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主任一边给苏回开着药一边叮嘱:“一定要避免剧烈运动,旧伤创口恶化是可能造成血气胸和大出血的。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可能要做支气管镜详细检查,甚至是再进行手术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再手术有一定的风险。”
    苏回在那里点着头。
    然后黄主任又不放心地说:“我判断可能还有一定的心理原因,心理和身体是会互相影响的,也会加重病情。杨医生那里你还要坚持去啊。”
    苏回靠在床上嗯了一声,他看了看时间,前后一共只晕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但是体感好像过了很久。
    还是陆俊迟去拿了药,然后陪着他把液输完。
    退烧药很快起了作用,温度降了下来。苏回不想住院,医院这边住院部床位紧张,黄医生也就没强留,叮嘱他一定卧床好好休息,这几天过来把剩下的输液输完。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上了车以后,陆俊迟还惦记着黄主任让苏回去看杨医生的事,问苏回道:“杨医生是杨雨晴吗?”
    杨雨晴医生开设的心理医院是和华都总局有合作的,针对的是警员心理创伤,心理疾病方向。陆俊迟虽然不知道苏回经历过什么,但是他隐约知道,应该是和苏回的过去有关系。
    苏回点了一下头:“我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了。”
    陆俊迟说:“那等你身体好一些,我陪你去看看。”
    陆俊迟没问,苏回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自己告诉他:“我没有太过严重的心理问题,就是有点ptsd外加人格解体。”
    ptsd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正是这一点和当初的头部伤引起了苏回部分的记忆缺失。人格解体是感知综合障碍,也和两年前的事情有些关系。
    陆俊迟没想到,苏回会主动和他说起这些。
    ptsd陆俊迟听说过,也有过一些了解,人格解体这个词还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关心问:“人格解体是……”
    苏回用手支在车窗旁,轻描淡写道:“就是体验能力丧失,有时候会觉得,我所在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这种感觉不常出现。”
    人类对这种病症的认知还不够全面。
    有一种说法是,人格解体也是一种防御性疾病,因为太过痛苦,所以把自己的感官全部封闭了,思维脱离,从那些情绪里挣扎了出来,这样痛苦就会不太真实,可是与此同时,其他的情感也就一起被冰封住了。
    苏回在过去有一段发作得比较频繁,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情感,无悲无喜,不能笑,不能哭,甚至不能爱,像是一个局外人。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演员,一个观察者,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都会觉得陌生,就像生活在一个他不熟悉的世界,表演着别人的故事。
    苏回有时候会忽然进入这种状态,有时候却又会忽然穿行而出。
    这种感受,除非是同样得这种病的病人,否则有些难以理解。
    陆俊迟又问:“那这个……好治疗吗?”
    苏回久病成医:“我不太严重,不用服药,但是需要定期做心理治疗。人格解体的治疗方式一般有放松法,呼吸法,冥想法,甚至还有催眠。”
    陆俊迟听着这几种方式都觉得挺不靠谱:“……会有效果吗?”
    苏回不在意道:“应该会有吧,总之就是听起来很玄学的一种病症,然后需要用更加玄学的方式来治疗,我觉得更主要的是进行自我调节。”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回头约一下杨医生。”
    陆俊迟决定自己回去查看一下这种病,他岔开了话题道:“你的那个笔名,好像挺有名的。”
    苏回摇了摇头:“只是个小学术圈子里面的马甲,全市里知道这几本杂志的人,基本上下午都在那个报告厅里了……”
    苏回一向对学校里面的事情参与的不多,之前主要是廖主任的行为太咄咄逼人了,才造成了这样的反差。如果一开场就介绍出来,反而没有这样的效果。
    陆俊迟想起了什么问他:“你还有其他的马甲吗?”
    苏回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国外期刊发表时候,用的就不是这个笔名。”
    他的习惯向来是马甲护身,宁可多披几个,现在在华警教书,论文这事情总得解决,权衡之下才报了这个马甲出来,这已经是他诸多马甲之中牵扯最小的一个了。
    有了学术作品护身,以后也能一劳永逸。
    起码再也不会有人说,他是走后门才进的犯罪学院。
    两个人刚回到家里,陆俊迟的手机就响了,他接了电话,又给苏回接了点温水送了药过来。
    苏回坐在床边,刚才那个电话他听到了几句,侧头问陆俊迟:“是谭局吗?”
