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晞一直站在寝殿外,待顺福出殿后,忙询问顺福:“公公,殿下的身子可有好些?”
    顺福摇首,对容晞道:“今夜怕是得寻个人浸冷水了。”
    他倒是想亲自为慕淮降温,可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被雨淋一阵怕是都要丧命。
    可若寻个宫里的太监......
    慕淮一贯厌恶外人的触碰,醒来后定要惩戒那太监。
    这太监的下场也是可悲,又在这深秋为主子浸冰水,最后还得落得个被慕淮送到地底下见阎王的下场。
    顺福看了看容晞瘦弱的身子,又摇了摇首,打消了让她浸冷水的念头。
    姑娘家的,再是下人宫婢,身子到底也是娇弱,浸了冷水定要坐下毛病。
    顺福心一横,现下也只能折条人命了。
    他又道:“若是今夜殿下的烧仍不退,那便随意寻个粗使的太监浸冷水,为殿下解热。”
    容晞听后,却悄悄攥紧了拳头。
    她昨夜一直在想,该如何寻那让慕淮信任她的契机。
    眼下慕淮高热不退,便是难得的契机。
    容晞不能确定她身浸冷水为慕淮解热是否就能搏得他的信任,可这么好的机会,她不能放过,只能赌上一把。
    “顺福公公。”
    容晞唤住了顺福,见他不解,便语气恳切地道:“公公,若入夜后殿下的高热仍是不退......那便让奴婢来为殿下浸这冷水罢。”
    顺福听后,连连摆手,对容晞道:“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你浸到一半受不住了,功亏一溃不说,女儿家的会因此落下什么毛病,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清楚。”
    容晞咬唇。
    是的,她当然清楚。
    可又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若是慕淮不信任她,那她在这雍熙宫里便是举步维艰,难以生存。
    只能拼上一把了。
    容晞的语气愈发郑重诚恳:“奴婢都清楚,可奴婢的身子跟殿下的性命相比,不值一提。公公若是觉得奴婢中途会放弃,就先让奴婢试试,若奴婢不行再现换别人也来得及。”
    顺福上下看了一眼容晞,见她坚持也不好再打消她的热忱。
    他觉得容晞定不会坚持多久,等这小姑娘受不住了知难而退,他再换个太监来浸便也是了。
    待至酉时,汴京的天际渐渐阴沉。
    慕淮高热依旧未退,顺福早已命人备好了一大缸冷水,里面还浮着不少冰块。
    秋雨已停,青石板地上的积水映着皎洁的月光。
    顺福又问容晞:“姑娘确定想好了?若是中途不适,就及时同我说。”
    顺福同意让容晞浸这冷水还有个缘由,他要让容晞明白,有些能是不该逞的。
    待这小姑娘被冷水浸一浸,便该尝到些教训了。
    容晞神色平静,回道:“奴婢想好了。”
    说罢没有片刻的犹豫,从小太监的手里先接过了木盆,从缸里舀出了一些冰水,便在顺福的注视下,眼都不眨地便从肩头泼了下去。
    这水极寒极冰,容晞立即便被冻得打起了哆嗦。
    顺福静等着容晞开口说要放弃。
    可却见她颤着双臂,又从那缸里舀了一盆冰水,浇在了自己的身上。
    ——“滴答、滴答”
    水顺着容晞的衣袖落至了青石板地。
    顺福看不下去,刚要叫停,便见容晞踩着矮凳,纵身跃进了那缸冰水中。
    她只露出了个头,剩下的整个身子都浸在了那缸冰水中。
    顺福不禁瞪圆了眼睛。
    这丫头对自己下手实在是太狠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连那脾气极坏的俞昭容都被这小姑娘伺候得服服帖帖。
    容晞的双唇直打着颤,水漫过身子,真真是刺骨寒。
    小半个时辰后,容晞颤着软嗓,唤顺福道:“......公公,奴婢自己出不来,您差个太监扶奴婢一把。”
    顺福没想到容晞会坚持这么久,忙派了个小太监搀着容晞的胳膊,帮她下了地。
    容晞浑身打着冷颤,险些摔倒,却强拖着冰寒的身子,一步一顿地走进了慕淮的寝殿。
    寝殿燃着炭炉,异常温暖。
    容晞一步步地走到了慕淮的床侧。
    微曳的烛火下,四柱床上躺着的俊美男人薄唇紧抿着,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
