不能喝?”
    赫连毓慌忙将自己的碧玉杯端了起来:“母后,毓儿不饮酒,只不过为了不扫母后兴致,毓儿就浅喝一口。”
    言毕,捧起碧玉杯,喝了半盏。
    “皇上,您也该喝点罢,别扫了兴致。”沉樱坐在赫连铖身边,端起酒盏娇滴滴的说着话,媚眼如丝般朝他飞了过去:“这酒可是金贵,太后娘娘酿了很长时候才得了这一壶呢。”
    赫连铖一只手拿过碧玉杯,沉着脸从她手里拿过酒壶:“朕自己来斟。”
    尽管高太后与赫连毓都已经试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斟了半杯酒,只微微抿了下:“这酒却有些腥味。”
    高太后点头:“里边放了几种血,鹿血虎血,还放了几味金贵的药材。”
    那酒里边,搁的是鹿鞭虎鞭,再加上一些名贵药材,确实难得。
    高太后闻得太原王府里送过信来,那丹珠姑娘根本没有伺候过赫连毓,在王府里做的都是粗活,赫连毓虽则将她留在自己的内院,可基本上正眼都不瞧她。给的名分虽然是屋里人,但是这期间却没有任何牵连。
    故此,今晚她才将赫连毓也喊进宫来,准备一箭双雕。
    皇上提防自己,她带头喝了一盏,这药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可对于男子来说,特别一个是禁欲已久,而一个尚未知这男女欢情……高太后心中得意,这酒的药性十足,若是能喝几盏,肯定会欲火焚身,不能自已。
    只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这兄弟两人却都只喝了一点点,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不知道能不能达成那般功效,若是功效不足,只怕这两只雕都会飞走了。
    她瞥了一眼沉樱,心中叹气,今晚沉樱也算是花功夫打扮过,妆容颇为不俗,为何就是不能打动赫连铖呢?
    ?
    ☆、第 190 章 山中发红萼(四)
    ?  夜色慢慢的深了,外边的天空已经黑得没见一丝亮色,偶尔有一两点星子在天幕中闪烁,微光清冷。
    慈宁宫里的热闹也渐渐的平息了,陪着高太后夜宴的人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边,看了看一院子白色的积雪,闪出幽幽的光来。
    “母后,我与皇兄走了,你可要多多保重身体,毓儿过些日子再进宫来看望母后。”赫连铖朝高太后深施一礼:“天气寒冷,母亲一定要添足衣裳,这北风呼啸,御花园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母后可少到外头走动,以免感了风寒。”
    赫连毓说起这话来,情真意切,听得高太后心中也是暖洋洋的一片。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就是他才会这般为自己考虑。高太后点了点头:“毓儿,你只管好些去,哀家心里清楚呢,哪些事当做,哪些事不当做。”
    赫连毓依依不舍的看了高太后一眼:“母后,毓儿去了。”
    高太后微微颔首:“去罢,你皇兄此刻都快要走到鸿福宫了罢?”
    “鸿福宫?”赫连毓有些奇怪:“皇兄去那里作甚?”
    鸿福宫乃是沉樱所居之处,跟盛乾宫完全是两个方向,皇兄为何会走到鸿福宫那边去?他疑惑的看了看高太后,见她脸上有一丝莫名的微笑,忽然心中一动:“母后,你是想将皇兄与樊绵福凑到一处?”
    “毓儿,你说的是什么话?樊绵福本来就是你皇兄的人,何必哀家来凑?”高太后摆了摆手:“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
    “可是皇兄心里只有瑛姐姐一个人!”赫连毓有几分着急,心里头似乎燃着一把火,旺旺的压不下来。他的脸颊上有一片潮红,喘息声也渐渐的不匀称:“母后,你今日特地请了樊绵福过来,还不是想要皇兄去她宫里?可我相信皇兄是不会跟着樊绵福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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