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人挨着床坐下来,脑袋凑到一处看了一阵子赫连璒,两人转过脸来,四目相对。
    “阿姐,你今日找我进宫,有什么事情?”慕瑛长长的睫毛扇了扇:“阿姐定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找我进宫来的。”
    “我想问你,咱们府里最近没有什么异样罢?”慕瑛想了又想,还是小心翼翼斟酌着问出了这个问题。她本来不想问,可是为着慕府着想,她又不能不问。
    “异常?阿姐说的异常是什么?”慕微瞪大了眼睛,仔细想了想:“阿姐,我觉得每日里都是过一样的日子,只不过……”她低下头去,脸上有些羞涩:“阿姐,你能不能替微儿跟祖母去说一句,微儿想自己挑夫君。”
    慕瑛一愣,忽然便知道了这意思,大概是慕老夫人又开始在张罗着慕微的亲事了。
    慕微心中喜欢谁,慕瑛知道得很清楚,还不是太原王赫连毓?只不过大虞皇室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同宗姐妹不能都嫁入皇室,自己是大虞皇后,慕微想要成为赫连毓的正室,按着规矩来说是不可能的。
    “阿姐,怎么了?你难道就不疼爱微儿了?”慕微见着慕瑛沉默不语,有些紧张,一把抓住她的手:“阿姐,你可要替微儿想想办法。”
    “你别着急,阿姐没说不答应你。”慕瑛点了点头:“没事儿,等会我让小琴送你回慕府,顺便传下懿旨,就说我已经准你自行择婿。”
    “阿姐真好!”慕微欢喜得很,一把抱住了慕瑛的胳膊:“我就知道阿姐最疼爱我。”
    “府里可还有别的动静?”慕瑛深深望了慕微一眼,也不好直接提点,否则若是慕华寅真有这打算,走漏风声,对赫连铖也有些不利,她只能旁敲侧击:“除了你的事情,慕大司马与明华公主他们呢?一切可好?”
    “嗯……”慕微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阿姐阿姐,我想起来啦!公主殿下早些日子跟父亲大吵了一场呢……只不过他们吵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听说……”她将声音压得极地:“听说是因着公主殿下养面首的事情。”
    “什么?面首?”慕瑛讶异不已,明华公主竟然养了面首!
    “嗯,听说以前公主殿下就与一个姓张的公子十分相得,两人私底下还有书信来往,若是公主殿下去参加京城的游宴,那张三公子一定也会露面,经常有人看到他们两人在一处相视对望,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慕微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唉……她对我还是挺好的,可听着旁人这般说,也觉得尴尬。”
    慕瑛没有出声,明华公主与那张三公子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她还记得那年上元夜,明华公主将她撇到一旁,约好一个时辰以后再见,后来等着一个时辰以后,她回到约好的地点,却看见明华公主与几个文士朝这边走过来,中间有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裳的人,与明华公主神态亲昵,虽然两人并没有把臂同游,可看着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什么不同。
    那人便正是张三公子。
    张三公子乃是京城的世家子弟,自小聪明,却有些眼高于顶,最后却是一事无成,只是靠着祖荫谋了个九品小吏,爬了多年也还只不过是个五品小京官,慕瑛甚至怀疑,这五品小京官,有可能还是明华公主暗地里替他操作的。
    明华公主与张三公子的事情,还是多年前便已经被人所知,可慕华寅与她一直相安无事,如何过了这么些年反而闹出事情来了?
    “阿姐,你是不知道了,去年开始,父亲母亲便已经言语间有了些不对,有一次父亲甚至说若是母亲再不知收敛,便要对她不客气。”慕微见着慕瑛一脸疑惑,只能细细说来:“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为了那张三公子争吵,反正早几日母亲住回了她的公主府,我奉了祖母之命去请她回来,她婉拒了,说暂时不回来,而且……”
    “而且怎么了?”慕瑛见着慕微忽然脸有些红,吞吞吐吐,不由得奇怪:“你怎么不说话了?”
