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忍心吗?就是因为她还小,我不想看她误入歧途,”舒戚的语气沉重,一字一句都充满了用心良苦,“她不肯听我的话。满心满脑都是那魔头之子,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看她堕落下去,任由世人的侮辱和唾骂吧。”
    “我明白了,我先进去看看晚晚,”周远淡淡的点点头,微蹙着眉扫了一眼呈罪堂,“门主,不是我说,呈罪堂这般阴冷湿寒,你刚把晚晚找回来,就把她丢在这里。也太不妥当。”
    舒戚看了他一眼,痛心疾首道:“我也心疼,可是她犯下大错,不能不罚。总不能因为是我的女儿就包庇。”
    “算了,我先看看她。”周远不再于他说,径直地推了门走进去。
    舒晚就倒在呈罪堂的中央,她身材娇小,衣衫又单薄,躺在那里蜷成一团,不知是冷是痛身子还在微微颤抖,让人忍不住大起怜惜之感。
    周远快步的走了几步,半俯着身子皱眉看她,看了几眼转头问道:“门主,晚晚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为什么没有用内力帮她疗伤?这里这样冷,可不能就一直在这儿呆着。”
    闻言舒戚冲过来,一脸懊悔的样子,“怪我不好。我当时气昏了头,想要罚她,这才把她关在这里。我找到晚晚时,她一语不合便要与我动手,我当时……我当时真的气坏了,下手没个轻重……”
    “这样不行。先把她带回房间去,”周远看了舒戚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就算用金针封记忆,也要先把她身上的伤治一治,不然一不小心会把人的经脉伤到的。”
    很快舒晚被周远安顿好,她躺在柔软的床褥间,脸色显得更加苍白无力,仿佛棉被的重量也可以把她压垮。
    周远摸过她的脉,叹了口气先是问道:“门主,你不是说带走易沉澜的晚晚是假的,是被有心人调换过的么,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舒戚担忧的看着昏迷不醒的舒晚,沉声说道:“原来我是这样以为,可是一来我江湖上树敌不多,排查一遍没有发现,二来我检查过她,她绝不可能是被人假扮的。”
    “你看,”舒戚慢慢挽起舒晚的袖子,指着上面的一个浅浅的疤痕,“这伤疤还是她小时候爬树时被树枝刮到留下的,而且一看就是有年头了。旁人就算知道,也不会把细节做的这么真。”
    “还有耳后头发里这一小点月牙形胎记,”舒戚捏住舒晚的下巴让她侧过头去,叫周远看清楚,“这还是她娘发现的,除了我也没几个知道的。”
    周远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先给她治伤吧。”
    “她的丹田损毁的有点严重,应该是被一道强劲的内力冲击所伤。门主,你下手未免太重了。”周远快速的给舒晚下了几根金针,低声说道。
    “什么?我……我不知道,她丹田有损?那必定是见我之前就受了伤……”舒戚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这孩子,受了伤还要与我动手,也怪我被气昏了头,居然没有察觉……”
    周远没再多说此事,稳稳地下针,斟酌道:“门主,晚晚这段时间都不能动武,不可能再乱跑了。金针封脑的事,是不是延迟一些日子,等她伤好些再说?”
    他沉声道:“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可是这一术法伤身,我……”
    “不行,还是尽快吧,”舒戚摇了摇头,神色有些疲惫,“我把晚晚带了回来,只怕易沉澜不依不饶,会前来寻她,到时他们若是弄出一些乱子,更是麻烦。她若不记得易沉澜了,也就不会跟他走了。”
    还有一点,却是舒戚万万不能说出来的——舒晚通晓禁地开启法门,有见到那个段月仙的可能,甚至……她似乎知道易沉澜的身世之秘。
    可她偏偏不是别人假冒的,却知道这些根本不可能是她该知道的事情。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舒戚也不会让她这些记忆再留下,必须越早毁去越好。
    “好吧,我知道了,”周远慢慢点头,看着舒晚苍白的小脸,低声道,“等这一遍针施完,我就动手。”
    ……
    舒晚只觉自己沉在一片茫茫气海之中,天地无光,她拼命的想抓住什么,身边却空无一物。
    阿澜师兄……
    阿澜师兄还在等她呢。
    她说过会很快回去的,现在过了多久了?