    容晞唤了几声殿下,见慕淮没有任何反应,便大着胆子,小心地钻进了男人滚烫的怀中。
    她轻声对慕淮道:“殿下,奴婢得罪了。”
    慕淮的意识正处于混沌中,他适才一直觉得自己正被烈火灼烤着,随时都处于濒死的边缘。
    可他即使是在这种状态下,也不肯向这病痛屈服半分。
    好热、好难受。
    但这些不会将他打倒。
    渐渐地,他觉得灼着他的烈焰小了些,身体也变得不那么难受。
    自己好像在火中抱住了一块救命的寒冰。
    慕淮拥住了那寒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拥着它。
    燎燎烈火终退,耳畔是清晨雍熙宫的雀鸟啼鸣。
    慕淮渐渐苏醒,身子已然恢复了往昔的轻松,怀中却有些冰寒。
    他低首,便见容晞蜷着瘦小的身子,呼吸羸弱,就像只受伤的小动物,正可怜兮兮地倚靠在他的怀中。
    慕淮心跳微顿,登时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
    他心中突然有些恐慌,怕容晞就这样死在他的怀里,刚要开口唤她。
    容晞这时觉出慕淮已然苏醒,便艰难地睁开了双目,正对上男人那双错愕、甚至有些慌乱的眼。
    容晞伸手,往男人的额头探去。
    慕淮怔住,只觉得额头被一片柔软轻覆。
    容晞冲他笑了笑,软软的嗓音有些沙哑:“殿下的高热终于退了......”
    她唇瓣泛紫,笑意却是释怀又灿烂的。
    明明是极平凡的长相,笑起来确是极美。
    慕淮只觉得他一贯极冷的心,正被她的笑容焐热,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微微动容。
    他倏地扣住了容晞的脑袋,让她的额头贴在了自己的肩处。
    “殿下……”
    容晞被慕淮的举动弄得一慌。
    却听见,他用极低醇的声音在她耳侧无奈轻叹:“真是个蠢丫头。”
    第7章 投喂
    兵行险招,容晞那日在慕淮的怀中晕厥过去后,便知自己这次赌赢了。
    这深秋浸冷水,她自是生了场大病,回到自己的居室后,顺福让她这几日好好养病。
    容晞隐约记得,慕淮那日清晨还同她讲,让她好好跟着他,日后自是有她的好前程。
    于容晞而言,前程什么的不打紧,命才是最紧要的。
    只要慕淮不索她性命,她便满足了。
    她目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好好活到二十五岁,在雍熙宫这十几年的俸禄和赏赐积攒下来,至少也有二百两银子。
    攒够了钱她便可以出宫去寻浣娘,再不用为奴为婢、谨小慎微的度日。
    浣娘是容晞母亲的旧奴,来容家时年岁也就十二三岁,到今年浣娘的年纪也不过三十。
    容晞想起自己当年做官家小姐的日子,还觉得恍如隔世。
    容晞的父亲容炳出身贫寒,多年寒窗苦读终于高中大齐的新科榜眼,庄帝让他做了礼部的正四品官员——掌祭祀、陵寝等皇家礼事的太常寺卿。
    而容晞的母亲房氏出身也不高,是马行街一支豆腐摊的商贩之女。
    那时容炳实在贫寒,幸得房家资助才能顺利进宫去擢英殿参加殿试。
    容炳中试后,为感念房家之恩,便娶了房家长女,也就是容晞的母亲为正妻。
    容晞尤记得,母亲还在世时,与父亲是极恩爱的,父亲当时并未纳妾。
    容晞三岁那年,房氏撒手人寰,容炳的母亲便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由逼着容炳续弦。
    纵是容炳再挂念亡妻,也终于在其母一再的逼迫下纳了个妾。
    容炳怕家里添了个陌生女子容晞心中会委屈,那妾室一进门便当着她的面立下了规矩,让她不可觊觎正室位置。
    无论将来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容晞永远都是容府的嫡长女,谁的地位都不能跃过她去。
    容晞记得那姨娘的性格温顺,从不惹事生非,她并不讨厌那姨娘。
    心中甚至有些可怜她,觉得父亲虽然对得起她和母亲,但对这姨娘的做法却有些过分。
    好在那姨娘幸运,入府一年便顺利生下了容晞的弟弟。
    容炳为他取名为容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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