    “阿姐,我的奶娘说,母亲那样子,可能是有了身子,”慕瑛鼓足了勇气道:“我还不敢回禀祖母这件事,万一不是,那就会闹得更僵了。”
    “你想得对。”慕瑛点了点头:“暂时别说,他们的事情由他们去处置罢,跟咱们没有什么关系,莫要掺和到他们那一摊子事情去。”
    “嗯。”慕微轻轻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慕瑛,眼中忽然有几分热烈:“阿姐,我真希望以后我也能像你这般,被夫君宠在掌心,若是要过着像父亲母亲这般生活,我便是死了都不愿意将就。阿姐,你一定要下旨给祖母,让我自行择婿,我不愿意变成祖母手中的一枚棋子,任由她将我安放到什么地方便是什么地方。”
    “你放心,阿姐会尽力帮你。”慕瑛抚摸着慕微光滑的一头秀发,安抚着她:“阿姐不会让微儿受苦的。”
    “阿姐,你真好。”慕微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一个大礼:“微儿在这里先谢过阿姐了。”
    慕瑛望着她那快活的眼神,忽然有些彷徨,赫连铖的话一次又一次在她脑海里响起,她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将一切告诉慕微,可是……她捏了捏自己的手,不能,她不能这样做,她只能静观其变,不能扰乱赫连铖的计划。
    她很想极力说服自己,父亲并没有那种野心,可她却拿不定主意,父亲多年把持朝政,他心底里究竟有没有这种想法,她都弄不清楚。更何况,若父亲真有这般野心,受害的人是她的夫君,她的儿子,若是没有这两人,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当慕瑛与慕微在说话的时候,赫连铖也正在跟几位贴身大臣密谋。
    “诸位爱卿,你们觉得该如何看待这件事情?”赫连铖将那卷宗扔到了一个桌子上,宇文智贺兰敏等人凑到了一处,仔细的将那些看过,大吃了一惊,贺兰巧全身觳觫起来:“皇上,慕大司马竟然真有谋逆之心!”
    “这又不是什么值得惊奇之事。”兵宇文智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慕华寅不就是皇上的一块心病吗?今儿喊他们过来,摆明了就是要将慕华寅置于死地的,还有什么好吃惊的。他向赫连铖拱手道:“皇上,微臣觉得慕大司马的野心早就有了,绝不只是最近才有的。”
    “此话怎讲?”赫连铖皱起眉头,宇文智这厮实在狡猾,既然他早就看出慕华寅的野心,如何现在才来揭发?
    “皇上,不知道你可曾注意到慕大司马两个儿子的名字?”宇文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皇上仔细想想,应该能知道里边的含义。”
    “慕乾,慕坤?”赫连铖不由自主念出声来,心中也是一凛,原来他没想到过这两个名字有什么不妥当,现儿被宇文智一说,仿佛真的有些不对。
    谁家会给自己儿子取这么大的名字?乾坤……只怕是那些有野心的人才会想要一手掌握乾坤罢?赫连铖望着一脸得色的宇文智,挥了挥手:“宇文爱卿继续说下去。”
    “皇上,若是从卷宗所记录的事情来看,慕华寅那厮定然是在紧锣密鼓的着手布置了,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司马,大虞兵马有一半掌握在手中,另外一半里,还有不少将领是他的心腹,确实是不可掉以轻心。”
    赫连铖坐在那里,听着宇文智的分析,忽然间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
    ☆、第 208 章 天气晚来秋(二)
    ?  文英殿前边站着两个守门的小内侍,虽然两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袍,可站在走廊下还是觉得冷。寒风扑面,将那厚重的双层夹棉的锦缎门帘吹得有些晃荡,空中大雪飘飞,朵朵白色的花球互相粘连着朝地上飘了过来,恰似三月的杨花纷飞。
    “今儿皇上不知道是要商量什么大事,请了这么多朝中重臣来。”一个小内侍搓着手哈着气往门帘里看了看,却只见到江小春一张黑沉沉的脸:“看什么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你们莫非是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掀开门帘,一阵冷风旋着从门帘下钻了进去,江小春大步跨了出来,朝那两个垂着头的小内侍呵斥了一句:“虽说皇上并未在外堂议事,但岂由得你们探头探脑的?这次不过是遇着了咱家,否则有你们好看。”
    “小江公公,我们知错了。”两个小内侍大气都不出,若是江六在侍奉皇上,只怕今日两人都要被扣掉一个月的薪俸了呢。
    等及江小春走回去,一个小内侍吐了吐舌头:“幸得江公公那次摔了一跤,摔出些毛病来。”
    “可不是?”另外一个抹着额头上的汗,大喊侥幸。
    江六那次摔跤,太医过来查看以后,叮嘱他至少要静养半年,赫连铖体恤他,提了江小春接了他的位置,江六歇了下来,安心养身子。自从江小春成了赫连铖的贴身内侍,文英殿与盛乾宫的内侍们都觉得做事情轻松多了,江小春没江六那样死板,稍微活络些,手也比江六要松,他们经常得了江小春的好处,故此对他越发的敬重。
    今日赫连铖召集重臣议事,守门的小内侍本来是十分想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却不料被江小春吼了一句,两人只觉得脖子发凉——小江公公一般都是和颜悦色的,这般黑脸,定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保命要紧,乖乖听小江公公的话,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站直了身子,不再说话,只是申请专注的看着文英殿外,看着有什么可疑之处。
    文英殿的内堂,温暖一片,可气氛却十分沉重。
    赫连铖紧皱眉头,一双眼睛盯住那些卷宗,不住的在思考着,究竟该拿慕华寅怎么办?下大狱还是直接斩杀?