    这念头一出,竟刺激的舒晚微微睁开了眼睛,她被光线一晃,有些不舒服的微微偏头闪躲,谁知一动,便是浑身剧痛。
    仿佛每条经脉都在被碾压拉扯,让她低低的闷哼一声。
    “晚晚,很快就好了,先别动。”
    一道模糊的声音传进耳朵,舒晚努力睁眼,却发现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她不确定,低声问道:“阿澜师兄,是你么……”
    “我是你周师叔,晚晚,你回家了,你在终山派。”周远叹息了一声,他手持金针,最后看了一眼舒戚。
    舒戚的声音很坚决:“封了她的记忆。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双更合一嘛。
    第72章 千里寻人
    舒晚听见了, 立即微微挣扎起来,不顾满身的剧痛也要起来——舒戚要封住她的记忆!
    不行,她不允许!舒戚要封住她的记忆, 必定是要拿她来对付易沉澜的,如果她最终成为了一把舒戚握在手中伤害阿澜师兄的刀,那她宁可死了算了。
    舒晚一动, 周远就皱眉斥道:“刚给你施了针,别乱动。你伤的不轻,还要不要命了?”
    舒晚不管这些, 她用力提气,却发现自己内息极度不稳, 竟提不起多少内力。她眼神一暗, 目光中透出了几分决绝。
    她正要动作, 忽然被舒戚一下点住了大穴。
    舒戚气急败坏的扬起手,顿在空中半晌, 才改为指着舒晚怒道:“你这不孝女!刚才是要做什么?为了易沉澜这该千刀万剐的魔头,你居然想要自裁!”
    舒晚被他点了穴, 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用一双明眸冷冷的盯着他,眼中恨意亮的惊人, 若是手中有一把刀,她必定会毫不迟疑地捅进舒戚的胸膛。
    舒戚站在周远的身侧,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朝着舒晚微微一笑, 唇角的弧度极为挑衅。
    舒晚心中恨的呕血,却不知现下情况该如何是好,她闭了闭眼睛,勉强咽下喉间的血腥味, 将目光落在了周远身上。
    她的眼神露出十分的哀求,湿漉漉的仿佛恳求猎人高抬贵手的幼鹿,那双清澈的眼睛流出这样的神色,几乎无人不动容。
    周远咳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眼舒戚,又转过头拍了拍舒晚的脑袋,神色极为认真地温声道:“晚晚别怕,很快便好,不痛也不痒的,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没事的,晚晚放心,相信周师叔,我绝对不会害你。”
    舒晚大脑一片空白,周远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她澄净的眸子很快聚集了一片水雾,绝望的顺着眼角默默滑下。
    ——阿澜师兄,快救救我。
    舒晚眼睁睁地看见周远打开了他装着金针的小布包。
    ——阿澜师兄,你在哪里……帮帮我,我不想忘记你,我不可以忘记你……
    周远捏住一根金针,慢慢的向她的头顶探来。
    ——阿澜师兄,我好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我还没有与你告白啊……
    金针入脑,一片冰凉。
    舒晚终于默默闭上了眼睛,晶莹的泪珠划过侧脸,带着一种破碎的凄凉。
    ——阿澜师兄,对不起。
    ……
    易沉澜再次站到熟悉无比的破尘山山脚,他目光沉郁冰冷的看着夜色下点点灯火的破尘山,眼底的血色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地狱里爬出来,只会勾魂索命的修罗恶鬼。
    他目光中的狠戾不消,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意味,平常显得他温润如玉的青衫,如今看来迎风而飒,衣袂一动一摇都带着几分杀气。
    “是往那边跑了么?追!下次再看到这小子,你们就一起上把他的腿打折!”
    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说话声,四五个人从林子里跑过来,一个人骂骂咧咧咧:
    “葛青呢?刚才还看见他来着,怎么这一会功夫就不见了?他这次——”
    这人话说到一半,蓦地看见了易沉澜,他脚步一顿,指着他大声道:“什么人!大晚上在破尘山下滞留,不知这是终山派地界么?!”