    陆俊迟道:“嗯,他关心你,问了下你述职的事,还有身体的情况。”然后他变魔术般的张开了掌心,手心里还有一颗黄色包装的柠檬糖。
    苏回喝了药,眼眸微微一动,接过来撕开吃了,这和上次在车上时,陆俊迟给他的糖是同一种。他的嘴巴里一时间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糖有点酸,有一种酥痒的感觉一直传到了牙根上,酸到身体发抖,这种味道有点似曾相识,让他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苏回吃着糖道:“杨医生那边我微信约了,下周三下午。”
    “那我陪你去。”
    “那个,你要不把你弟弟的微信推给我一下,我今天还挺感激他的。”
    “等下发给你。”陆俊迟说着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烧退了一些。”
    比起使用温度计,他更喜欢用手掌去感知温度,似乎这样心里才会更为踏实。小时候陆昊初经常发烧,照顾弟弟的时候他经常这么做,习惯成了自然。
    陆俊迟的手缩回来,看着苏回一双好看的眼睛望着他,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动作有点逾越。
    苏回整个人还是懵懵的。等陆俊迟的手撤走,他才反应了过来,然后他低下了头,感觉脸一点一点烧起来了。
    陆俊迟也有点尴尬,起身道:“我去给你熬点粥喝,你先躺会,等吃完了东西再睡。”
    苏回低低应了一声,他的目光追随着陆俊迟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门口,这才起身换了衣服,躺在了床上。
    通过虚掩着的门,他可以看到客厅里的灯光,听到厨房里的声音。
    苏回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的世界是时常在解体着分离着,可是好像陆俊迟出现时,这种感觉会削弱,会减少。
    听着他说话,看着他做事,他能够有一些真实感,也能够体会到情绪的波动。
    在那些瞬间,他好像从那个冰封着的世界里挣脱而出,能够感受到一些什么。
    苏回合上眼睛,想起来晕倒的时候,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是被人抱着的。
    他的脸更热了,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
    又是一个阴天,天空上的云有些低沉,空气中十分闷热。
    谷若若独自一个人走入小区,她拉着一个大行李箱,脚上穿了一双矮跟的小皮鞋,脚步却无比的轻快。
    这里的一楼带个小院子,有个老太太正在浇花,看到谷若若,老太太紧紧皱着眉头,把自己的脸皱成了核桃:“你是三楼的吧,你家里的最近买了什么啊?腌鱼还是臭豆腐?味道太臭了,还引来了很多楼道里的苍蝇……我以为你老公在家呢,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
    回想起那刺鼻难闻的味道,老太太的脸皱得更紧了。
    “对不起,我最近出差去了,可能我老公忘了收垃圾,或者是家里有东西坏了吧。”谷若若略有歉意道,“我马上回去收拾一下。”
    谷若若上楼,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进屋以后,她愣了一秒,深吸了一口气,屋子里的确有一种浓重的臭味。
    谷若若被呛得咳了起来,那味道太臭了,就连鲱鱼罐头也望尘莫及,好像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味道比这个难闻了。
    谷若若心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的手开始抖,却强迫着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走到窗户前打开了窗户,然后她回过头看向床铺,在床上躺了一具腐烂的男性尸体。
    那是他的老公庞清华。
    他是一个标准的凤凰男,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最好的大学,留在了华都的一家研究院。
    谷若若曾经因为仰慕他的才华,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他。
    可婚后,她才发现自己跳入了一个火坑,这个男人大男子主义,觉得有才华的男人就应该一夫多妻,在外面不停和各种女人发生关系,却又用尽方法威胁谷若若不许和他离婚。
    这场婚姻不是她幸福的开始,而是她人生噩梦的开始。
    如今,那个让她畏惧的男人已经死去已经多时了,尸体腐烂的尸液渗透入了床单,尸体的上方,几乎是被虫子覆盖了,密密麻麻的苍蝇,趴伏在尸体上,好像是在享受一场盛宴。
    谷若若走过来,那些尸体上的虫子就嗡地一声飞起来,盘旋在尸体的四周。
    她低着头,用手挽起垂下的头发,眼神冰冷,想从那腐烂的一滩肉之中辨认出男人曾经的模样。
    看了半晌,谷若若对着尸体微微一笑着说:“老公,我回来了。”
    尸体当然是不会回答她的。
    谷若若起身,坐在飘窗上,开始像是疯子一样狂笑起来。
    那么多个揪心的夜晚,争吵,那些噩梦,终于都结束了。
    笑着笑着,她的眼角浮现出泪光。
    然后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拨打了110,声音惊恐,抽泣着说:“喂,我出差刚回来,发现我老公出事了,他死在了家里,你们快点过来,我家的地址是……”
    然后她走进了洗手间,把浴液弄到手上,揉进了眼睛里,刺痛之中,泪水滑落了下来。
    谷若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还年轻,她可以更好地活下去……
    警察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的,物证,法医,还有刑警。
    谷若若此时已经哭到眼睛肿了,双目红红的,整个人都手足无措。
    几名物证法医在那里一边聊天一边勘查着。
    “都烂成这个样子了,等下尸体不好运。”
    “怎么这么多苍蝇,赶都赶不走。“
    “洗手间的通风口里爬进来的,最近天气又闷又热的……”
    “对了这个案子是哪个队负责的?”
    “五队的。”
    总局五队的刑侦队长邢云海走进现场看了看,然后转头问先来勘查的小警察:“怎么样?”
    小警察看了看表格上的记录:“死者庞清华,男,32岁,是一名研究员,屋子里有一个燃尽的炭盆。”
    邢云海皱了皱眉头,挥手拂去了停在他身上的苍蝇,转头去看哭得伤心的谷若若,“妻子有嫌疑吗?”
    “她的妻子是名空乘,我们查找了资料发现,他们夫妻关系应该不好,以前有过离婚申请,被驳回了。可是……”小警察去翻查了一下口供记录,“最近半个月,妻子都去外地参加学习了,而且是很远的常市,她的所有同事都能证明。她有不在场证明,没有犯罪时间。”
    “屋子里有其他的痕迹吗?”
    “没有,很干净,很整洁,房锁没有撬动痕迹,那个炭盆就是用的家里的洗菜的铁盆装的,上面有庞华清的指纹。”
    谷若若还在一旁哭着:“我们夫妻感情挺好的,别看我丈夫平时在外面很放得开的样子,对我还是挺好的。我没有想到,他会在我出差的时候出事……”
    他看了看床头柜,放着一些助眠的药瓶:“你老公睡眠不好?”
    谷若若说:“搞科研的,比较费脑,压力大,他总是整晚整晚睡不好,是我说了以后他才去看的。”
    邢云海走进厨房,他的鼻子闻了闻,这里的空气比卧室好了很多,闻不到太多的尸臭。
    厨房整洁,所有瓶瓶罐罐码放整齐,然后他打开了柜子,闻到了一股茶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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