    “皇上,慕华寅可是有三块免死金牌的。”宇文智在一旁低声道:“皇上要对付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呢。”
    赫连铖咬了咬牙,心中大恨,先祖是怎么了,竟然赐了慕家三块免死金牌,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兵不死,自己想要弄死他也还真是有些难度。
    “皇上……”贺兰敏斟酌再三,犹犹豫豫道:“未必大司马就真有这般野心,老臣觉得他这些年来一直忠心耿耿的为皇上做事,并无异心,卷宗里所说的事情,未必就是真的。”
    “贺兰大人,未必这些都是逼供出来的不成?刑部尚书王大人在这里,你让他说说,究竟是怎么得了这些辛秘来的?”宇文智不满的瞟了贺兰敏一眼,这位大司农实在不聪明,什么叫他觉得?难道不是看皇上的意思来办事?要能官运亨通,当然需得揣度圣意,更何况皇上若是将慕华寅给废了,那他这个太傅的位置又要凸显几分了。
    “贺兰大人,我做刑部尚书这么多年了,自认为应该是秉公办案,并未夹带私心,贺兰大人这般说,是在怀疑王某人?”站在一旁的刑部尚书脸色不虞:“贺兰大人若是不相信,尽可以去我刑部问问,看就见是如何审案的。”
    “这……”贺兰敏没想到自己一张口就得罪了刑部尚书,脸色十分尴尬,他低了头,不敢再看王尚书那怒气冲冲的脸。
    赫连铖瞥了一眼贺兰敏,心中不免有气,自己这位舅父头脑简单之至,无论什么人在他眼中都是好的。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要提拔他去治理黄河,慕华寅在朝堂上当场呛声,直陈贺兰敏蠢笨,不堪担此重任,他还在极力与慕华寅对抗,却没想到贺兰敏自己站出来,承认自己才疏学浅,确实没法子前去治理水患。
    当时他便被他气得够呛,完全没话好说,从此贺兰敏在他心里就定位成了头脑简单的人,而且胆小怕事。今日贺兰敏这般说,完全是为了不想将自己卷入这纠纷内罢?赫连铖心中不悦,口气也不大好:“大司农的意思,是能给慕华寅那厮做担保不成?若他真有那狼子野心,朕到时候可还得来寻求大司农庇护了。”
    “皇上,微臣……”贺兰敏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刑部王尚书朝赫连铖行了一个大礼:“皇上,当年太皇太后薨时,皇上忧伤过度,有一段时期将政事交给上官太傅与慕大司马一起打理,当时慕大司马便一手揽过大权,将上官太傅撇在一边,而且还要臣等矫诏,将国丧之日缩短。”
    王尚书与宇文交好,两人都是见风使舵之辈,看着赫连铖这模样,便知道要向慕华寅下手了,心中暗自叫好,赶紧顺着赫连铖的意思往下说——若是慕华寅死了,牵连的人也会不少,朝堂里就会多出不少坑,等着萝卜去填呢,王尚书心中默默算着,自己的老三老四也可以借机朝上边挪一挪了。
    “竟有此事?”赫连铖大怒,用力一拍桌子:“老贼,竟敢如此!”
    “皇上息怒,咱们还是要想个好法子才行。”宇文智一脸忧戚之色:“怎么说慕大司马在朝堂位高权重,咱们若是将他下了大狱,且不说他自己不会招认,便是上奏折求情的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更何况慕大司马军营中亲信不少,若是暴动起来,与皇上作对,那边……”
    “他们敢?”赫连铖口里强硬,心中却是有些惴惴不安。
    “皇上,这人若是有谋逆之心,又有什么不敢的?这卷宗上不是说得明明白白?那慕乾攻打南诏,竟然扣留着白象孔雀,没有全部上交给皇上,他这举动就很清楚了,他们慕家根本就没有将皇室放在眼中哪。”
    赫连铖的眼睛又回到了卷宗上,那一个个字仿佛要从卷面上浮了起来,一个个的跳到他眼皮子底下来,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让他没法子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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