    “我知道。”易沉澜面无表情的轻轻答道。
    舒晚不见了,他的惊痛和焦灼无以复加,这一路赶来,易沉澜的情绪已经到了极为可怕的状态,甚至眼前隐隐有些模糊,他看不清前面的人。
    可他只想杀戮。
    杀了眼前挡路的人,杀尽终山派里的所有人,甚至屠戮天下——这样就没人会把他的晚晚带走了,他也不会承受如此近乎毁灭的恐惧。
    杀了所有的人,就从他们开始。
    易沉澜微微偏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竟显得有些疯怔。他一直向前走着,恍惚间,耳边响起了一声清脆娇软的“阿澜师兄”。
    易沉澜突然有些清醒过来。
    眼前似乎清楚了些,他看着对面的几个人,一个念头倏然清晰的冒了出来——
    不能杀人,手上沾了血腥,晚晚会不喜欢的。
    “好了,别生事,”一道严肃的声音沉声道,“抓葛青要紧,这位……公子,你进终山派是有什么事么?这样晚了,有事也请明日再来吧。”
    严冬云疑惑的扫了两眼这位怪人——他容貌平平常常,发丝有些微微凌乱,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双凤眸血红的可怕,整个人仿佛随时都要碎掉。
    这双眼睛太过引人注目,严冬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觉得好像还有些眼熟。
    “那!那边有个人跑过去了!”一个人指着东边方向叫道。
    “追!别让他跑了!”严冬云沉声喝道,带着那几个人向东边跑了过去,转瞬把易沉澜抛之脑后。
    易沉澜没有理会他们,像来时一样往前走着,走出十几步,忽然一条手臂横在他的身前。
    “我知道是你。你状态不好,别走了,先停下休息一下。”
    “喂,你先听我说,我不是要拦你路。”
    “易沉澜,认识这么久了,你知道的,我肯定不会害你。”
    易沉澜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葛青,“滚开。”
    葛青眼角抽抽两下,抿了抿嘴,表情有点纠结,他尝试着伸手,但最终还是不敢碰到易沉澜,他现在这样子又疯又魔的,谁知道会不会乱打人?
    他刚才躲在一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易沉澜分明对严冬云他们动了杀心,但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那股杀意去的很快,立刻就熄灭了。
    “易沉澜,你等一下,喂,易沉澜,”葛青脑门都冒出了汗,“我知道你肯定是来找舒师妹的,可你总不能这幅大动干戈的样子去吧,你……就算你武功高,可整个终山派高手如云,刀剑无眼,若是围攻,你也没法全身而退,何必非和他们打起来?”
    易沉澜连“滚”都懒得说了,目光一暗,眼中划过一抹戾气。
    葛青心中暗道不好,赶紧保命似的飞快道:“就算你不怕,可是舒师妹是姑娘家,你这副与整个终山派为敌的样子,真要是打起来,碰伤了她怎么办?”
    终于,易沉澜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阴沉沉的盯着他。
    千钧一发,葛青只能挑易沉澜的软肋拿来说,没想到倒真是有用。
    只是他的神色还是让人觉得很可怕,葛青顿感压力,他环顾左右,压低声音,“我可以帮你,我们去前边说。”
    “自从上次验人我撒了谎,舒门主在雪夜山吃了大亏,回来第一个就要拿我开刀,幸亏我早就跑了,不然也过几天你都可以给我烧纸,拜我死祭了。”
    葛青先是絮叨了一下他的事迹,见易沉澜眉头紧锁,他不敢啰嗦,飞快的长话短说下去,“可是我放心不下我师父,每月都会偷偷回来看他,这一年下来,倒让我摸索出几个不被人注意的小道,可以避开人群上山。”
    易沉澜闭了闭眼睛,心神微松,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葛青,透出一种无形的威压:“带路。”
    ……
    “你怎么现在才来找舒师妹?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以为她刚回来时你就会出现呢,”葛青将易沉澜带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这道路杂草丛生,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行走起来颇为艰难,但的确人迹罕至,“她回来后,舒门主看管的并不算严。你偷偷进去将她带出来应当是很容易的。只是……你们之前是吵架了么?也不晓得她愿不愿意与你走。”
    葛青摸了摸鼻子,偷偷的侧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易沉澜,他气息那么凝重阴鸷,弄得他也不敢乱说话。
    他被逐出终山派的这一年来一直在东躲西藏,也只是听说了舒晚被舒戚找回来的事情,还没有亲眼看到过她。不过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微妙——易沉澜和舒晚明明关系很好的样子,舒晚回来这样久,却不见易沉澜前来寻,今日却忽然疯疯癫癫的跑来,好像这人刚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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